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傲叹一口气:“总算还有人念着他,元帅出生入死血海里趟出来,立下擎天之功,却被软禁在汤泉宫里等着皇上发落,想起来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难为你有这份心,我带着你进去,陪他说说话,总好过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里边。”尹仕文喜道:“多谢宗兄。”两人便一道进了津阳门。
见尹仕文进了集贤院,宗傲对门口当值的队正道:“人是本官领进去的,将来出了什么事,都有本官兜着,与大伙儿没有干系。”说着抬头望天,原来雪已经停了。
尹仕文跟着牛忠言走向那个立在一株雪松旁咳嗽不已的年轻人,但见他眉目清隽,容色苍白,这样寒冷的天气,他还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军袍,更显得瘦弱孤寂。他心下有些微微的诧异,这样一个人,怎么瞧着都不象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名将。
任停云止住咳嗽,瞧着牛忠言领着一个身着青色丝绵罗袍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人三十岁不到,面容黄瘦,任停云注意到他的左手,知道这是小儿麻痹症所留下的残疾。
牛忠言禀道:“侯爵,临潼县丞尹仕文前来拜访。”尹仕文拘谨地拱手道:“下官尹仕文,见过任元帅。”任停云“唔”了一声道:“请尹兄到屋里说话。”牛忠言便退了下去。
任停云边走边问:“尹兄是去年春闱入仕的么?”尹仕文忙道:“回元帅的话,下官是威德二十五年的进士,为官已有四年了。”任停云闻言停下脚步,凝神思索道:“二十五年?是了,那年我入京城,是听人说起礼试中有个姓尹的才子,文章做得很好。原来尹兄是与我同一年入仕的。”尹仕文慌忙说道:“下官怎敢比附大人,学仁笨嘴拙舌,不会讨好上官,又因为身有残疾,不为人喜,所以至今还只是个县丞,惭愧。”
任停云叹了口气:“东道若逢相识问,青袍今日误儒生。尹兄不愿折节谄媚,正是士之风骨,停云佩服啊。其实,为官之道只在克己自持,以民为重。若能如此,即使不获闻达,亦足慰平生。尹兄何愧之有。”尹仕文连连点头道:“大人说得极是,如此一说,下官便觉坦然了。”仿佛受到了鼓励,他又低声道:“御史曹大人前日来汤泉宫探视大人,下山回到临潼之后,显得极为恼怒,想必他回到京中定会有不利大人的举动,大人恐要当心啊。”
任停云面露不屑的冷笑,秀目之中森寒冷傲,声音却依旧波澜不惊:“多谢尹兄好意提醒。曹敞至多也就是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地说我如何对朝廷心生怨望。造谣中伤,停云经历得不少了,就再多些也没什么。”
尹仕文担心地道:“下官只怕万一皇上听信谗言。。。”他忧虑地摇了摇头。任停云转头注视他一眼,心下感动,朝中大臣都对他避之不及,这位尹兄与自己并无交情,却如此义气,他淡淡地笑了笑:“尹兄不必替我担忧。”说罢仰望阴霾密布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又笑道:“雪后漫步,别有情趣,不如我陪尹兄去花苑里走一走?”
尹仕文不禁一呆,任停云那并不高大的身躯,此刻竟让人觉得无比的伟岸挺拔,充满了心雄万夫的英武气概,暗自思忖道:“果然是仗剑从云,挥戈挽日的真豪杰!”他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任停云之所以还留在集贤院中,并不是他真的就被困在了此处,而是他现在还不想离开。若他真的想要离去,任天下谁人也困他不住。
他定一定神:“大人既有雅兴,下官自当奉陪。”任停云正要说话,忽然又是一阵呛咳,接着喉中一甜,他连忙掏出手帕捂住了嘴。尹仕文关切地道:“瞧来大人身有寒疾,咱们还是进屋去说话罢。”任停云摇摇头,将手帕放回袋中:“不碍事。”
湘灵在屋内与宫女们烤火,眼睛却老往堂外瞥,见任停云咳嗽得厉害,她再也坐不住了,忽地起身出了正厅。琼英一愣:“少夫人,你的手炉。”说着捧起手炉追了出去。
威德帝回到京城,中书省便向他奏报说太子已命粟志珍率军进入辽东,先入东夷,复立李澄为东夷国王。接着向北转进,在忽汗与东胡部的军队对峙着。朝中大臣认为辽东直至不咸山乃是荒凉极边之地,发军远征,实为虚耗民力,可是太子却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继续对辽东用兵。威德帝问姚景:“你怎么看?”
姚景答道:“臣以为既得辽阳,东夷亦已复国,不必再往北用兵。忽汗本为东胡、肃慎故地,我国兵戈方息,正当与民休养。何况冬季已至,忽汗极北苦寒之地,亦不利用兵,当命粟成玉率部驻守辽阳。”威德帝点头道:“当如卿言。”于是下诏命太子休兵,早日返回京城。
几天后曹敞从郦山回来,向威德帝奏报说任停云心怀不平,对朝廷有怨恨之语。威德帝心下顿喜:“心生怨望,杀之有名矣!”
正在思量是否先发一道诏书将任停云训斥一番,还是直接就遣人去汤泉宫杀人,内侍进来禀道:“陛下,范允文范大人求见。”威德帝一惊:“范允文的病痊愈了?你去吩咐,就说朕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再见他。”说罢起身吩咐阎德仁:“随朕去昭庆殿。”连忙溜走了。
翌日,紫宸殿里发下诏来,范成仁右迁户部尚书,赏钱千缗,赐物六百段。
不料范成仁毫不领情,病愈复官第一日便上言力辩任停云无罪有功,“停云忠义出肺腑,恂恂儒雅,避荣宠,自廉洁,以少击众,谋定后战,有胜而无败。勤王驱寇,竟以获罪,天下为之寒心!”
接着,群僚百官纷纷进言,御史中丞海青峰、署理兵部侍郎卢腾远、东宫洗马虞文俊、翰林院编修岑渡、礼部主事仲暄都上疏为任停云辩诬。
另一方同样也没有闲着,吏部尚书王行俭、刑部尚书元珍农知道已将任停云得罪到了死处,一不作二不休,如今只能将其彻底扳倒,于是与羽林军统领甄雄、太常寺正卿易光曙、刑部监察御史曹敞等奏请皇上对任停云严加治罪。易光曙甚至声称,若皇上对此不予理会,那么他就辞官。“嚣张狂妄,无人臣礼,翼请陛下将其夺爵革职,依律处治,则天下之幸,万民之幸也!”
工部尚书靳怀德、鸿胪寺正卿谢三益等人属于折衷派,他们建议遣有司对任停云详加谳问,对其失军纪、居皇宫、出怨忿之言等事查个水落石出,再做处置。
事情越闹越大,两位宰相便召集六部和御史台长官,在政事堂集议此事,两派大员都带了僚佐前来助阵,将议事厅挤得几无坐处。
双方都是辩才无碍,口若悬河之辈,引经据典,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谁也说服不了谁。
被吵得头痛不已的申载言道:“既然议不出结果来,那么依靳宜德的主张,先将任停云交由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勘问好了。”
姚景心下明白:“皇上若是雷霆手段秘密处死了任停云,称其暴卒而亡遮掩过去,大家倒不好说什么,或是将其放外任,也可平息争议。无论如何不能将其交由刑司勘谳,一旦下狱,无罪也会有罪,有功之臣反被下狱治罪,那是天大的笑话。”于是摇头道:“兹事体大,还是由皇上处置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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