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章贵妃却摇摇头,悄声说道:“你们家瑞仙生得这样俊,天仙一般的孩儿,还愁找不到婆家么。依我说,你竟还是别打任停云的主意罢。你别看他如今封了侯,其实皇上对他,可不大放心呢。”东安王妃闻言,不禁呆住,面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任停云正在大殿前与南平郡王、署理兵部侍郎卢腾远、天策师总兵金镗说话,忽见一个内侍过来唤道:“皇上有旨,传任大人、郑总管进殿!”任停云忙向二人拱手道:“皇上宣召,咱们回头再说。”南平郡王却低声道:“见了皇兄,你回话可要留点神。”任停云点一点头,苦笑道:“多谢。”便转身而去。
南平王摇摇头,对卢腾远道:“咱们走罢,回头不要去见停云了。”
任停云和郑啸天进了前殿,向着御座上的威德帝行礼。威德帝吩咐赐坐,含笑说道:“爱卿为国征战,勋功盖世,如今天下平复在即,朕心快慰,所以召卿回京,随侍朕侧,朝夕相见,同享富贵。”
任停云道:“战事顺利,全赖将士们赤心为国,舍身杀贼,末将其实并没有做什么。皇上加封末将爵位,末将心中实是羞惭无地,亦无颜以对天下父老。末将忝窃未久,已兼文武之极宠,等宰辅之高位,今再授爵,必塞天下之望,望陛下收回成命,以全末将守节之志。今道路未通,方隅多事,愿陛下侧席求贤,不遗幽贱。末将冒死进言,惟求陛下察匹夫之志,不可强夺也。”说罢起身恭敬捧表献上。阎德仁连忙过来接了,交与威德帝。
威德帝将这份《让侯爵表》细细读过,一时无言,沉吟许久才说道:“卿执德清劭,忠亮纯茂,经文纬武,謇謇正直,朕俱已知矣。这个侯爵么,还是该封的。军中艰苦,卿可在此多住些时日,权作休养。”说罢起身吩咐阎德仁:“遣人去将集贤院收拾了,预备着任侯住下。”
任停云一时也猜测不到皇帝的心意,想了想奏道:“陛下,末将之未婚妻随末将也已到了临潼,尚请陛下恩准她留在末将身边。”
威德帝闻言先是一怔,想了想点头道:“这个自然是可以的,你的亲兵、仆役,都可以入宫,你身边也要有人伺候么。”任停云微笑道:“谢陛下,末将没有什么仆役,只一个亲兵,也留在东都了。”
威德帝闻言又是一怔,一个堂堂的领兵统帅,当朝一品,身边竟然连一个仆从也没有,这个任停云,竟是如此俭朴自廉么?他点点头,转头对阎德仁道:“你再选五名内侍五名宫女,去集贤院伺候停云。”这才对任停云道:“爱卿远来辛苦,下去歇息罢。”
待到任停云退出去之后,威德帝重新坐下,又问郑啸天道:“姚启平提议放停云外任,你怎么看?”
郑啸天知道任停云在军中德名素著,在朝中却每遭诋毁,颇受王、元诸人忌恨,皇帝心中也很为难,便说道:“臣觉得姚相的提议很是妥当,既保全了任侯,又平了朝中纷议。况且如今各行军府都缺主将,不拘哪一处都可命任侯节度,只凭陛下处置。”
威德帝摇摇头,长叹一声道:“还是看看再说罢。你去安排四十名侍卫,集贤院外轮流当值。对了,你去叫天策师总兵金镗到这里来。”郑啸天闻言,心下一寒,原来说来说去,真正不放心任停云的,正是皇帝陛下本人!
翌日清晨,任停云走出集贤院大门,门口当值的八名侍卫迟疑着向他行礼。任停云一下子明白过来,心中一沉,立即一言不发地又掉头回到了集贤院中。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跨出集贤院一步。
红叶落尽,任停云和湘灵二人在集贤院中已经住到了十月。这一个多月里,皇上再也没召见过任停云,也没有一位大臣到集贤院来拜访过他。任停云从来也不迈出集贤院大门,最多也就是和湘灵二人携手至北面的花苑里游玩几回。偌大的集贤院里空荡荡的,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侍奉二人的宫女内侍见这位侯爵性情沉静,从来也不吩咐他们做什么,就连衣衫也都是自己浆洗,自然落得清闲自在。一开始那领头的内侍牛忠言还问任停云:“侯爵今日想吃什么,小的去尚食院传话。”不料任停云微微一笑:“不必了,你们吃什么,我二人就吃什么。”牛忠言愕然道:“这。。。”任停云早携了湘灵的手,两人走到荷花池边去了。只听得任停云漫声吟道:“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几日后牛忠言被阎德仁叫了出去,到了飞霜殿中,威德帝问道:“这几日任侯都在做什么?”牛忠言战战兢兢回道:“禀陛下,任侯每日里只是写字画画儿,听那位湘灵姑娘弹琴。有时候在院子里散步,别的,就没什么了。”
威德帝闻言点头沉吟:“唔,你去罢。对了,你将他写的字拿几幅来给朕瞧瞧。”
很快牛忠言就拿来了一幅小幅山水,疏淡几笔,却自有一派沉郁苍莽之气,旁边是一笔行草“一棹湘江去不还”,雄浑高峻,又藏着隐隐的无奈,观之令人俗念俱忘。章贵妃走过来一瞧,不由惊道:“这是哪位名家之作,书画都是上上,却怎么没有留名呢?”
正说着,恰好南平王前来奏事,威德帝便将画递与他道:“四弟,你来瞧瞧,觉得如何?”南平王接过看了半晌,叹道:“皇兄,臣弟不大懂画,说不出什么来。不过这笔字很见精神啊,臣弟生平最爱徐藤书作,脱尽俗尘,然置此行草之旁,直如小巫无坐立处!”
威德帝闻言点了点头,转头对牛忠言道:“你回去罢,不要对任侯说这里的事。”牛忠言恭敬道:“是,小的知道了。”俯身倒退了出去。南平王和章贵妃这才知道是任停云的画作。一时间谁也没有做声。
天气日渐一日地凉了起来,山上的冬天比京城来得更早些。两人上山之时都没有带冬衣,初冬的风已有凛冽之感,任停云犹可,湘灵立在风中却冻得瑟瑟发抖。任停云心下说不出的难受,便再也不出房门,两人整日里便只坐在堂中说话,幸好集贤院中书籍甚多,两人捧着一本书一道读着,评论一番,一天也就过去了。
夜里湘灵被冻醒了过来,发现任停云已经不在身边,门窗洞开,山间的夜风呼呼响过,帘旌在风中不住飘曳,银灯一点微火,闪烁不定。屋子里灯影憧憧,却不见任停云在何处。
湘灵连忙起身走出屋子,更觉寒意袭人。见任停云坐在落满红叶的阶前,她便在任停云身边坐下道:“你怎么起来啦?”
任停云摇摇头:“睡不着,起来听一听山风。”说着握住了她的手,只觉柔嫩细腻,却是冰凉入骨,不由得道:“手这么凉的。”湘灵笑道:“你的手还不是一样,搂着我的时候,就象身上放了一块冰。”
任停云道:“你等着。”说着起身到屋内抱了一床锦被来复又坐下,用被子将两人都裹住了。又握着湘灵的手,另一只手将她搂住道:“这样好些罢?”湘灵轻轻点点头:“嗯。”
两人默不做声地坐了一会儿,湘灵问道:“停云,你说咱们在这里会住上多久啊?”
任停云沉默一会儿才说道:“不知道,也许三年五载,也许十年八年。”他苦笑一声:“简直象是冷宫。”
湘灵转头瞧着他,轻声说道:“哪怕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说着在他颊上轻轻一吻。任停云心下感动,转头注视她道:“得此佳人,虽南面王不易也!”说着朝她唇上吻去,湘灵仰头婉转相就,闭上了眼睛。
星夜灿烂,明河在天,山风呼啸而过,犹如辽远的大海的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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