第二天,当朝阳透过厚厚的云层展露出它的笑脸的时候,方远准时来到了摩尼寺的门口。宏伟的寺院门口,只有桑德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台阶上,并没有方远想象中那种众人相送的场面。
这让他心中对这老喇嘛的歉意又稍稍的加深了一些。
“法王昨晚不在宾馆?”
但是桑德却并没有注意他刻意表露出来的礼貌,反倒微眯着着精光闪烁的那双老眼紧盯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困惑和疑云。
方远微微一笑,反问到:“上师昨晚找我有事?”
“嗯,昨天晚些时候收到消息,说息结宗的人在卡扎地区拦上了他,不过又被他侥幸逃脱。卓玛也没能救出来。”
“哦。”方远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的变化。这让桑德心中更加的惊疑不定了起来。
似乎,经过一夜休息,面前这容易急躁的年轻人今天好像整个的换了一个人。现在不光是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沉稳和凝重了许多,甚至连那双原本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心境的眼睛,此刻都变成了一汪深潭,再也不能从那里面得到有用的任何信息。
“另外还收到了一些关于卓玛的消息。所以我叫人去找你,没想到宾馆的人说你退房了。怎么样,肩上的伤口还行吧?”
“卓玛的消息?哦,多谢上师,伤口不碍事了。”这次,方远眼中明显流露出了惊讶和关注的表情。
“嗯,就是关于她以往的一些零碎消息。原来她是青衣一族旧派一系的最后一个嫡传,昨天是老僧忽略了,还望法王见谅。”说着话,桑德很正式的给方远合十顶了一礼。
“上师太客气了。实际上该道歉的应该是方远才对,昨天实在是怒火烧晕了脑袋,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还情大师海涵。”
方远闪身避开的同时,也非常诚恳的给他还了一揖。
“看来法王昨夜是真正传承了青教的法统,可喜可贺啊。”
这时候,桑德眼中的疑云已经被他很自然的收起来了。因为他已经确定,方远昨晚肯定是在五味寺。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面前这个新鲜出炉的青教法王,为何会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因为这种从里到外的急速变化,以往他也曾在别的转世活佛身上目睹过。
“呵呵,多谢上师。方远昨夜也只不过略有所获而已。上师,时候不早了,咱们现在就开始动身?”
方远嘴里打着呵呵,技巧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好的,车就在山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咱们明晚就能到达卡扎,相信三天之内,就能追上那个人。”
桑德喇嘛心里微微一叹,脸上却丝毫不见痕迹。
“难怪从你的眼中能感受到那么浓重的悲伤贺绝望,原来是因为你背负着这么沉重和惨痛的过往啊!卓玛,你等着,我来救你了!”
坐在飞驰的车上,方远把刚刚看完的那张纸仔细的叠成了方块,放到掌心双手轻轻一合,等手再张开时,掌心处只剩了一堆灰呼呼的细粉末。
“唉!”
坐在他傍边,一直闭目养神的桑德重新闭上眼睛,再次从心底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在刚才方远合掌的那一瞬,一直将全部的心神锁定在方远身上的他,清晰的感觉到车内出现的那一抹令他全身发寒的冰寒。
尽管这一抹冰冷转瞬即逝,但他却深深的了解,那究竟意味这什么。所以即便是以他数十年苦修的坚定禅心,都要忍不住为之发出深深的叹息。
一方面,是为那个被掳走的小姑娘卓玛灰暗的以往而叹。
而另方面,则主要是为了将要面对的那些几乎可以肯定的暴力和混乱而叹。
同时,也为这变幻无常的世事轮回而叹!
久远的岁月以前,青教的第一位法王为了黑教的存亡而和高原的佛门开战。
正是因为有了他和他门下青教信徒的参与,原本已陌路穷途的黑教,这才能在佛光普照的雪域高原上,得以保留住自己的老巢,退守在当雄和阿里地区苟延残喘的延续、发展和变化到今天。
可是到了千百年之后的今天,青教困守了五味寺近千年的转世法王一露面,进藏要做的第一件事,却是和黑教里最古老的三大家族之首的乌梅家族开战。而且还是在自己这个佛门子弟,以及身后的佛门数大宗派的默许和帮助下,去和乌梅家的那人开战。
这怎能不叫他默默长叹呢?
要知道,到了现在这个年月,这种信仰和宗派之间的纷争,尽管已经不会像古时候那样,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给整个雪域高原上的所有人都带来动荡和血腥。但是依旧会在某一层面上,给冲突发生的周围地区带来不容忽视的动荡和不安。
对于这一点,像桑德这样久历世事的高僧来说,是有深刻体会和认识的。
当初,很年轻就已经以虔诚的苦行和高深的佛学造诣名动高原的他,就是因为不愿意分心到类似的这类纷争去,所以才会自愿自发的来到摩尼寺这处于高原和内地交界的偏僻寺院,一晃就在这里相对平静的渡了四十年。
可是,命里注定的有些事是避不开的。这一点,就在那晚他看到五味寺那里出现的两道经天长虹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可他,还是没想到,这次涉足的程度,竟会有这么深。
隐隐的,他似乎现在就已经开始闻到了那浓的不能再浓的血腥!
车内忽然变得一片沉寂。
幸好没过多久,方远出声打破了这份令人憋闷的沉寂。
“上师,为什么刚才关于卓玛的那些调查中,没有他们搬到雅鲁藏布大峡谷那边,靠近阿里的附近后,那三年多时间的任何记载?”
“因为那片区域我们佛门没有涉足。”
“没有涉足?这是为什么?高原上还有你们密宗没有涉足的地区?”回过头来的方远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原来法王昨晚真的是只是略有所获,我还以为刚才是法王自谦呢。”没想到他的期待,等来的竟是桑德这样的回答。
方远脸上再次浮现处淡淡的笑意:“那是上师对我的了解还不多的缘故。基本上,我这个人一向是实话实说的,既不会自谦也不会乱吹牛。接触的久了,大师自然会明白。”
桑德睁开眼睛,仔细的盯着方远看了半晌,这才认定他不像是在装糊涂,于是这才缓缓说道:“因为当初白麦迥乃和你们青教的创始人有过协议,当雄,阿里,以及那小姑娘他们最后搬去的那里地方里,其中有些地方,除非受到当地信徒的邀请,否则我佛门的僧众绝不能跑去那里建寺。所以她们一家人搬到那个地方以后的消息,昨天还不能马上查到。”
“白麦迥乃?莫非就是那位将密宗带入藏区的上师?”方远看到桑德点头之后,这才恍然:“哦,明白了。”
可他转念又一想:“不对啊桑德上师,我来摩尼镇出游之前,似乎看到过相关的资料。好像阿里,当雄这两个地方现在也有佛教寺院和出家人的吧!”
“那些大多是笨教寺院。”桑德显然不太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
实际上,在高原,只要稍稍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所谓笨教,也就是俗称的黑教,
大部分已经从仪轨以及服饰、甚至连经文和修行的方式上,都和佛教看不出有太大的区别了。
但是,其中还有那么一些例外。
而掳走卓玛的那人和他背后的乌梅家族,以及和乌梅家族齐名的其它两大家族,正是其中的代表。
严格一些说,现在也只有这些传承了数千年的古老家族和他们的信徒,才能称的上是真正的笨教中人。
“哦。”出乎桑德的预料,方远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只是哦了一声后,什么都不问了。
这一下,桑德心里又开始泛起了困惑的疑云,昨晚,面前这个青教的新法王,到底把他们青教历代法王的经验和智慧体悟了多少呢?
推敲了好一会后,他也索性闭上眼睛,放弃了。
车继续在越来越险峻的崇山峻岭之间飞驰,慢慢的开始进入了实质意义上的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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