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停云点点头:“他们想必是去了中书省,灵儿,咱们走。”说着翻身上马,向她伸出手来。湘灵笑道:“你要带我去哪?”握住他的手纵身一跳上了马背,坐在任停云身前。
任停云吩咐舒海:“你先去胜业坊,在那等着我们。”说罢驾地一声,打马向横街东面的延喜门而去。
湘灵所见到那个少女,正是瑞仙郡主。自李嘉显的公爵宅邸建造已毕,她就和母亲东安王妃一道搬了过去。这日她知道公主跟着威德帝返京,便带了个侍女入宫去找姐姐,结果在横街遇到了前往中书省的程羽和卫英荃。
程羽见到郡主,忙向她行礼:“见过郡主殿下。”
郡主见到程羽,面色赤红地停下脚步,舌头仿佛打了结,说不出话来。
程羽诧异地瞧着她。卫英荃拈须笑道:“郡主殿下要入宫么?我等恰好也要入宫,就陪殿下一道进去。”
郡主这才说出话来:“你们。。。是去见皇上吗?”卫英荃笑道:“不是,我们是去政事堂,范允文范尚书被两位中书召了进去,我们也要去禀事。”
郡主想了想,鼓起勇气问道:“我还从未去过政事堂,能带我去瞧瞧么?”
卫英荃尚未答话,程羽已经笑道:“有什么不可以,寻常百姓有事申述,都可以去找丞相,殿下贵为郡主,更加可以去得。若不嫌冒昧,我二人就陪着殿下去瞧瞧。”瑞仙郡主点点头,低声道:“那么多谢程将军。”
卫英荃疑惑地瞧程羽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
范成仁此时已经右迁户部尚书,这日正在中书省与两位宰相议事,却见程羽和卫英荃带着瑞仙郡主走了进来,颇觉诧异,都起身道:“郡主殿下来了,可是有事?”
郡主红着脸道:“我没事,过来瞧瞧。”姚景便请郡主坐下,吩咐看茶。几位大臣又接着议事。郡主只偷偷打量着程羽,大臣们说了些什么,她是既听不懂,也没有留意。
将辽东营田屯兵的具体方略议定,众人便向两位丞相告辞出来。范成仁对卫英荃笑道:“户部之事比兵部还要琐碎,每日里忙得头昏脑涨,后日旬休,我可得去莫大家处好好听一曲琵琶,聊作解乏。”卫英荃笑道:“莫大家对范尚书,可谓另眼相看,与别个不同。”
程羽笑道:“又何必后日,今日咱们就去不好么?”范成仁瞧瞧天色:“也罢,就今日去。”程羽回头瞥见郡主还跟着,又笑问道:“殿下可愿意随我们一道去?”
郡主尚在犹豫,那跟随她的侍女苹儿忙道:“殿下,时辰不早啦,回家晚了王妃是要骂的。”
她不说还可,一说这话,郡主跺脚道:“我跟你们去,大不了回来被母亲训一顿。”程羽大笑道:“痛快!那咱们也不必耽搁,现在就走。”卫英荃暗暗摇头:“到底是年轻人心性,只知道玩。”程羽心下窃笑:“这位郡主一副羞答答的模样,这样一件小事,她还得下天大的决心。”
出了皇城,几人便给郡主和苹儿雇了一辆马车,骑马陪着一道前往常乐坊。范成仁犹在议论国事:“既已罢兵,辽东新复之地,守土为先。一是将各地流亡之民编往辽东垦荒事产,以为永业。另一件要紧事就是划定府县,派遣任官。”程羽说道:“停云已向太子建言辽东单独置一行省,允文大人以为如何?”
范成仁点头道:“正当如此。”
常乐坊在东市东面,坊中蛤蟆陵为歌伎聚居之地。到得莫琰的住宅门外,莫琰出门相迎道:“范大人不是说后日来听曲儿么,怎么今日就来了?”
范成仁尚未答话,程羽翻身下马笑道:“是我催着范大人今日来的,是不是有客人在里面,那我们等着好了。”莫琰微微一笑:“是程将军,几位都请进来,奴家这里并没有客人。”见到瑞仙郡主和苹儿从马车里下来,她不禁一怔。
程羽笑道:“这个是瑞仙郡主,是我拖了她来听曲子的,快带我们进去罢。”莫琰轻轻一笑:“奴家是见过郡主殿下的,里面请。”
众人入堂坐定,莫琰屏息静气一会儿,捧起琵琶为客人演了一支《小霓裳》,这支曲子原本就旋律温润典雅,莫琰号称琵琶圣手,功力非凡,将曲子演绎得尤为靡丽华美。大家摇头晃脑,陶醉其中。
告辞的时候,程羽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案上,莫琰变色道:“程将军这是何意?”程羽连忙解释道:“我知道允文大人来这里听曲子莫姑娘是不收钱的,这个是我和卫御史的缠头。”莫琰却正色道:“程将军的钱奴家也是不敢收的。胡虏罢兵,西京保全,一城百姓全赖任元帅和程将军活之,能为大人演上一曲,奴家之幸也。”
程羽还想再说,卫英荃笑道:“莫姑娘也有男儿气概,好。云飞,你再坚持,倒还不如一个女子豁达了。”程羽一笑不再坚持,于是众人告辞而出。
出了院门,程羽又道:“这支曲子我曾听雨亭弹过,不过她弹的却是琴曲。说到琴曲,我也听了不少了,竟没有一个比得上雨亭的。”
卫英荃对范成仁笑道:“云飞在东都之时,提起他的未婚妻便说过没完没了,如今回到京城,竟还是这般。”范成仁拈须笑道:“任停云的妹子,那自然是不会差的了。既然她琴弹得这样好,今后有机会倒要好好仰聆。”程羽哈哈一笑:“过了元旦我便要带她回东都,范大人想听,那就后日去我那里罢。”卫英荃当即揶揄道:“你家?你和任停云的妹子还未成婚罢?”
程羽嘿嘿一笑,转头却见郡主容色苍白,诧异道:“殿下面色不大好,可是天气太冷受了冻么?”郡主摇摇头,低声道:“没有,天色已晚,我家去啦,这就跟大家别过。”
程羽忙道:“我送殿下回宅。”说着翻身上马。郡主瞧他一眼,钻进了马车之中,茫然地望着车帘。
早就听公主姐姐说过他有心上人的,又何必这般刻骨铭心的相思。
可是为什么我却总是对他念念不忘?
任停云和湘灵二人一骑从兴安门奔出西京城,来到了北郊原之上,任停云勒住马道:“咱们到了。”他扫视四周,与去年相比,更寒冷的季节,更萧索的景色,更觉往事萦怀,心绪难遣。
若学多情寻往事,人间何处不伤神?
湘灵跳下马,呵着白气好奇地四下眺望着。南面是巨大的西京城,远远望去如棋盘一般整齐划一。西面和北面是无边的旷野,暮冬时分,但觉朔风扑面,彤云低锁,树林凋残,一片苍苍莽莽。她喃喃自语:“好一派威严肃杀的冬景。”
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她转身蹦跳着回到任停云身边:“到底是北方的冬天,凛冽雄峻,不似南方温润。”见任停云神色古怪,她担心地道:“你身上冷不冷?这里风大,咱们回去罢。”
任停云回过神来,心下感愧:“其实我待灵儿不见得有多好,她对我却是这般深情厚意。”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望着那双大大的,纯净清澈的眼睛,任停云心里一点一点地重新温暖起来。
在这个世界上,你总会遇到那个真正爱你的人,无论你等上多久,也无论她(他)在什么地方。即使这一世遇不上,也会在某一世的轮回里相遇。
他温柔地注视着姑娘:“好,咱们回城。”说着将她拉上马搂在怀里,又向北郊原下的茫茫大地望了一眼。
寒来千树薄,秋尽一身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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