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扑至那黑衣人身前正欲出手,却见那双眼睛,墨黑溜圆,倒有几分与湘灵相象,不禁错愕一瞬。
凉亭顶上那黑衣人眼见任停云两步便飞过了三十步之遥,一晃之间白色的身影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不禁惊骇得动弹不得。心中只在想:“这等通天彻地的本事,莫非他是天神下凡?”
眼前的青年身形单薄,姿容俊雅,好个翩翩公子,眼光一片柔和。她不由多看了几眼,竟忘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只一瞬间,这人眼中已变回冷峻。
听得对方冷笑才醒悟过来,慌忙转身正欲纵身掠走,只听嗤的一声,自己身上一麻,已是被对方点中了穴道。
她娇哼一声,站立不住正要跌倒,任停云一伸手将她揽住,顺手摘下面纱,见她容色绝丽年方韶龄,也自一怔,想了想抱着她纵身跃下,这才将她放下。
他望着少女惨白的脸色,沉声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少女低下了头,并不回答。任停云皱着眉头,沉吟不已。
两个亲兵牵着马赶了过来,任停云咳嗽吩咐道:“萧岩舒海,咱们带上这女子速速转回,务必找到程将军,快快。”
两人闻言一怔,见到任停云眼中的焦虑,忙拱手道:“知道了。”于是三人带着女俘打马掉头向南奔驰而去。
听了任停云的细述,程羽沉吟道:“你把萧岩给我,做我的亲兵罢。我要带着这两个女犯赶回东都去。”任停云摇头道:“萧岩给你,女犯我要带上。”程羽道:“你想引蛇出洞是不是,咱们打的竟是一样的主意。”
正说着,河阳府司马刘昊进来禀道:“刑部闻督司得知二位大人遇袭,前来提取人犯。”
程羽立即喝道:“不行,这两个谁也不能提走。此事不干刑司,自有军府处分。”刘昊吓了一跳:“是是,下官这就去回复。”说着忙忙退了出去。
任停云思忖道:“河阳不能留了,若是闻非凡托请按察司许伯英出面要人,咱们不好强压着不给。你我这就动身罢,两个女犯就由我带走。”程羽想了想道:“这样罢,一人带一个,你放心,我想到法子了。”
两人从府牢提出女犯,刘昊又差遣几个快手护送押解,出了府衙却见闻非凡恭敬候立道:“刑徒审谳乃是下官之职,还请二位大人将人犯交与下官罢。”程羽喝道:“不干你的事!”驾地一声驱马便走。
闻非凡目送程羽领着人马招摇而去,眼中流露出痛恨怨毒之色,转过头来却见任停云骑在马上,一双星目冷森森地注视着自己。
他打了个寒噤,忙低下头来,又做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出了城门,为首的班头道:“小的们随大人直至东都,一路服侍。”程羽摇头道:“不是回东都,是去少林寺。”萧岩瞧瞧被封了穴道的皇甫淇,迟疑道:“咱们带着个女娃儿去少林寺么?”
程羽将手一挥:“那有什么打紧,事不宜迟赶紧走罢。”
皇甫淇一听要带她去少林寺,更为惊恐:“我不去少林寺!”
程羽冷笑道:“哪里轮到你来说话,老老实实给我闭嘴坐好了。”皇甫淇只在马上不住扭动:“我不去,我不去,你有种的话就痛快一刀将我杀了,不要零零碎碎地来折磨于我。”程羽心下不耐,便索性出手封住了她的哑穴。
中州境内大河北边的一处坞堡之内,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男子独自在望楼之中远眺。
夕阳早落,月上中天。这男子许久才从望楼下来,又犹豫了好久才穿过正堂向后厅走去。
一个清癯老者正在厅内独自奕棋,男子走进来迟疑道:“父亲,两处都没有人传消息回来,不知道两位妹妹。。。”
老者将要落子的手停住,他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棋子弃下,淡然说道:“既是没有回来,那就是失手了。”
男子不敢回话,俯首而立。
当初剑王曲震山找上门来报告二弟死讯,父亲也是在独奕,听了之后却什么也没有说,神色如常。只是入夜之后独自在望楼上站了许久,回来时脸上两行浊泪。
然后他冲进安顿曲震山的客房之中大打出手,以曲震山的成名绝技“大罗周天神剑”将对方打得口吐鲜血。出来之后他在院中久久徘徊,然后哈哈大笑。
笑完了,老头儿漫声吟道:“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微风吹闺闼,罗帏自飘扬。揽衣曳长带,屣履下高堂。东西安所之,徘徊以彷徨。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俦匹,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
吟罢又痛哭不已,到后来,变成了撕人心肺的干泣哀嗥。
那是老爷子最心爱最寄予厚望的儿子。
三个女子依偎在檐下默默地注视着,最后三妹皇甫沁走上去搀住老爷子:“爹爹,我要为二哥报仇。”
“报仇?好,好,这个仇一定要报。”老爷子抬起眼茫然地道,一夜之间,他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他挺起身来,身影嘶厉地道:“杀死我儿的人,就得为我儿陪葬。先祖遗命,皇甫家的子孙永不入仕,当待时机以行非常之事,如今,是到了该出动的时候了。”
第二天皇甫沁找到他:“大哥,我要去北边,设法越过边禁到图鞑汗国去。”他吃惊地望着三妹,皇甫沁一脸的坚定。
于是三妹就离开了,之后全无消息。
如今四妹五妹也离开了。
“泓儿,”父亲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皇甫泓忙抬起头来。
“你是长子,当以守业为要,所以为父一直不让你插手这些事。如今淇儿汐儿都已失手,皇甫家的年轻一辈就剩了你一个,眼下估计这处坞堡很快就会保不住了,对方是手掌重兵的元帅将军,倘若领着千军万马杀来,咱们就是武艺再强也是难以抵挡。你收拾一下,带上可靠的下人仆从,到许城的庄子里先避一避。。。”
“父亲!”皇甫泓激动地喊,只觉胸口堵得难受。“有什么好避的,大哥行事何懦。一日之间我两个女儿都没了,咱们还避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跟他们拼个玉石俱焚就是了!”一个年近五旬的男子边说边走了进来。
“叔父。”皇甫泓恭敬地行礼。皇甫霆点点头撩衣坐下:“大哥的意思,是咱们两个老的亲自出马么?”
“都到这地步了,咱们两个难道还能安坐于此么。”皇甫霄又眯起了眼,“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咱们还是要借势啊。沁儿去了北地,她做得很对,眼下咱们也要借势才对。”
皇甫霆沉吟道:“大哥是想借助先天教么?”
“嗯,咱们要把先天教变成自己的力量。当初把濬儿送到上官老儿那里,不就是想让他做上教主么。如今咱们也可以让泓儿去做上教主。”
皇甫泓吃惊地望着父亲,却没有开口。皇甫霄扫他一眼:“你去把那个曲震山请来。”
皇甫泓退了出去,皇甫霄眯着眼,手指轻叩桌子:“上官老儿死于任停云之手,那么任停云也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到底伤到何种地步呢?”
任停云拒绝了刘昊差人护送的好意,几人出了东门赶至大运河边,在这里转走水路,雇了一只大船顺着永济渠水道向北而去。
那少女身上大穴被封,饮食行走无碍,只是无法运真气逃走。任停云也不与她说话,只站在船头瞧着风景。那少女便坐在甲板上默默地瞧着他。
任停云突然转过身来:“怎么皇甫霄、皇甫霆不现身,反倒叫你一个女孩子出手,皇甫三姝,你是哪一个?”声音清澈,却冷漠。
少女闻言,吃惊地瞧着他:“你。。。怎么知道?”
“我猜到的,”任停云淡淡地道。“携手双剑,相伴对流年,杀人如麻鬼魂冤;没想到黄河双煞那两个瞎子也被你们网罗了。”
少女只是注视着他,白袷衣黑幞头,衣袂飘风,潇洒俊逸,好一会儿才道:“瞧你这文弱儒雅的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竟有那么好的身手。”
任停云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想了想咳嗽道:“那一日你本有机会,为何一直没有出手?”
少女回过神来,转头向岸上瞧去,河风吹拂着她的长发,轻声说道:“那日你下了马,举手投足间看似随意,其实却全无破绽。我手中的箭,怎么也不敢射出。”她沉默一会又道:“其实,我不大喜欢二哥,三姐与他最要好,所以二哥死了,她是最难过的。都说你是个大英雄大豪杰,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该死。至少,不可以死在我的手里。那黄河双煞虽说是行事凶恶,可是二十余年相依相伴,从未分离,算得上是情义深重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见到任停云便心生信任之感,想到什么都说了出来。
她停了一下,又说道:“我的名字,叫做皇甫汐。”
任停云注视着被船首犁开的碧波,过了许久才道:“那一日我与黄河双煞交手之时,若你趁机放箭,那第四个刺客再出手,你们未必没有机会。。。我不是什么大英雄大豪杰,我也不想做英雄。”皇甫汐一怔,任停云心下也觉奇怪,自己怎么会说这些,只觉两人之间气氛十分微妙,便转身走进了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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