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昇如愿以偿地赢得了盘石岭之战的胜利,然后他就率领着军队向东转进,列兵绕于平城城下。
见主将沉思,几位都统也都默不作声,左军副将鄂勒支忍不住对都统莫赫敦道:“大人,咱们既然已经杀到这里,干嘛不教儿郎们去攻打城墙?”
鄂勒支原本是霍察汗的附离,即贴身侍卫,以前一直跟在大汗的身边。他的兄长呼赤斤在东都突围战中为掩护莫赫敦渡河而战死。莫赫敦在撤回草原之后,便实现自己的允诺,向大汗要来将呼赤斤的弟弟,担任左军的副将。
见年轻的副将耐不住性子,莫赫敦摇摇头道:“别急,一切听元帅的吩咐。”
伯昇转过头来,下令道:“汉人定然会遣军队来救援,教弟兄们扎营围困,咱们挑选人马先将援军打退,平城便可轻易夺取。”诸将都应道:“遵令。”鄂勒支却大声道:“向腾格里大神起誓,元帅,你的确是一个懦夫!就这么座孤城,咱们强攻,不用几日工夫就可拿下,围而不打,那算什么英雄好汉?”
伯昇闻言一愕,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怒气。莫赫敦也吃了一惊,立即喝道:“住嘴,不可在元帅面前胡言乱语!”。
换了以前,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向他的部署表示疑议,自己的威信真是大不如前了。但伯昇迅速克制住了自己,怒火在他碧绿的双目中一闪即逝,然后淡淡说道:“莫赫敦,你的左军军纪,瞧来要好好整饬一番了。”莫赫敦忙抚胸道:“是,莫赫敦知道了。”便吩咐亲兵:“将副将拉下马,刑五十鞭,教他牢牢地记住军法!”
伯昇冷哼一声,掉马而去,他身后传来鞭子挥动,抽在人身上的劈叭响声,鄂勒支却只咬着牙,一声不吭,眼里闪着不服和愤怒。
将领们不出声地瞧着亲兵行刑,另一名年轻将领诺钵忍不住问道:“都统,你觉得咱们还会接着打胜仗么?”莫赫敦并不答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念起了一首新近流传草原的儿歌:“不惧汉师千百万,只怕任家皂衣郎。”
他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正如伯昇所预料的那样,盘石岭惨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并州的全境。于是东唐军分三路赶赴平城救援,阿拉坦师从马邑府向东北,耿宪师从晋阳向北,而栾继宗师则从榆林越过大河,星夜兼程向平城而来。
在得到斥侯报来的敌情之后,伯昇立即在平城城下分兵,后军都统多莫支和中军副将特莫孤领四万兵继续围困平城,自己则率领着三万骑兵向南而去,这三万人全都是去年跟随着伯昇转战中原的老兵,是伯昇手里最善战的部队。他要在东唐援军会合之前将其逐个击破。
马邑距平城不过二百余里,因此阿拉坦的军队首先与图鞑军遭遇,双方激战了两个多时辰,眼看军力不济,这位来自室韦部族的总兵不得不下令后撤,败回马邑闭城不出。
伯昇只让自己的军队休整了半日就继续南进,在雁门、平城二府交界处的辛家沟与耿宪率领的另一支东唐军恶战了一场,两军从午时战至酉时,在伤亡三千余人之后,东唐军败入雁门关。
两场恶战下来,图鞑军已经精疲力竭,但伯昇仍然下令军队不得休整,掉头向西转进,往大河而去。
但是栾继宗在得知两路东唐军接连败退之后,不敢轻易进兵,又撤回了大河西岸。伯昇这才松一口气,于是率军攻入剧阳县,杀死县令,尽情掳掠一番后赶回平城外的连营。
当他带着满意的心情步入自己的穹庐,却看见一个衣饰华丽神情倨傲的年轻人盘腿坐在地上,用漫不经心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伯昇大出意外:“弗由王子,你怎么来了这里?”弗由哈哈一笑,直起身来:“听说元帅在并州打仗很是顺利,我就跟了来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对了,我还给你带来了帮手呢。咱们围猎,猎手越多,捕鹿自然就越快了。”说着走到门口掀开帐幕:“你们两个进来罢。”
两个皮盔皮甲的将领走了进来,伯昇定睛瞧去,却是前军都统郁罗和副将库提尔。两人向他抚胸行礼,伯昇微微皱眉:“你们也来了。”
库提尔迟疑未答,郁罗却笑道:“王子担心元帅兵力不足,所以教咱们两个带了两万兵马前来助力。”伯昇啜一口马奶,冷淡地道:“用不着。”弗由踱步上前,笑嘻嘻地道:“既然用不着,那就请元帅下令攻打平城,让我好好见识见识儿郎们的本事。对了,不知道几天可以打下来,一天,还是两天?”
伯昇呼地转身,碧色的双目精光灼灼地逼视着弗由。两个前军将领面色微变,弗由先是面露惧意,旋即恢复笑容:“怎么,两天不够是么,那么三天成不成?”
伯昇强压下怒火,摇摇头道:“咱们不可强攻,平城高大坚固,中国人的兵法上说,攻者自劳,守者常逸。咱们以平城为饵,将汉人的援军击破,时日长了,城中粮尽,不费气力便可踏破。用不着教儿郎们白送了性命。”
弗由依旧脸上笑嘻嘻的,却是语带讥讽:“元帅去年在汉人手里吃了败仗,如今就拿汉人的兵法来教我了。”他伸手抚着佩刀的刀柄,“可是我想攻城啊,特别的想,这可怎么好呢,要不,元帅把军队交给我,由我率领他们打进城去吧。”
伯昇气得面色发白,正欲发作,瞧着弗由戏谑的笑脸,却突然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咱们分兵,我带一支兵往榆林去好了。”说罢转身出了帅帐。
四月初九,下过一场小雨的京城,空气尤觉清新。岑渡捧着一叠文书走进与政事堂一门之隔的秘书院。他将文书放下,擦一擦头上的汗,还未坐下就听秘书郎谭文德瞧着手中的文书皱眉道:“这又是一个上书提议迁都的,每到胡兵势盛的时候,就有人上这样的疏议。”
郎官屈锐却道:“图鞑所以屡寇北境,皆因金宝玉帛多在西京,又距虏境甚近之故也,若弃之另建新都,胡寇定然自息。迁都之议,其实亦有可取之处。”
另一名郎官丛敏立即反驳道:“夷狄为患,自古有之。我朝自开国至今,立都三百年,奈何以胡寇扰边则迁都以避之。此乃贻四海之羞,为百世之笑也!况且主上英武,定驳此议。”又问岑渡:“季远兄,你以为如何?”这丛敏和岑渡一样,也是新皇继位之后被升为郎官的,遇事则喜发议论,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概。
岑渡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他入中书省虽不过两日工夫,心中已对这里的职事大致有了底,皇城中有云:“细务属郎官,大事关丞相。”原来凡军国之事,俱由秘书郎各抒己见,并署其名,谓之郎官判事。然后交中书令审之,并呈送皇帝,最后由御史台驳正。是以秘书郎品秩虽然不高,却是位居机要,权势颇重。至于通事郎、起居郎等官,品秩犹在秘书郎之下,又不预机务,地位便远远不如。他是严谨持重之人,并不以骤进为喜,到了这里抱定了少说多做的念头,甚少参与同僚们的议论。
丛敏却不肯放过他:“季远兄,你也说两句,别老是闷声不吭的。前日在翰林院,兄台在君前侃侃而言,正是诸人诺诺,一士谔谔,好生令人钦佩。怎么到了这里反倒小心谨慎起来了?”岑渡正要答话,中书令范成仁从政事堂走了过来问道:“今日是谁在皇上身边拟草诏旨?”丛敏嘴快,忙道:“回丞相,是阮文融承值,祁心徹去了刑部。”
范成仁点点头:“既如此,逊之可随我一道去丽正殿诣见皇上。”丛敏吓了一跳:“我?”范成仁有些奇怪:“莫非这里还有事?”丛敏忙道:“没有,逊之这就随大人前去。”心下却有些惴惴。
皇帝神采英毅,一干臣下在其面前都难免有些惶恐,举止失措。丛敏生性跳脱,每见皇帝,都有些拘谨不自在。可是如今自己做了郎官,少不得要与皇上经常打交道,只得强自镇定,心下安慰自己:“慢慢习惯了也就好了。”当下打起精神跟着范成仁出了中书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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