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臻喝道:“呆在帐内,不许妄动。”说罢走上前来,四下打量,“这里是什么人的住所?”那少女见这汉人将领三十四五岁年纪,龙眉凤目,英武儒雅,却带着一身的血腥气,早骇得呆了,傻瞧着却不答话。
柯臻皱眉道:“你莫不是个哑子?”说着劈手夺下她手中小刀。这才注意到少女面若芙蓉,身姿袅娜,虽是衣衫粗陋,依旧显得姿楚楚动人。心下不禁暗赞:“都说东胡女子美貌,果然不假。”
赵兴跟着进了大帐,张望道:“真华丽。”少女回过神来,哀求道:“求你们不要杀我。”声音极是动听。柯臻便吩咐:“看住她,别教逃走了。”转身出了帐幕。
东胡军大败溃逃,东唐军俘获部族男女五万余口,金银财物无数。大檀石弃下亲兵、侍妾,仅以身逃至公鸡山,在那里纠合残部,并遣使向图鞑霍察汗求援。
粟志珍率军十日之内三战三捷,正要下令大部人马拨营进驻东胡牙帐,士兵来报:“肃慎部使者求见。”
待到来人进帐,粟志珍不禁愣住:“这不是布政司使绣华兄么。”
随元守田至营州的韦锦呵呵一笑,作揖道:“都帅连战连捷,忝克强虏,下官特来道贺。”又指着身边的肃慎大汉道,“这位乃是肃慎部前部将军阿克敦。”
粟志珍忙请二人就坐,又对阿克敦笑道:“粟某至今日方明白贵部为何按兵不动。”
眼见东胡败局已定,乌伦德率部落兵赶来与粟志珍会合,并遣使往辽阳向营州总督元守田称贺。
七月的草原,青青绿绿,无数黄色紫色的小花装点着大地。一个个低矮的小山丘延伸开来,远处可见繁茂的森林,草版间牛羊满地,骏马奔跑,极目望去,辽远的天边几朵白云静静地飘着。
两个年纪相仿的图鞑族少男少女坐在斜坡之上,瞧着不远处几个青年男子摔跤嘻闹。那少女穿着青绿色束腰长袍,吹着一支叫做口弦的乐器,音律柔美悠扬,甚为动听。
那少年衣饰华丽,瞧了会儿摔交,又转头望着身边的女伴,微笑道:“娜佳,我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可是头却没上次那么痛了。可是我喝到后来,还是很晕。我记得自己躺下之后,有人给我打水擦脸。是你吗,还是帕珠?”
娜佳放下手中的口弦,沉默地垂下眼帘。
“你知道吗,我梦见自己飞起来了,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甚至看见了大海,就象天空一样的蓝色,还有着白色的波涛。从天上看去,那波涛就象是小小的泡沫。”
娜佳专注地听着,明亮清澈的双目注视着他。
少年微微笑着:“我能感觉到海上起了风暴,风特别大。然后我还看到了你,穿着奇怪的衣裳,站在海边上。风吹起了你的长发。就只有你一个人。”
娜佳眨了眨眼,露出疑惑的神色。
“真的呢,只有你一个人。然后我就落了下来,拉起了你的手。”少年回想着梦里的情景,“我带着你一块飞,一直在飞,直到天黑下来,满天都是星星。”
娜佳的脸红了,她转过了头,却看见几个骑士驾马朝这边赶来。
她变了脸色,轻推身边的少年。那群骑士到了近前,少年瞧着为首的那人,面色发白。
弗由勒住青骢马,轻蔑地瞧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莫多,你的脸色为什么这样白,难道是昨夜的酒还没醒么。”
莫多有些紧张:“不是。”
“他是天生的脸白,就象南边的汉人。”弗由身后的一个附离嘲讽地笑道。
那几个摔交的少年是莫多的附离,都赶了过来,戒备地瞧着弗由。
弗由冷冷地扫视他们一眼:“做什么,怕我又打你们的主人么。放心,我如今懒得欺负他。一个十七岁的汉子了,弓术还不如女子,从来没上过战场。这样的人,还算是可汗的儿子么。”弗由瞧着莫多白皙的手,这双手有没有解开过娜佳的衣裳,有没有抚mo过她乳酪一般的胸部?人人都说娜佳会成为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她的长发有如栗色的丝缎,眼睛是湛蓝的宝石,嘴唇就象玛瑙一样红艳,正是因为太美了,所以大神夺去了她的声音。
他的嘴不由自主地刻毒起来,“他就只会躲在女人的身边,而且还是个哑女。因为只有哑女才不会嘲笑他。”说着扫了莫多身边的娜佳一眼。“再好看的哑子,终究也只是个哑子。”
那贪婪、嫉恨、希图zhan有的眼神,她仿佛瞬间被这个王子剥光了衣裳。娜佳打了个寒颤,不禁蜷着身子向后缩。莫多面色刷地惨白,却还是没有开口。
弗由逼着自己不去看她,漫不经心地问身边的附离:“上次和汉人作战,那个女兵,你们还记得么,她的射术比咱们的莫多王子怎样?”武士们笑道:“那可是比莫多好得太多了。”“哈哈,她能射落空中的飞鹰,莫多却只能射中眼前的绵羊。”
“那女子射术的确是好,可是你们也都比不过她,又何必与莫多王子来比?”都支冷冷地道。弗由掉过头,狠狠地望着他。附离们都红了脸,却没人否认。
“我的母亲也是个哑女,王子刚才说的话,让我觉得很不舒服。”都支平静说道。一名附离当即斥道:“都支,别忘了你的身份!”
弗由眯起眼睛正要说话,却听到远处传来马蹄疾奔的得得之声。
所有人都掉头望去。
“是东胡的求援使者。”
“一天之内,来了七位使者。”
弗由想了想:“回牙帐。”说罢驾地一声,纵马下了斜坡。
与中原皇帝坐北朝南不同,草原君主的金帐都是面向东方——太阳升起的方向。所以图鞑汗国的五营军户制,是前营在东,后营处西;左营位北,右营居南。
金帐前的十名士兵呜呜地吹响了巨大的长号。低沉威严的声音向四面传开去,远近的男女老幼都是心中一缩,莫非又要与汉人开战了么?
图鞑元帅伯昇掀开金帐帐幕,一脸怒色地冲了出去。德拉钦跟着出来快步追赶着:“元帅不必亲自率军去援救东胡人,让郁罗率前营去也就够了。”
伯昇脚步不停:“他打不过那个叫粟志珍的汉将。况且乌伦德坐视观望,一定是倒向了东唐,黑水局势已经很危急,必须我亲自率军前去。我在粟志珍的手里也吃过苦头,这回我要与他再好好较量一番。”
他突然停住脚步:“再说你也看到了弗由那副嘴脸,一个二十岁的孩子,舌头竟比鞭子还毒辣。他如果不是王子,我今天就会狠狠抽他一顿!”
德拉钦差点撞在他身上,忙停下脚步:“他是渴望得到你手中的兵权。”
“做梦。”伯昇恶狠狠地道,“我手里这三万精骑,他休想染指。”
他转过身来:“弗由是只狼崽,要是让他掌握了军队,这草原上会有很多人要流血。”望着德拉钦,他继续说道:“大祭司在十多年前就看出来大王子本性凶狠,所以才对大汗说莫多是大神指定的继位者吧。你的眼光的确很准。”
德拉钦眯起了眼睛:“说这样的话是会被大神责罚的。不是我,是大神选择了莫多。”伯昇不耐烦地将手一挥:“别再跟我提你的大神,我压根就不信这个。你我都清楚,莫多太过仁柔,根本就不适合做可汗。倒是弗由还有点男儿气。你指定莫多,他将来做了可汗就会事事听从大祭司的主意。一只羊总比一只狼要放心得多,大祭司以为我不明白么。”
德拉钦望着他不说话,伯昇笑了笑:“不用这样看着我,其实,这件事我是赞成你的。只是你也瞧见了大汗对弗由的喜爱,他分明是想让弗由来接替汗位。大祭司往后要当心了。”德拉钦摇摇头,走了几步望着不远处一座小小的石屋:“不要紧,大汗还不会这么快让位。倒是元帅这些日子总是特别地焦躁,你太着急了,沉不住气啊。”
他转头望着跟过来的伯昇:“你太急着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还是原来那个百战百胜的草原军神。汉人说‘欲速则不达’,譬如制弓,牛筋和鱼膘泡制的时辰还不够就拿来用,做出来的弓能好么?”
伯昇默不作声,碧色的双眸扫他一眼。
“攻克东都之后,元帅住进了皇宫,你看到了自己曾经想象过很久的东西。于是你身上的那一半东唐皇族血统苏醒了。你一定有过在东都自据为王的念头,这却让你失去了准确的判断和敏捷的行动,手拿长弓却不知道该往何处射箭。”
两人已经走到石屋前,伯昇瞧着门上奇怪的花纹,还是没有开口。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你进东都后奇怪的举动。雄鹰被自己的心意遮住眼睛,捆住了翅膀,我的元帅啊,你不是败给了任停云,而是败给了你自己。天命,汉人说天命,元帅熟读汉人的书,怎么会忘了?不该你拥有的东西,是不可以觊觎的。”德拉钦目光灼亮地盯着他。
伯昇深深注视他:“大祭司今天怎么会跟我说这些。”
“元帅,请你一定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德拉钦诚恳地道:“记住,不是我,是大神选择了莫多。今天你是霍察汗的元帅,明天你就是莫多汗的元帅。你是图鞑的军神,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莫多需要你,你一定要尽快从黑水赶回,打完仗就回来!这里才是你的家园,千万不要有在白山黑水自据一方的念头。草原精兵尽在元帅麾下,一旦去国,则图鞑危矣。”
伯昇身躯一凛,神色复杂地望着德拉钦:“大祭司确实想得很远。”
石屋的门突然打开,女祭司额云从屋内走了出来,平静地望着两个男人。
伯昇登时面色大变,碧色的双眸骤然紧缩,戒备地望着德拉钦。
德拉钦摇摇头,打消了他的疑虑:“我死以后额云会成为下一任大祭司。元帅,那时候希望你能帮助她。你们两个,就是将来莫多身边的臂膀。”
伯昇松了口气:“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大祭司不用担忧,我打败粟志珍就会赶回来,带着金珠财宝回来。三个月,最多三个月。你们只管照看好莫多就是。”
他瞧了瞧在远处等候的前军副将库提尔:“我去点兵了,大祭司,咱们三个月以后见。”德拉钦微笑着点点头:“好,我们等着元帅的好消息。”
两个祭司目视伯昇颀长的身影离去。草原上盛开的黄花赏心悦目,远望青山如黛,天空中密布着絮壮的白云。草原上的秋日,已经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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