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什么都交付给自己了,这么好的姑娘,还有什么好犹疑的?在自己阴暗的生命里,这是多么珍贵的一缕阳光。
那么,赶紧娶了她吧。
翌日三月初三,上巳节。一大早任停云就出门去了,他对湘灵说:“我得去趟南平王府,南平王世子嘉珩邀了我几回,趁着今日朝中给假,去拜访他一回。”于是湘灵就只好一个人在家中练字。
雨亭从东都写信来,叙述她和程羽在东都的生活。这是湘灵第一次瞧见雨亭写的字,师法王逸少行体,颇得其神韵,委婉端妙,登时把她惭愧得不行。如今停云忙于政事,自己也有了不少空闲工夫,便安心学起书法来了。
直至过了午时,任停云从外面回来,安思懿见到侯爵回宅,正要施礼,任停云笑着摆手止住,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站在湘灵身后瞧着。只见一幅素绢上写满了字,倒也清婉流畅,只是略显稚嫩。湘灵正写得专注,丝毫没有察觉任停云站在自己身后。
瞧了一会儿,任停云忍不住点评道:“行书要在意法兼备,不可心急而笔速。多肉微骨者是为墨猪,你瞧瞧,满纸都是小猪在跑。”湘灵气恼地掷了笔,娇嗔道:“讨厌啊你。”
任停云笑着将她揽入怀中,湘灵沮丧地叹着气:“我再怎么练也是追不上雨亭的了。写字比不过她,弹琴我也不如她,到如今我才知道自己是个最笨的,色色都赶不上你妹妹。”
任停云笑道:“这有什么好比的。你的字不如她,论琴你们难分轩轾,各擅胜场。可是跳舞她远不及你啊,她从小体弱,可不比你身手矫健灵敏,又使得一手好剑法,还能飞檐走壁,是不是?”他疼爱地轻抚姑娘的脸,“往后可不要这样妄自菲薄了。”湘灵有些羞涩,又有些惭愧地点了点头。
她忽然又想了起来:“这会儿才回来,我叫舒海他们给你留了饭,大概都冷了呢。”便扬声唤道:“思懿妹妹,快把午饭端到这里来。”
任停云道:“别叫她了。嘉珩留我在他那里用饭,我实在也是饿了,就,”一看湘灵撅起了嘴,连忙保证道,“往后我一定及时赶回来。”湘灵这才点头:“说话可要算话哦。”
任停云举手道:“我起誓,”又笑着将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在湘灵面前晃了晃:“瞧瞧这是什么?”
两张大红泥金笺,湘灵好奇地接过:“是什么?”打开一瞧,写的是:月日,任停云顿首,阔叙未久,倾慕良深,暮春犹寒,而凤求其凰,盼求燕好,敢以礼请。任停云顿首顿首。”
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湘灵登时一双妙目睁得溜圆,“请婚书?”
任停云微笑道:“按说该请官媒替我送给湘灵姑娘,只是我实在等不及,所以就自己交到你手里了。”又笑道:“做了一品高官还是有好处啊,做事有违礼法,也没人来指摘。”
湘灵将婚书按在胸口,真是又惊又喜,她大口地喘着气:“我该怎么说呢?”
任停云有些诧异,扬眉道:“你不愿意?”突然开始紧张,要是她说不愿意,那该怎么办?
自己是不是太有把握了?
“我愿意。”湘灵脱口而出,又羞得面色绯红,“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啊。”
任停云这才明白过来,松一口气微笑道:“你写答婚书啊。”
“哦。”湘灵提笔坐下,支颐想了会儿,写道:“我愿意。”然后起身交给任停云。
任停云愕然地望着,这样的答婚书,天底下独一无二!他呵呵笑了起来,湘灵面红耳赤地瞧着他,又低下头去,捻着衣角。
唔。没什么,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才是我要娶的姑娘呢!”他将两份婚书叠起,“我请了南平王和范大人做咱俩的主婚人。回头请他们二位在婚书上署名,你就是我的妻子啦。”他望着湘灵,姑娘眼睛里水汪汪,亮晶晶的。
这不是真的,这个天底下最俊,最坚毅最勇敢,最有本事,最会疼人,最会甜言蜜语的男子真的就要成为自己的丈夫了么?
任停云笑着从算袋里取出一对银指环和金手镯:“何以道殷勤?指约一双银。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说着将手镯套在那纤细白嫩的手腕上。
湘灵扬起手臂,傻傻地瞧着,心里满满的幸福,快要溢出来:“这是你的。。。聘礼?”
“才不是呢,”任停云变戏法般掏出小小一捆洁白的木柴,用鲜艳的红绸绑束着:“这个才是。”“是束薪!”湘灵惊喜地接过,拿在手里把玩着。可是她突然又象一只被烫着的小猫一样跳了起来:“噢,我还没给你预备定情礼物呢,我送。。。”
任停云一把拽住了她,笑道:“日后再慢慢想罢,今日是女儿节,咱们去昆明湖游春踏青。”说着便拖了她出门。安思懿呆立在门口,痴望着这一对情侣。舒海和亦都在院子里,一个开心地笑着,另一个羡慕地笑着。
那样的幸福,简直要让天底下所有的人嫉妒。
“等等,”湘灵突然回过神来,粲然欢笑道:“大家都去踏青,思懿妹妹,快来快来。”
三月初三,佩兰祓禊,曲水流觞。佳节上元巳,芳时属暮春。严冬既过,春回大地,带来了一份难以名状的欢乐。人们纷纷寻春踏青,濯于水滨,沐浴采兰,嬉游宴饮。
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一个女儿节,河畔水边,处处是少女的欢声笑语,山林之间,更有踏歌而舞,抚弄丝竹者,在这明媚的春guang里,更添动人的韵致。男子们则在祓禊沐浴之后,整肃衣冠,彬彬有礼地向同行的女子行礼,赠以芳草。
湘灵倚在任停云身上,两人含笑着望着少男少女们的调笑戏谑,那羞涩而淳朴的爱情,在清朗的天空下,和着扑面而来的春风,让人沉醉。
任停云轻声吟道:“溱与洧,方涣涣矣,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許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灵儿,你怎么赖在我身上啦?”
湘灵笑嘻嘻地继续使劲往他身上靠:“没骨头,没骨头。。。”
回到任宅已经很晚,夜幕早已降临,晚风带着微微的寒意。湘灵只想甜甜美美地睡上一觉,她甚至来不及走进卧房,恨不能立即就躺下去。于是她打着哈欠说道:“我困啦,你明天可要记得早点叫醒我哦。。。”
任停云跟着进来,湘灵竟然已经睡着了,绻在锦被里安静地呼吸着。他摇头一笑,在姑娘额上轻轻一吻。
“睡得这样安分,这可不象你呢。”他低声咕哝道。
任停云走入院子里,仰头望去,大角星、角宿一、五帝座一组成了一个漂亮的三角,在春夜的星空里熠熠生辉。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任停云深深地吸一口气,就这样吧。他想。
因为他已是如此疲倦,如此渴望着平静的,小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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