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绚宁哭笑不得,向绿棠做了个鬼脸,一转念间,又叹了口气,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对着铜镜中的自己,仔细观察起来。镜中少女长眉入鬓,睁着一双乌黑水灵的大眼睛,肌肤娇嫩鲜妍,小小的鼻尖微微翘起,细贝般的牙齿整齐划一地呆在红粉色的樱唇里。陈绚宁满足而惆怅,“那个书呆子王羽清,不知长相如何,武功也还罢了,若只晓得读书功名,那是连个评诗论词的知己也做不了的了。”
陈绚宁抄写女戒直到亥时二刻才睡下,却辗转难眠,思绪如潮,说不得,又重新起身,到外间拉起睡眼惺忪的绿棠,重新掌了灯,靠着枕头歪在榻边读她的义山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若是两人真能心有灵犀,那才是神仙伴侣,世人所羡的吧!”
陈绚宁正自痴痴想着,不觉外面已打了二更,正欲重新去睡,忽然听见外面廊上传来窸窣之声。本来这声响极轻,普通人根本不能察觉,但陈绚宁自幼跟母亲习武,于暗器一门所获最多,刚才那声响虽然不大,但陈绚宁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正是一人从廊上跳下落地之声!!!陈绚宁好奇心起,我堂堂陈府,也敢有梁上君子光顾,待我给你一顿好打!一咕噜按着床沿滚下,从床底抽出一柄青钢短剑,将窗户轻轻推开,正要一纵而出。却见黑暗里又现出一个身影,动作极为敏捷,与廊上之人打了个照面,便双双展开轻功,往后苑方向去了。瞧背影,后来那人竟是自己母亲柳英梅!陈绚宁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从窗户里纵越而出,脚下一点,也展开轻功,往前面两人追去。
陈绚宁知道妈妈听风辨器只能远在自己之上,不敢过分靠近,只远远跟着两人,来到后苑一座假山之后,隔着山石,只听黑暗中一个男子声音,“师叔,我奉师父之命前来禀告,昨日白天,那奸臣被师父师叔手刃,造成风波不小,开封府正全力缉凶,师父嘱咐说,为安全起见,近期暂停杀奸行动,若有需要,会派小侄与师叔联络。”
“嗯,为国除害,为民锄奸,正是我辈学武之人当做之事,不过此等行为,须做得隐秘,否则怕会牵连家人,危害不小。你师父何处去了?”
“昨日晚间师父忽然收到飞鸽传书,阅后连说事急矣,便匆匆往北边去了,吩咐我前来与师叔联系,说知此事。师叔,小侄还有话不知是否当讲,其实…其实,师父依然对师叔念念不忘,有时喝了酒,就总喊师叔名字,拉了小侄诉说当年师父与师叔同门学艺时的情景。此等情事,我等晚辈,原不该述之于口,只是师父始终沉迷,才大胆与师叔说知!!!”
“于侄!此话今后再勿出口,你亦知陈大人与我几十年夫妻,伉俪情深,膝下一双儿女都已长成,其乐融融,你师父心思未解,贤侄也应多加劝解才是!”
“是,是,唉~,是小侄失言了,那师叔,小侄便先告辞了。”
“嗯,一切小心!”
陈绚宁呆若木鸡,立于假山之后,直到那男子从另一方向离去,母亲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见时,才回过神来。“原来妈妈也有如许往事~!那所杀奸人又是谁?”
陈绚宁看看天时,约莫已经三更,此时睡意全无,便在后苑中胡走,“从来只知爹爹妈妈感情极好,却原来妈妈瞒了爹爹一段往事”,心目中父母完美爱情的形象,岌岌可危起来。不经意地低头乱走许久,抬头看时,只见远处父亲的书房依然亮着灯。陈绚宁不敢再想母亲之事,父亲平时虽对己严厉,反而宽厚弟弟,自己却依然孺慕至深,崇拜父亲的见识品格,羡慕父母之间超乎常人的夫妻之情。不知不觉间,陈绚宁往陈钊书房走了过去。
“陈大人,昨日王黼被刺,首级也被刺客取了去。”,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书房中传出,
“开封府原已派人,欲把王黼押解至永兴军路流放,不想刚出北门,就在小岗山遇上刺客,那两人武功好生高强,一班军士衙役三十多人,被点倒了一地,却个个毫发无损,只王黼一人被开膛破肚,斩了首级。昨夜申时时分,那首级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挂在了东门城墙之上。”
“那两名刺客想是民间义士,不忿王黼罪大恶极却只被判流刑,因此行凶。”,陈钊的声音从书房中传来。
“陈大人所言甚是,只是那开封府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事若为圣上所知,怕是丢官事小,丢命事大。”
“一会儿早朝,请秦大人与我联合诸位同僚,一同启奏,上达天听,历数王黼大罪,请斩其人,若能得准,当可掩过此事,开封府得了人情,今后我等国家大事,且有用他之处,你我亦不枉忠心为国的一片赤诚苦心。”
那秦大人领了诺,“此外还有一事,魏王殿下近日有书信前来,言南北大事在即。。。”
“秦大人,此事你我均知,不必多言,陈钊的心意,魏王也必清楚。”
“如此便好”,那秦大人便欲告辞出来。
陈绚宁似懂非懂,怕被生人撞见,也不便再找父亲,便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晃眼间,离出嫁之日仅剩下了七天,自从那晚得知母亲秘密,陈绚宁不自觉和妈妈之间有了疏离,却对父亲极尽孝顺之能事,每日陪着弟弟读书写字,待陈钊下朝归来便侍奉左右,端茶研磨,端正乖巧至极。陈钊夫妇并未察觉出甚异样,只以为爱女将要出阁,内心焦虑,反因女儿愈加懂事,而异常安慰。
整个陈府近来因小姐出阁之事,忙忙碌碌中满溢出喜气洋洋的气氛。无论前厅后堂,厢房院落乃至厨房马厩,无不张灯结彩,一片喜红之色。陈绚宁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此时独自闷坐在绿竹亭中,手中把玩一支绿玉凤头钗。昨日晚间,陈钊与柳英梅把女儿唤到自己处。
“宁儿,这支凤头钗乃是古物,传承许多代,始终传女不传男,从你外婆处传了给你妈妈,今日妈妈便将它传了给你。”柳英梅指着桌上一只锦盒,娓娓道来。
陈绚宁把锦盒托于掌中,只觉入手颇为沉重,将翻盖打开,只见盒中躺着一支绿玉凤头钗,看来相当古朴,那玉钗颜色晶莹温润,所刻凤凰作展翅之状,如欲飞出一般,栩栩如生,刻线以金丝勾勒而出,两边凤眼上,各镶一粒镀金透夜珠,灯光下,金玉相应,极是好看。
“宁儿,据故老相传,此钗之中藏有秘密,还有句诗不诗文不文的句子一并传了下来,叫凤鸣玉泪,紫染无心。只是此句何解,历来还无人能够猜出。”柳英梅补充道。
“宁儿,这玉钗你好生保管珍藏,可作你嫁妆中最价值连城之宝。”陈钊对陈绚宁向来严肃,这话却是微笑而言,实是揶揄妻子之语。
“老爷你取笑于我!宁儿,这玉钗的秘密虽遥不可及,但确是妈妈心爱之物,如今传了给你,望你出嫁之后,睹物思人,莫忘了爹爹妈妈与你的天伦之情呀!”
陈绚宁虽于母亲之事,心思纠缠,听妈妈这般一说,扑簌簌泪水还是止之不住流了下来,起身对着爹娘盈盈下拜,“女儿不孝,不能再时时刻刻陪在双亲身边了!出嫁之后女儿一定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不负爹娘养育之恩!!!”
柳英梅少不了陪着女儿撒了一地眼泪,陈钊不免劝了妻子,又劝女儿。看柳英梅扶起女儿,陈钊忍了忍微红的眼眶,“宁儿,你公公王直,劳苦功高,深受当今圣上信任,如今圣上已拟诏预授他太尉之职,只待交割上任。前些时王氏宗族已举家奉旨回京,这几日为筹备婚礼,把清城街老宅邸打扫装饰一新,只等你过门了。婚期将至,一切事宜你母亲会处理妥帖,宁儿你也累了,回去好生休息。”
陈绚宁长长叹了口气,心中自我宽慰,“看爹爹妈妈的言行种种,相互间都深爱对方,那么妈妈对爹爹的隐瞒,应是有苦衷的。想那晚假山后听妈妈所言,八九成是那师兄一厢情愿,妈妈心中却一直只有爹爹。只要爹爹妈妈能一生恩爱,其他事情又何足挂怀呢!哎~,那个王羽清可也会像爹爹一样疼爱他的妻子么?”
“小姐!”,绿棠贼兮兮地踏着草地抄捷径过来,手里捧着一大堆衣料,眼睛一眨一眨,
“小姐,夫人唤你快点回去,试试新裁的衣裳是否合身。哎哎,小姐,你拿我手里的做甚,这些是作为陪嫁丫鬟的我,要穿的衣服呀。”
自古时光易逝,女子多情,陈绚宁的出嫁伴随着柳英梅的无限欢喜和忧伤,这些日子以来,柳英梅带着紫馨绿棠张罗布置,深恐一闲下来就要想起母女分离,相见何期。不觉今日已是大喜日子,一清早陈绚宁就被人偶般拉起,任由众仆妇在自己身上堆起件件大红喜衣,戴上凤冠霞帔。只等吉时一到,就上花轿,去做她太尉王府的三少奶奶了。
绿棠在一边笑道,“小姐你看紫馨姐姐陪着夫人忙里忙外,倒有七八分管家的样子了呢。”
“你也多学着点,今后到了王家,就是你我二人,我还指望你多帮着我点呢。”
绿棠吐了吐舌头,“小姐,奴婢最多陪着你一起哭一起笑,细心服侍你和姑爷安心到老!”
正说笑间,只听喜娘在屋外扯开了嗓子,“吉时要到啦!快快服侍新娘子上轿!!!”
陈绚宁按了按心口,吁一口气,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披上红盖头,搀扶上了喜轿。喜轿被稳稳抬出陈府,沿着街道一路吹吹打打,往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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