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呜鸣声在脚下响起，约瑟夫愕然一转头，看见有只比巴掌大一点点的“狗”正在后面咬着自己的长靴后跟。
“去你妈的！”
也不管到底是哪来的狗，约瑟夫骂了一声随脚一踢，班尼连惨叫都发不出好像皮球一样飞撞到了洞顶上，重重摔了下来。
“就是现在！”
“W！”
龙胖子和莱特一齐红了眼睛咆哮着，僵硬的身体只能依靠脖颈勉强调动了角度，完全依靠暗号触发了鞋子上的跳跃术，莱特好像一具僵尸一样直挺挺跳了起来，一头撞进了约瑟夫怀里。
如果注意力还在这边，约瑟夫起码有一百种应对的方式，但这一个转头一个抬脚却成了致命的破绽。莱特身体不算魁梧，但降星之后体重增加了很多，现在连人带甲足有两百公斤，这一撞分量十足。
约瑟夫下意识知道这只是狗急跳墙心下也没太慌，骂骂咧咧被撞得踉跄出去好几步，背心撞到什么东西上这才停了下来。
约瑟夫微微一愣，反手往后面摸了一把，手感黏糊糊的，移到眼前看来倒是稍微有点像什么生物的体液。
好歹也是颇具经验的冒险者，独眼海盗心头顿生警兆，猛地往前一跃就想转头戒备，背心却被什么东西牢牢粘住了，无论怎么用力都挣不出来，甚至在挣扎过程中还把左手也搭了进去，被死死黏住了。
这下子约瑟夫真的慌了，冒险者的世界里什么危险情况没有，像这样失去视野又行动受限正是最危险的一种。巨型史莱姆也好，岩穴狩猎者也好，蜘蛛类也好，都是这么无声无息地干掉冒险者的。
果断应变，约瑟夫从怀里又掏了一张卷轴，放到嘴边咬着撕开，魔法的符文浮现了出来，往后就是盲打了一个火球术。
转瞬之间几个动作，龙胖子看在眼里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人品垃圾，但这独眼海盗无论身手还是经验都比莱特强了不止一个马身，当初冒险公会里一战自己这方是占了对方轻敌的便宜，侥幸因素很大。
不过那又如何？
龙胖子一转念又抖起来了。任你奸猾似鬼，最终还是要喝老子的洗脚水。再你有一千一万条理由，死人也是没有人权的！大师级的黑暗炼金阵，血肉之辈进去了还想出来，发你的春秋大梦！
剧烈得“运动”了一下，莱特身上的麻痹感似乎也随着这一撞撞出去好多，手脚酸软地勉强撑起了身子，刚好看到约瑟夫打出那个火球术。巨大的火球砸在雷龙尸体上随便跳起了几点火星，约瑟夫仍旧像是掉进了蜘蛛网的虫子一样徒劳挣扎着。
“去问他，是谁要杀你？”
龙胖子催促着。
莱特这时候哪里有心情去搞什么审问，四肢挪动艰难爬着来到小狼身边，把小狼抱在怀里仔细检查着，被脑中大叔又催促了一遍，这才随口无心传话筒般机械复述着。
看着莱特的表现，约瑟夫越发肯定身后黏住自己的不是什么天然突发的野怪，肯定是被召唤出来的。既然火球术都没什么效果，只有寄望于对方放自己一马了。
“不知道，我接的是地下佣兵黑市的单，按规矩我们见不到雇主的。救救我，不，放过我，我知道错了。”
约瑟夫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要换成平时没准莱特还会心软，但他这时候整个人站都站不起来，心思也完全不在这边，海盗的上乘演技算是做给瞎子看了。
余光里，龙胖子把约瑟夫眼中的狡猾尽数看在心里，不屑地冷哼数声。传声晶盘道具这可不是黑暗佣兵的常见装备，那是有钱没地方花的凯子标配，再加上他曾以贵族礼节和“大人”二字嘲讽于对方，现在一推六二五的干干净净，莫不是当自己这个智慧之神是傻的？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没什么用了。安心死吧。”
莱特心不在焉，表情搭配着龙胖子的这句话此时真是杀伤力倍增。约瑟夫一点也不怀疑对方是真的没把自己这条命放在心上。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自己好奇查了一下雇主，是杰克男爵的管家。对对，就是杰克男爵，连这个晶盘也是委托黑市转交给我，方便联系的。”
约瑟夫连忙又吐出一些情报。
“然后呢？我不问你就不说，看来是个忠贞的骑士，那成全你的美德，安心去死吧。”
龙胖子哪有耐心陪他玩“我看破了你”的把戏，一竿子戳到了底。
约瑟夫这次真的满头大汗下来了。生性多疑的他还真查过这趟委托的底细，但只查到一半就不敢查了，现在这种情况还跟面前小子耍心眼不是拿自己的命耍着好玩，实在是因为说出太多的话，活过了今天怕也活不过明天。
“是，是素大公！我查到这件事背后的真正雇主，可能是素大公！他们要我找的东西是一个干瘪的人脑袋！”
约瑟夫最终在早死还是晚死之间做出了选择。
龙胖子脑袋嗡了一声，事情真的大发了！
素大公是谁？按龙胖子脚本的话这人比库彻斯特还背景，后者好歹也还在学院比武大会什么的站出来讲两句话，前者真的是只存在“他人口中的人物”。但落到现实中就不一样了，这位的来头大得离谱，这么说吧，他老人家真的往床上一躺，华斯特的国王都得立马穿过传送门来到身边嘘寒问暖。就是这么牛！
假如这个该死海盗的调查可信的话，素大公显然是要从勾结领主谋反的亡灵炼金师遗物里悄悄取回一个有着特殊价值的人头，在库彻斯特等大佬离开之后当晚悄然下手，结果发现所有人头都被人砍烂了，没准还数了一数发现少了一个。不论是调查技能还是预言法术追踪到了“嫌疑犯”莱特的身上，这才有了买凶杀人夺物的这一出。
故事这么编很精彩，但他妈关键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说库彻斯特可以打个响指就让莱特人间蒸发的话，不用怀疑素大公能不能做到同样的事情。这件事九成九是个意外巧合，素大公想要的肯定不能是一个垃圾橙装，但问题是现在已经知道太多，这已经不是能打个招呼说声“误会”了事的事情了。
“救我，救我啊。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说了。你答应过的。”
约瑟夫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融化，惊慌绝望地大叫着。
“安心死吧！”
龙胖子心不在焉第三次说出了这句话。别说他这状态已经没什么救了，就算有救，龙胖子也不可能为了这种随时会翻脸砍过来的海盗而把黑暗炼金术停下。虽然比龙肉差了一天一地，但苍蝇腿也是肉，一齐去当燃料吧。
约瑟夫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无幸，开始破口大骂。夹杂着哭腔怒吼，用尽各种所知的方言俚语，不管到底有没有效的发愿诅咒，无数恶毒的语言从那张嘴里喷射着出来。
莱特也被这阵做梦也没想过的叫骂声“惊醒”了，抬头看着约瑟夫粘粘在龙尸之上，伴随着龙尸血肉的干枯也渐渐瘪了下去，最后形如一具带皮的枯骨得嵌进了龙身之中，好像一幅残酷的血肉雕塑。
“好残忍……”
莱特不由脱口而出，难以想象这是自己正在进行的法术。
“哼。有个强盗来你们村子里杀人，自己掉进了水车绞盘里，被拉成三百米长一条肉出来的时候，你也会觉得水车好残忍的。”
龙胖子哼了一声，故意轻描淡写得用一个例子引开了莱特的自责。
“虽然是这样……”
莱特刚刚有所动摇，突然一声凄厉惨叫又从那本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里传出。莱特可以发誓，这绝对是他生平听过最惨的惨叫，村子里杀猪时候叫声与之相比简直就是恋爱中的少女在欢乐地唱歌。
“灵魂哀嚎。黑暗炼金术，血肉灵魂都可以是等价物，灵魂价值还要更高一些。”
龙胖子自己也有点看不下去了，换了个话题。
“还是赶快去里边看看吧。太阳都快出来了，里边应该也到最后阶段了。”
莱特没有再理会背后的哀嚎，抱着已经好像凉了的小狼，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里间。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了约瑟夫的惨死后，莱特竟然对里间发生的事情好像早有了预料。看到没有人影空荡荡的，就是炼金阵中多了一点的黑色粉末。完全可以想象两个人是如何跳起来扑向了一地的魔力的结晶，然后被炼金阵榨出了血肉中也许微不足道的一点魔力合成在了结晶里。
最后的时刻到了，外间传来龙骨垮塌的声音。眼前数十颗高级魔力结晶好像受到彼此牵引般，按着规律的方位排布成了一圈，炼金阵中的符文与魔纹发出了强所未有的强烈光芒，猛地往上一抬。莱特不由自主伸手遮挡，等放下手时，地上的炼金阵已经消失，只剩下了一颗龙眼大小的魔力结晶，火焰好像包含在里面，有生命般雀跃跳动着。
“快，快！”
龙胖子急急催促着。
莱特赶忙拾起结晶放到了班尼嘴边，可已经冷却的身躯不能再张开嘴巴了。
“醒醒，醒醒班尼，吃一口，一口就好了。”
莱特试图扳开小狼的嘴巴把结晶塞进去，可尸体是根本无法吞咽的。
莱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就差了一步，就差了一步！天杀的海盗，要不是他捣乱的话，要不是……
龙胖子也想抓自己的头发，却是无处发泄，只能在想象力把约瑟夫再千刀万剐一百次。连只白板小狼都罩不住，自己算什么创世神，算什么作者，算什么龙傲天！穿越过来连个身体都没有，难道就是为了再一次地证明自己从根子上就是废柴，开了挂也只是个开挂的废柴吗？
龙胖子的灵魂仿佛暴走一般波动着，与之灵魂相连的莱特第一次感受到了意识中这位不明大叔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分不清是自己难过还是被他难过的情绪感染，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大叔，你尽力了。”
这句话不说还好，说了更是好像往汽油上扔了火星，龙胖子瞬间爆炸了。
“尽力你妹啊！老子是谁？是创世神，是智慧神，是这个世界一切的主宰！”
“死字怎么写我从来不知道！就算天要它死，我也不准！”
龙胖子大吼大叫着，每个字都是咆哮体。
“大叔说得对，我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虽然脑袋被震得生疼，莱特也从哀怨中重新振作了起来，一抹眼泪重新变得坚毅。
龙胖子呼呼喘着气，一定有什么办法，一定有什么线索被自己漏掉了。去梵蒂冈开复活术太遥远了，自己是创世神掌握一切的隐秘资源，一定有什么现在就可以拿出手的东西。
龙胖子从上辈子算到现在，生平第一次的绞尽脑汁，无数的信息好像瀑布一样的从脑海里流过。就算是没了肉体限制的灵魂此时也感到了头疼欲裂的超载痛苦，但这痛苦反过来又好像一针清醒剂避免了他在信息流中逐渐的麻木。
忽的，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
“它是一头奇美拉！”
法师塔中，那个奇怪学徒的最后一句话突然膨胀了起来，把其他所有信息都挤到了一旁。
对了，奇美拉！奇美拉在魔兽中是指那种两三个脑袋的大怪物，自己一时也忽略了这个词的其他含义。在法师用语中，这个词又有指魔法合成兽的意思！也就是说，班尼不是普通的封印天然魔兽，而是经过剧烈法术改良的奇美拉之狼！
说得通，说得通！这样一来，班尼身上的种种特异之处，包括库彻斯特的种种表现就通通说得通了。
“把班尼放地上，和结晶放在一起，离远点准备这个炼金阵！”
就算是奇美拉也不可能无限期的模糊生死界线，当机立断，龙胖子指挥着莱特布置起了新的炼金阵。
“大叔，真的可以吗？”
莱特并没有犹豫，也没问太多内幕长短，但当炼金阵布置完毕要把班尼放进去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约瑟夫被活活炼没的场景他可是亲眼目睹，要说一点不害怕那也是假话。
龙胖子心里未尝不纠结。活物炼金从来都是炼金术中的大忌，无数追求长生不老的炼金师都曾经走过这条路，唯一留下的成果就是无数的教训。活体炼金能够好好去死已经算是运气不错，更常见的是像亡灵塔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永生。
所谓班尼是奇美拉这种事情根本来不及验证，也许完全就是那个永恒只能活在塔中的魔法学徒被关傻了胡说八道，也许他没胡说但炼金公式需要特别调制，也许……实在有太多的可能了。
呸！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万丈深渊，老子是创世神，不信运气会那么衰，赌了！龙胖子猛地拍了板，只恨没办法找个烟头来摔一摔给自己壮胆。
“我说可以就可以！哪个神魔不服，站出来一步说话！”
龙胖子大叫着。没有哪个神魔站出来，于是莱特深吸了一口气，将克里斯托夫之颅高高举起，炼金阵在催动下开始运转了。
截然不同于之前提炼结晶时候的法阵，这次无数的符文魔纹在法阵中不停闪现，好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闪烁不停。莱特只觉得眼睛都看花了，也根本无法分辨下一秒出现的符文和上一秒究竟有何区别。但他又不愿意闭上眼睛或偏过头去，双眼不一会已经干涩难当。
“时间快到了怎么还没反应？不对，是差材料，还差材料！”
龙胖子突然叫了起来，莱特的心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是血！契约者的血，赶快！”
千钧一发之际，龙胖子总算解析出了闪烁符文的含义，莱特哪敢怠慢，一口咬破手掌将鲜血甩入了阵中。
红色血滴卷入了繁星之中，小狼身上再度出现了刚刚孵化时那样的魔纹，特级魔力结晶砰然碎裂放出了比刚才更强的光芒。莱特却是死不闭眼紧紧盯着，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刺眼还是太过激动，眼泪止不住得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刺眼的光芒好像被什么吸走了一样瞬间收敛了起来，余迹还未消散，一头土黄色小小身影从阵中蹿了出来。莱特双眼早已经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只是不能地收紧双手，感觉着湿漉漉的小舌头在自己脸上反复舔着。
乌云城领主府的祈祷室，那低低的祈祷声已经持续了五天了。每每有人经过都能看到那个柔弱的身影，仆人们一开始还在打赌她这么跪下去什么时候会晕倒或放弃，但当第三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已经没人有这个促狭的心情了。
“要是有女人能这样为我祈祷，就算少活十年我也认了。”
这句话在男仆们中间默默传递着，女仆们则愤愤不平那个说失踪就失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但无论是男是女，当第六天清早，那个人影走入领主府时，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伸手指着同一个方向。
门口台阶上脚步声响起，蒂娜吃力地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跪了太长时间，两条腿都已经麻木得好像失去知觉了。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莱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抓着自己的头发，笨蛋一样地说道。
“没关系。莱特先生，欢迎回来。”
蒂娜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得微笑着。
班尼撒欢地朝蒂娜扑了过去，女牧师抬起手接住跳起来的小狼，脸上的微笑都还凝固着，人却像是一尊雕塑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蒂娜再睁开眼睛，已经又是一天的早晨了。莱特直挺挺就那么坐在她的床面前，好像罚坐一般。
“对不起。”
莱特翻来覆去还是只会这句话。
“没关系。”
蒂娜也只是重复着这句话。
两人对视着静默了一阵，空气缓缓流动着，蓬蓬松松的气氛，竟然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个，我要准备去帝都了。”
莱特抓了抓头，说道。
“嗯，好的。”
蒂娜点了点头。
“我不打算走传送门。虽然大师说了可以给我免费，但自从知道了魔力结晶的价格之后，我觉得还是尽量不要麻烦人家比较好。”
“嗯，好的。”
“我跟米兰德大哥说了，搭他们的商队一起上路，大概得有一个月的旅程吧。他过一阵子也会来帝都。”
“嗯，好的。”
“……”
“嗯，好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莱特愕然，蒂娜也愕然。两人对视了一儿，噗嗤一声，一齐笑了出来。
“呜呜呜……”
奇怪的呜咽声中，班尼从外面撒着四条小短腿跑进来了，跳上床，把一个什么东西放在蒂娜枕头边，然后邀宠般地猛摇着尾巴。
这是……
“垃圾堆里捡来的骨头，肉还被先啃干净了。”
龙胖子非常精确地鉴定出了该物品。
蒂娜看着小狼的好意，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样。
“为什么会去捡骨头呢？而且还会摇尾巴！班尼，你是狗吗？”
“等等，为什么还要点头？”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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