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群臣毕集,在东宫崇文馆内就读的东夷国世子李悫、安南真腊两国使臣、被俘的图鞑可汗、左军都统莫赫敦、前军副将库提尔等也都侧身于宴。
先期押送俘虏至京师的阿拉坦向大家讲述了元帅突袭牙帐一举擒王的故事之后,上皇兴奋地起身,环视殿内:“昔年汉高祖皇帝困于白登而不能报,去岁西虏逼于京师,几至国倾;往事不堪,痛心疾首!今者国家暂动偏师,深入虏庭,廓清大漠,无往不捷,遂至海内清平,足报前耻。吾儿能殄灭强胡,是吾托付得人,无复忧也!”
百官山呼称贺,被俘的图鞑君臣都低着头,满心的屈辱与悲伤。
丞相靳怀义喟然叹道:“我以贼强可忧,阻挠出兵,今任停云等小字辈旬月之间立此万世之功,我真是要愧死啊。”姚景安慰道:“宜德何出此言,长江后浪推前浪,古今如是。昔年楚晋会战于邲,孙叔敖亦曾出言劝楚庄王慎战,千载之下,何曾损其令名也?”
这时殿中已经摆开了歌舞,一百二十名舞者列成军阵之形,表演威武雄壮的《破阵乐》,一曲舞罢,上皇抚掌笑道:“此宴非比往日,正要如此声调,方显气势。”他目视女婿,“荣全,你的剑舞素来出众,今日定要令寡人一饱眼福。”
公主驸马夫妇二人都是盛装与会,毓真长公主一身华丽耀眼的新嫁娘装扮,更衬得人美如玉,只是脸上全无新婚的喜悦神采。杨秀面带微笑应过上皇,凑嘴到公主耳边,咬着牙道:“你就是再不高兴,今日也得给我打起精神来。”这才起身至阶下献舞:“圣朝能用将,破阵速如神。掉剑龙缠臂,开旗火满身。。。今日重起舞,记得战酣时。破虏行千里,三军意气粗。展旗遮日黑,驱马饮河枯。邻境求兵略,皇恩索阵图。今朝太平乐,自古恐应无。”
站在正明帝身侧的内侍署都管阎德仁见杨谏议舞得顿挫淋漓,不禁啧啧赞道:“真好剑舞,驸马果然是文武双全。老奴今日开了眼界,此舞与上官九娘相较,实有过之。”金吾卫总管郑啸天扫他一眼,只淡淡笑道:“这个就叫文武双全么,只恨老内相不见停云剑舞之风采!”说罢竟有些惘然,“当日东都筵中之人,今天却没几个在此处。”
正明帝听见身后这番对话,手拈唇髭似笑非笑。见杨秀舞罢,殿中齐齐喝彩,他便目视虎贲旅巡检罗耀祖,微微努嘴。
罗耀祖接到暗示,手持剑柄大声喝道:“请图鞑霍察为上皇献舞!”
殿中鸦雀无声,有几个胆大的年轻官员窃笑:“这真是四夷宾服,百兽率舞!”莫赫敦等图鞑酋长个个气得浑身发抖,霍察一脸灰败之色,犹豫一阵,终于屈辱地站起身来,莫赫敦等人都悲伤地低下头,不忍观看。
皇帝身边的秦妍一直注意到公主的脸色,她轻叹一声,握住了丈夫的手。
正明帝低声问道:“怎么了,你不开心?”皇后摇摇头,露出明媚的笑:“我自然是开心的,为你开心,也为天下开心。”皇帝却道:“按说此宴当等到停云他们几个回京再开,如今咱们在此宴饮作乐,真正的功臣却还在北地行军跋涉,怎么说得过去。”
秦妍低声问道:“嘉烈被御史参了一本是么,这事大郎想如何处置他呢?”
皇帝也有些烦恼:“暂时也没想好,朕也很难为啊。你可请谢娟入宫来坐一坐,先与她聊一聊。这事以后再说罢。湘灵在家还好么?”
皇后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她不在京中,任宅里就只有两个小侍女,也不知她去哪里了。”
“她也出京了么,”皇帝也好奇起来,自语道,“难道停云竟是带着她一块出征了?”秦妍吓一跳,忙拽住丈夫的袖子道:“妾知道出师携女眷是大罪,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处置他们两个。”
正明帝见她当了真,这才笑着低语道:“吓你的,停云虽是性情中人,却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怎么舍得让湘灵跟着在军中吃苦,她必定是因为别的事情出京去了。”
秦妍这才醒悟丈夫是在逗自己玩,气恼地在他肘上拍了一下。
眼见皇帝哥哥这边一对恩爱夫妻言笑晏晏,公主满怀心事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上皇的兴致越来越高,随着安南、真腊两国使者也献过舞后,他又命内侍取来琵琶,在乐工们的伴奏下亲自演奏一曲,百官个个赞叹奉承。
到这地步,正明帝也不能再坐着了,他便起身奉酒向父亲称贺,又跳了一支胡舞,殿内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宴饮几至达旦方罢。姚景、范成仁、靳怀义、韩屺等几位重臣回宅还未歇下,便有侍卫传诏:皇帝在东宫丽正殿请几位大人过去,共议国事。
君臣几人商议如何治理新归入版图的漠南漠北以及黑水地区。最后采纳了范成仁的建议,设置各处都督府,广通邮驿,并立即铺设通往郁都斤山的驿道。
西京城内,达官贵人多半居住于宫城皇城东侧各坊,城市西部各坊所居的大都是平民百姓,因此素有“东贵西贱”之说。
闻非凡却执意在西京城西南方位的永安坊内寻了一处宅子安置,只雇了两个下人,这倒不是他故作高洁,而是他的工作难免与市井打不少交道,居住在平民区有些事情处理起来更便捷一些。
大清早从宫城里出来,闻督司骑一匹马缓缓而行,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快到永安坊的时候,在道边摆摊卖胡饼的寇三向他打招呼道:“闻督司,怎么天亮了才回宅,莫非昨日里忙了一宿么,可要几个胡饼充饥?”
“好,”闻非凡回过神来,下马笑道,“都说东市那边的胡饼做得好,我特意去买几个来尝了尝,味道其实也与你这里差不多。”
“那是官家多从那边过,买的人自然多了。做官的夸好,名气也就大了。”寇三有些不服气,“其实许多吃食,西市这边未必就差。只是你们来得少罢了。”
闻非凡笑了笑接过胡饼付了帐,却见老寇吸着鼻子,便问道:“老寇,你嗅什么呢?”
“大人身上似有酒气,想必是昨夜赴宴去了罢?”寇三有些不好意思。
闻非凡面有得色:“不错,昨夜宫中赴筵,几至天亮。所以这时候才回来。”
老寇脸上顿显羡敬:“那一定是皇上的筵席了,闻大人真是了不起。宫中吃酒,那不知是怎样的气派!”
闻非凡回想宴会情景,突然觉得兴味索然:“也没什么,是为了平定漠北,皇上大宴群臣。赴宴的官员有好几百,其实也不过如此。”
老寇倒有些好奇:“原来如此,从今往后北地太平,为这个就是大宴三日也不为过。却不知道任元帅回京了不曾?这样天神一般的人物,真是教人万分景仰。督司,你说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娃娃,都说其实是个文弱书生,怎么就这般厉害。这回又立了这样的盖世大功,真不知皇上会怎样的封赏。想来一个公爵是必定逃不掉的。”
另一个来买胡饼的商人插嘴道:“那是一定的,说不准还会做宰相,这个叫做出将入相。大臣做到这份上,那是无上的荣耀。元帅本来就是文武全才,姚公范公都老了,皇上想要元帅在朝中辅佐他二十年呢。”老寇不禁啧舌道:“做到宰相的大人,哪一个不是白了头的。元帅这样一个年轻后生,也要做宰相了么。”
又有一个茶坊里的使女也来买早饭,闻言笑道:“听说这回带兵出征的几位,都是少年将军,个个英俊风liu。若几时也能教我等见一见,哪怕觑上一眼,也是甘心的。”
闻非凡听着平民百姓闲话,思忖道:“已经是封了侯,总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军阶已晋至元帅。他也不过才是二十五六岁,当真是富贵已极。这一回得意而归,位兼将相藐视天下可想而知。同样是人,这际遇怎么就差得这么远。”说到后来,语气极酸。
一旁有个摆摊算卦的瘦子,听着这边说话随口说道:“登得越高,摔得越重。自古至今,有几个富贵善终的?”他摇头晃脑地道,“玉树莺声晓,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闻非凡牵了马正要走开,耳中听见这几声,蓦地想起死了的西昌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第四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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