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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功高主见疑 西风夜正长(2 / 2)

李樊生心下思忖:“停云才略品格皆高于世,又对我有知遇之恩。眼下遭难之际,岂可袖手旁观?就算搭上一条命,亦不过士为知己者死,正是该当的。”于是慨然说道:“下官当为任帅代写这份奏状,详为辩诬。”

程羽喜道:“云溪兄大笔如椽,你来代写是再好不过了。”卫英荃也肃容说道:“下官身为谏官,自当为元帅振声直言。是非公道,岂容混淆!”裴秀点头道:“我等当上书朝廷,为大都督辩白其事。”

不料任停云却突然说道:“万万不可,诸君谁也不能替我写这辩诬之状,这不是帮我,而是害我了。”众人一听都觉愕然,彭玉枫开口问道:“停云大人何出此言?”

任停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停云亲承庙略,远振国威,伐罪吊民,除凶剪暴,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说罢提笔濡墨,在纸上写下了八个字:“余寇未靖,请再出师。”然后将宣纸递与郑啸天道:“郑大人,这就是停云的自辩状。请你代为呈与皇上。”

郑啸天接过一瞧,真是惊讶万分,从没见过有臣下这样为自己辩诬的!又抬头瞧瞧任停云,见他面色沉静从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唯大英雄能本色,任帅的胸襟气度,下官佩服。这就赶回京城向皇上复命,告辞。”

卫英荃忙道:“郑大人且慢。”又向任停云拱手道:“大都督,下官当随郑总管一道返回京城,向御史台和兵部复命,尚请允准。”任停云知道他回京是要为自己上言辩白,当即摇头道:“衡荪大人不能走,你颇知兵法,当留在行辕一道襄赞军务。”卫英荃不觉愕然,只得道:“是,下官谨遵钧命。”程羽知道停云虽是圆通随和的性子,内心深处却是傲骨崚峋,已经猜着了他的想法,便低头凝神思量。

郑啸天告辞之后,节堂里一片压抑的沉默,任停云抬眼环视众人,微笑道:“方才云飞说今夜咱们要在郡王殿下的宅邸之中再聚一场。秦筝国手路筝儿眼下也在东都,回头我去请她过来,给咱们好好演上几曲。美酒一杯声一曲,岂不痛快。”

晟郡王摇摇头,意兴索然地道:“眼下谁还有心思去听曲子,都散了罢!”说罢第一个出了节堂。胡应龙、彭玉枫二人对视一眼,也向停云拱手道:“天色已晚,任帅若没有别的吩咐,末将们就告辞了。”任停云微微点头:“明日我会召众位前来议事,两位就请先回罢。”屋子里只剩下了任停云、程羽和卫英荃等三人,顿时寂静了下来。

任停云开始读到诏书,一怒之下便想道:“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索性挂冠归去,逍遥江湖,岂不胜过遭人倾扎,受这肮脏闲气。”过后听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已是渐渐冷静了下来。又在心中将诏书细究了一番,隐约猜着了皇帝的心思,不由得暗叹一声:“眼下我还不能就此离去,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将番贼彻底逐出国境再说。况且亭儿还在京中,尚未妥当安置,我这一走,云飞和裴李二人势必要遭牵连。待得将亭儿从京中救出,九州之境全复之时,我悬印封库,不别而行,更有何人能奈何得了我?莽莽乾坤,定然会有我的容身之所。”

裴秀原为东宫属官,朝中高官为了富贵权势,暗中你死我活的厮杀见得多了,忍不住打破沉默对任停云道:“大都督骤得高位,总领戎重,又立此不世殊功,朝中必然有人嫉恨。如今皇上已经见疑,当思自保之计才是。如若不然,再有人妄言弹劾,煽风点火,恐有大祸临头矣!”

李樊生闻言不禁点头不已,愤懑说道:“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裴司马所言大有道理。只是皇上若果真对任帅如此,实乃自毁国家万里长城,大事不可为矣!”裴秀摇头道:“你说这话是书生意气了,自毁长城之事史不绝书,又岂今日独有!”

他二人说话之际,卫英荃一直将那责诏拿在手中细瞧,这会儿抬起头道:“事情尚未至此,诸位不必惊慌。”程羽闻言,不由问道:“何以见得?”

卫英荃手指诏书道:“列位请瞧这诏书的日期,再仔细想一想,我大军入东都才几日工夫,所谓风闻军失纲纪,主帅有僭居皇宫之举,明眼人一看便知真假,皇上岂能不知?试想,皇上若真有了疑心,要削夺大都督兵权,只消一纸诏书命他只身回京即可。说句不敬的话,大都督在军中已是威望极著,若果有不臣之心,见了这份责诏,一怒之下拥兵自据东都,不费吹灰之力!所以皇上发来这份责诏,只不过是训诫的意思而已。”

裴秀闻言,微微点头。李樊生和程羽却都是将信将疑。任停云长吁一口气,走到门口瞧了瞧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又转身踱回书案前,这才语气平淡地道:“衡荪兄与我想到了一处,不过这既是训诫,其实也是试探。皇上若是并无一点疑心,也就压根不会有这道责诏了。”

卫英荃也知道任停云所言不假,可是这当口他只能尽力宽慰主帅的心中激愤:“既有朝臣纠弹,依律当得彻查。这也是循例,没法子的事情。”任停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心下却想道:“你说我在军中威望极著,难道他们还会跟着我去造反不成。毁家纾难,士大夫所为,更何况我任停云英雄自诩,又岂能为一己之私致使天下更陷兵灾战祸?”

程羽见大家又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便笑道:“天色已晚,肚子又饿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就算天要塌下来,也得先吃饱了饭再说。”卫英荃忙笑道:“正是,咱们还是先去用饭,慢慢再商议。”

几人走出节堂,程羽便叫亲兵们去催厨下备饭,又对任停云说道:“这八仙楼的百花酿真是好酒,蜜汁一般又不醉人,回头我得再买一坛来,也教亭儿,”提到雨亭,他便意味深长地住了口。任停云转头望着他,会意地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程羽见大家依旧心事重重,便道:“怎么一个个都是霜打了的茄子,来来,云溪兄,咱们手谈一局。”李樊生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程羽一个个瞧过去,见都摇头,叹气道:“既如此,都散了罢。”

两人回到自己下榻的东书房,程羽当即敛容说道:“停云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上若真是糊涂到了家要对你不利,咱们二人脱身自保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亭儿尚在京城,得先将她救出才是。”

任停云点点头。他知道程羽与自己情若手足,生死与共,对雨亭也是富贵不夺,艰险不负的一片真心,那是什么客套话也不必说的了。可是眼下情势凶险,程羽这般不惧艰危,慷慨赴义,仍然令他心下极为感动。

他竭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吃饭时我便一直在想这件事情。云飞,眼下首要之事有两件,第一,是将北进燕州的作战部署议定下来。第二件,就是赶紧遣人将亭儿和紫菱、柳嫂子三人从京城里接出来,找个地方安置妥当。”

他正要接着说下去,舒海叩门进来道:“大人,那位燕州的孔大人前来拜访你了。”

程羽大觉奇怪:“这么晚他来做什么,他是一个人?”见舒海点头,任停云秀目之中闪过一道精光:“夤夜独自来访,必有非常之事。我且去会会他。”

他走入书房,孔璋手里捧着几本书,正在心神不宁地等候着,见他进来便笑道:“下官从北平城南撤之时,带出了珍藏的几本古籍,特地拿来给任帅瞧瞧。”任停云连忙接过笑道:“如圭大人盛情,停云却之不恭。”一看只不过是几本普通诗稿,并无珍奇之处,又见孔璋拿眼瞧着舒海,知道所谓赠书不过是托辞,便吩咐道:“舒海,你且下去歇着罢。”

舒海退下去之后,任停云见孔璋欲言又止,将手一让道:“如圭大人请坐,有话直说不妨。”孔璋逊谢了一番坐了下来,瞧着轻轻摇曳的灯火,沉声说道:“自古以来,废昏立明,扶危定难,鲜有得终。”任停云心下一跳:“如圭大人说什么?”

孔璋转过头,双目直直地望着他:“功高不赏,震主身危,元帅二事既有,岂得无虑乎?”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终于任停云开口道:“如圭兄若有计策,还请不吝教我。”孔璋又望了一眼窗户,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才开口道:“元帅大破西番,收复陇朔,威行河洛,声震中原,功高势重,为主所疑。一旦变生不测,则想退为田舍郎亦不可得矣。今若自据东都,则千载一时也!”

任停云身躯一震,吃惊地望着孔璋,心中对这位一代名士的好感顿时无影无踪。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缓缓说道:“我率军征战,生灵涂炭的惨景见得太多了。在下急赴国难,只为报国安民,岂能为一己之荣华富贵而令天下复陷刀兵之灾?杀人夺地,称王立业,非我所取。”

孔璋怔怔地听着,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任停云又道:“时辰不早,我送如圭兄出门。”孔璋只是喃喃地道:“是,是。”

任停云将孔璋送出皇城东门,又说道:“今夜孔大人不曾来见过我,我也没见着孔大人。”孔璋定神道:“是,是,下官告辞了。”说罢仓惶而去。

一阵秋风吹过,传来了伊伊呀呀的胡琴声,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正在哼唱着曲子。任停云转眼瞧去,却见那个在宣仁门外拉琴的老头不知何时竟坐在了东城南面承福门边的城墙之下,干枯的身形在这秋夜里更显寥落。

任停云听得分明,那老头儿唱道:“圣德天子坐明堂,文臣武将列两班。紫袍玉带人夸羡,个中滋味心胆寒。自古是,伴君如伴虎,鸟尽良弓藏。说什么了却君王天下事,甚可笑赢得生前身后名。说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岂不知天意从来高难问!属镂遗愤终千古,文种忠心断精魂。贬迁赐死武安君,未央宫里斩韩信。英雄末路头颅抛,才高怎及那帝王心。当时只受功名累,空留明月照汗青。”

老者略一停顿,接着又唱,声音更显苍凉:“空留明月照汗青!”

清辉撒在任停云的身上,他抬起头望着天上一轮凸月,竟似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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