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抬起头:“你不觉得稀罕?他才二十五岁啊。我朝开国三百年来加上他也才六位元帅,这领军大都督就更是了不得,只有卫公爷和罗老元帅曾出任此职。虽说曾元帅是二十四岁晋的元帅阶,他可是没做过大都督,况且他是皇后之侄,旁人比不得。停云兄当真是一飞冲天了。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眼红呢。”
任停云接过紫菱端来的茶,道了声谢,这才说道:“正所谓高处不胜寒,什么元帅,大都督,我也没觉得什么,既是身肩重任,勉力为之就是了。官升得太快,军中反而难以容身。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我打算着战事一平,就辞官归隐。”说罢放下茶盅,“我先去洗浴,你们慢慢聊着。”
程羽握住雨亭的手,将她拉至自己身前,笑嘻嘻地瞧着。雨亭含羞道:“你笑什么呢。”想了想又道:“你们是不是还要带兵出关去打仗?”程羽点点头,又安慰道:“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我和你哥两个必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你在京中好生照料自己。仗一打完我们就回来了,到了那时,你天天弹曲子给我听,好不好?”
雨亭一双眼睛只痴痴地把程羽望着,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程羽心下不禁有些着慌,他站了起来,可是除了将雨亭搂入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别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听到雨亭在自己怀中的轻轻啜泣,便扳过姑娘的肩头想要瞧着她,可是雨亭却别过了脸去。程羽只得柔声道:“亭儿,你瞧着我。”雨亭只是使劲摇头:“不。”
程羽耐心地道:“亭儿,你让我再好好瞧瞧你。”雨亭依言转过脸来,程羽见她满脸的泪水,心下万分疼惜,禁不住在她脸上一顿狂吻。他尝到泪水咸咸的滋味,只觉有如万箭钻心一般,又是悲伤,又是愤怒。
晚饭吃得沉闷之极,雨亭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瞧瞧另一个。仿佛生怕自己眨一下眼睛,他二人就会从眼前消失一样。两人心下戚戚,匆忙用过饭便起身要回军营。雨亭也顾不上羞涩,挽着程羽的手将二人一直送出了坊道,两人少不得又嘱咐了她一番,这才去了。
路上程羽手攥成拳,握得紧紧的。任停云瞧他一眼,淡淡说道:“云飞,你可还记得《诗经》中击鼓一章?”程羽沉默一会儿,才出言道:“我懂你的意思。除了想靠战事升官发财的悍将,谁愿意打仗?可是如今干戈纷起,山河破碎,你我身为领军之将,若不能平定烽烟,真是枉称豪杰!”
任停云点点头:“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敌慑民生,此义兵之所以隆。不过,我东唐开国以来,三百年太平基业,国富民足,打仗其实打的是钱粮,以我东唐国势之盛,此战必胜。这一点,你一定要有信心才好。”
程羽点头道:“我知道。如今朝中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皇上和太子所用得人,将外敌赶出国境只是时日长短之事罢了。”
两人说着已走入军营,此时酉时已过,夏日的黄昏依然明亮。步入中军帅帐,只见李樊生、舒海、凌全等都在内。程羽便问道:“两个小娃娃呢?”李樊生微笑道:“下官已将他们送至内兄家中了。停云大人,下官从兵部回营之时,将你的帅服、节杖、告身、敕牒都领来了。”程羽早已上前拿起那一柄一尺五寸长,象牙所制的元帅节杖在手中舞了起来,笑道:“好精致玩意。”说着递给任停云。
任停云皱眉接过道:“这玩意是个累赘。”想了想,将它塞进装羽箭的胡禄之中。对李樊生道:“云溪兄,我明日领军赶赴华荫关,你随我一道前去。”李樊生点点头:“下官明白。”
正说着,只见罗耀祖披麻戴孝,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向着任、程二人一头跪下。程羽吃了一惊,连忙去扶:“显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说话。”罗耀祖却并不起身,双目含泪道:“元帅大人,都尉大人,请让末将随你们一道出征,为父兄报仇!”
程羽有些着慌,只得道:“显扬,你且起来说话。”罗耀祖并不起身,只是重重地磕了两个头:“求二位大人成全!”李樊生出言劝道:“二公子请先起来,这任命之事并非任大人说了算,乃是太子殿下和兵部所安排。你如今既已署理虎贲旅巡检,任帅自然不能带着你赶赴关外了。”
任停云却冷冷地道:“显扬,你就是跪到明日天亮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带上你的。此番领兵出关,乃为社稷万民,非为私仇。既已任命你为殿前巡检,就该安心任事才是。如若不然,今日你也来跪,明日他也来求,这军务还怎么安排?不听约束是为构军,犯者当斩,你是将门之子,这军纪该是极清楚的。云飞治军极严,你也该是领教过。要是你明白我的话,现在就回去罢。”
罗耀祖听完这番话,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站起身来默默地向着任停云行了一礼,躬身退出了营帐。任停云见他离去,禁不住长叹了一口气。程羽却笑道:“咱们这番苦心,他将来会明白的。”
李樊生一直注意着任停云,方才他说话时,那俊秀的面容和看似单弱但却极其匀称的身躯都显示出了一种不容抗拒的英武气概。而现在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悲哀而善良的表情。他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元帅深沉内敛的外表之下,除了卓越的才华、非凡的武技之外,还有着崇高的品格。望着任停云,还有他身边显得更为强壮,更为阳刚,面上带着高傲而又勇敢的神气,但是又时常流露出孩子气的微笑的程羽,李樊生强烈地感觉道,这是两个命中注定会建立崇高的功绩,干出一番惊天动地大事业的英雄人物,而且他俩已经做出了非常了不起的功绩。
翌日,阳光炽烈,太子和范允文、虞文俊、裴秀等人赶到军营来给军队送行之时,各军都已集合完毕,只待出发了。北上各军的将领都在马上向太子和任停云拱手道别,任停云望着晟郡王身边的依雷,命令道:“你的旧部都在华荫关内,你就不要随他们北上了,与我一道赶赴华荫关,重整你的旧部。”依雷点头道:“是。”任停云又问卢思翔:“振飞兄可有书信要带给令尊么?”卢思翔摇摇头,沉着地道:“待得并州战事平定,自当随停云至前方大营去见家严。”任停云深深注视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蔡奋翮见任停云吩咐已毕,便道:“各军出发,任帅,咱们雁门会师。”太子道:“栖松兄,你带病出征,千万要多多注意自己身子。”蔡奋翮心下感动,点点头道:“多谢殿下。”说罢驾地一声,掉转马头而去,晟郡王、程羽、阿斯兰、桑熠等跟随在后,四万兵马迈着整齐的步伐出了军营。
见北路军已经出发,太子目视任停云道:“停云,天下安危,可都系于你一身了。”任停云微微一笑,傲然道:“请殿下、范大人和皇上在京中,静候末将的捷报。”说罢驾地一声,打马出了辕门。舒海手擎元帅大旆,紧跟在后。
接着贺廷玉、依雷、杜屹、南若云等依次向着太子行礼,打马而出。太子皆拱手为礼。李樊生驾马过来时,虞文俊道:“云溪,此去辅佐停云,务必尽心竭力。”李樊生点点头,跟着众将而去。
太子转头,对范成仁道:“允文,停云年幼望轻,此去华荫关,或恐诸将不服。”范成仁微笑道:“殿下勿忧,停云天纵之才,此去必然立威。”太子闻言,轻轻点头。
一路之上但见大批民伕推车往东运送军粮锱重,川流不息,一队队征募的新兵头裹皂罗,唱着古老的军歌,也正赶往华荫关而去。他们看见威风凛凛疾奔而过的玄甲骑军,眼中不禁都流露出惊奇、钦佩的神色。
任停云见新兵之中有许多都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年,心下直摇头,贺廷玉见他面色沉重,出言叹道:“战事催,点行频。烽火连天民生多艰。这都是权奸误国,致有今日之局面。”南若云气愤地道:“若非章元振已死,吾见此贼,必杀之!”任停云回视诸将,沉声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诸君戮力,此去关外,必要克复河山。”说罢驾地一声,催马疾奔。杜屹忙回头命道:“大伙儿加速跟上。”
六月初一日,任停云率本部骑军赶至华荫关。知道新任领军大都督到来,卢腾远领着诸将出营迎接,见到任停云,众人心下未免吃惊,虽说此人早已名声赫赫,但谁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年轻文弱书生。心下皆道:“皇上竟遣一黄口孺子为将,大事必休矣。”
任停云翻身下马,拱手笑道:“有劳众位相迎,停云实不敢当。”又对卢腾远道:“世叔还好?”卢腾远道:“元帅一路辛苦,属下们已备好晚饭,里面请。”任停云却摇摇头:“晚辈想要先去伤兵营瞧瞧,还烦请世叔带路。”卢腾远一怔,忙道:“是。”
众将陪着任停云视察伤兵营,但见营房整洁,医治甚勤,药饵无缺,伤员皆有傔人服侍,任停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咱们去节堂上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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