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利绂想了想道:“敌人既然无力四面把守,咱们晚上偷袭他们南城墙,选派精锐部队趁夜摸到城墙下,用飞抓登上城头。咱们只要占领了一面城墙抢下城门,军队冲进了城这战就好打了。”霍那点头道:“这是个好办法。咱们今夜就行动。”野利绂道:“那好,咱们暂且停止攻城,等到天黑了再说。霍那将军,今夜咱们从南面最靠西的那个城门冲击,我亲率突击队登城,你带人马接应我。”霍那点头道:“好!”几人计议已定,便吩咐收兵。
眼看西台军潮水般退了回去,折冲旅巡检雷鲲不由得松了口气。北城墙的防御是由天策师来承担的,这几日西台军攻城甚猛,有几次甚至攀上了雉堞,幸好都给杀了下去。天策师总兵金镗皱着眉头道:“时辰还早,今日他们怎么这么快就退回去了?”程羽走过来道:“西台军两面攻城,咱们也是两面守城。这是因为双方兵力都不足的缘故。我猜想敌军今日这么早收兵,夜里必定有所动作,也许是想从南面或者东面偷袭。巨声大人以为如何?”金镗哈哈笑道:“要是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那可就想左啦,今夜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这日深夜,子时已过,野利绂亲率一支精兵悄悄向西京南面的安化门摸去。这时天上的上弦半月已落,甚是黑暗。突然一个士兵惨叫一声,脚上鲜血淋漓,原来竟是踩上了铁棘藜。一名百户长喝道:“不许出声!”那名士兵只得强忍着疼痛,伏在地上不敢动弹。过了好一会儿,见城上并无动静,这队精兵复又向城边前进。眼看离城墙已是不远,突然又有一人哎哟一声,跌进了一个陷坑,接着坑内铃铛大响。随即城上便有人高声叫唤:“敌军袭城了,在这里。”不一会儿,便亮起了许多火把。
铃铛声响起之际野利绂心下便是一沉:“城内早有准备了。”他身旁一名千户长见形迹已露,索性立起身来道:“强攻!”然后疾奔至城下,顺势将飞抓向城上掷去。飞抓抓上城头,那千户长便援绳而上。城下众人心中一喜,连忙都起身向城墙扑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那名千户长跌落下来,原来城上早已张起了一种名为“狼牙拍”的防具,这是一种上面布满铁钩铁钉的木版,飞抓抓上之后,守军便用两组绳索将其放出,那千户长躲避不及,被拍了个正着,立时摔下毙命。紧接着城上箭如雨下,不时有人发出惨叫声。野利心知偷袭已败,只得下令:“退兵。”
原来金镗程羽等知道城中兵少,便请太子下令将城内的壮年男子全都组织起来,不论其是否曾任过武职服过军役。一律按百人一队上四面城墙之上驻防,以防敌人夜袭,又在城外布下铁棘藜,挖下陷坑,在坑内布下密布铃铛刀刃的绳网。这一手果然奏效。自此以后,西台军甚少尝试夜间偷袭,即便偶有为之,也是徒劳无功。
连攻了七八日都无法登上城头一步,诸将又开始想办法,开始造临车、抛石机,用抛石机向城上掷石,临车造得与城墙一样高向城*箭,掩护着冲车靠近撞击城墙城门。归利长荣下了死命令:“一个月之内,必须攻下西京城!”
几个士兵大声呼喝着,将一架简易云梯从城墙边推翻倒地,梯上几个西台兵跟着云梯一齐翻倒尘埃,惨叫连连。雉堞另一处,一名西台千户长已是奋身抢上了城头,一刀将一个东唐士兵砍翻,一位年轻的东唐都尉飞身抢至他身前,红光一闪,这名千户登时身首异处。紧随他冲上城头的另一名西台军官大喝着向程羽冲来,程羽刀一划,这名百户长手中的刀便断做两截,他正错愕间,程羽刀一递,鲜血飞溅。他更不停手,抢至雉堞旁挥刀疾砍,云梯上的敌军招架不住,一个个都被他砍下了下去。城上欢呼一片,几个士兵抢过来用钩竿奋力一推,那架云梯轰隆倒地。
野利绂见程羽勇不可当,城下西台军众官兵都是微微变色,心下恼怒,掣出腰间那把西亚镔铁宝刀,亲自踏上一部云车,大声命令:“推我过去!”乌古斯大惊道:“将军不可。”野利绂沉声道:“不要废话,快快掩护我。”乌古斯只得道:“是。”转身命道:“快,临车跟上,其他人快上云梯,跟随野利将军一道冲城。”
程羽眼看一员西台大将立于云车之上隆隆而来,手中宝刀狭长雪亮,城上守军向他射出的箭都被他挥刀挡开,不禁紧握宝刀深吸一口气:“好,又是你,今日咱们再比过。”他身旁的阿布思闻言道:“这个是西台第一勇将野利绂!大人和他曾经比试过么?”程羽沉声道:“不错,上次胜负未分,今日我要拿他的血来祭我这口宝刀!”晟郡王正带着几个侍卫过来,闻言忙道:“云飞,不可莽撞。”程羽凝视渐渐逼近的云车,并不答话。凌全道:“师兄,咱们架强弩将他射下去罢。”晁通却道:“来不及了。”
正说着,那架云梯已是冲至城墙边,程羽不等云梯靠上来便大喝一声,纵身跃了出去!城上甄雄、金镗诸人见此情景,都是大吃一惊。
当的一声双刀相交,都是毫无损伤,两人在云梯之上你来我往,瞬间便攻了十余招,心下都是暗赞对手了得。这二人都是胆气极壮,云梯上可落脚处极是狭小,两人直是贴身肉搏,城上城下数万官兵,都是瞧得张大了嘴,眩目惊心。
蓦地两人同时一声大喝,程羽一个翻身退回城头,胸口铠甲已是划开一条血渍,晁通阿布思等人都是心中一惊:“巡检大人!”晟郡王和凌全二人同时抢上将他扶住,程羽摇头道;“我没事。”却见野利绂也是从云梯之上跌落,城下一片惊呼。
野利绂身在空中将手中镔铁宝刀一递,插入云梯之中,下坠之势立缓,他再一个纵身落地下。落地之时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两名什长慌忙抢上扶住他,却见他胸前也是一条长长的血渍。
两人城上城下彼此对视,野利绂深吸一口气:“程将军,好刀法!”程羽忍住胸口剧痛,微笑道:“野利将军,你的刀法也不错!”野利绂哈哈一笑,胸口剧痛难当,只觉天旋地转。于是忍痛下令道:“退兵。”
程羽捂住胸口,眼看着西台军渐渐退去,心下却毫无喜悦之情:“也不知道援军何时能够赶到,无论如何也得撑到那时候。”两旁众官兵见他迫退敌酋,面上却丝毫不露得色,深为敬佩。
军中医官赶来为程羽上药,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道:“是云飞受伤了么,伤势要不要紧?”众人寻声望去,齐刷刷行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甲胄,带着两个侍卫急匆匆赶到程羽身边,一脸焦急之色,程羽忙起身道:“殿下不用担心,一点皮外小伤,上点药就好了。”太子见他行动自如,这才松了口气:“今后万不可再逞这一时之勇了。”程羽笑道:“一场拼斗换来敌军退去,其实很划算。”太子转头向城下望去,过了一会儿方轻声问道:“云飞,真的会有人来勤王么?”
程羽走近太子身边,坚定地道:“一定会有,而且末将知道会是谁。”
太子转头望着他,扬眉道:“你知道,是谁?”程羽道:“任停云!”
太子一怔,苦笑道:“停云么,或许这会他正在东都城里,与其他各军都被围困着罢。”程羽摇摇头:“末将心有预感,停云决不在东都城内,而且他一定会赶来救驾的。殿下,停云赶来之后,请你一定要让他统领各路军马,只有他才能力挽狂澜!”太子瞧他一眼,不由笑道:“云飞,你倒是他的知己。你们两个,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打不相识啊。”
程羽嘿嘿一笑:“可不是么,末将的这位内兄,与末将不折不扣是打出来的交情。”太子闻言,不禁心中烦忧暂去,长吁口气笑道:“云飞,有你在此,孤心中甚觉踏实。”
程羽等率军在城上奋死血战之时,西京城东南面升平坊内的乐游苑内,空寂无人。此地本是京中的游览佳处,地势高耸,四面眺望,京城之内俯视如掌。苑内遍栽玫瑰、樱桃和苜蓿,并有许多达官贵人所建的馆阁亭轩。每到三月上巳、九月重阳等节日都是游人如织,仕女文人多有聚会。然而此时的乐游苑,却是一片冷清。
杨秀和公主并肩坐于一处亭子内,都是出神不语。过了良久,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杨秀转头望着她,柔声问道:“殿下,你怎么啦?”公主摇摇头不做声,心道:“你才回来没几日,京城就被围困了,要是城破了,我这公主也就做不成啦。却不知到那时我还能和你在一起么?”
杨秀见她默不作声,伸出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公主满足地轻叹一口气,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乐游苑上,一片沉静,静得有些苍凉。
入夜时分,任宅之内。紫菱点上了熏香,对任雨亭道:“小姐,开饭啦。”任雨亭点点头起身放下手中书卷,两人走入饭厅。紫菱瞧瞧饭桌,皱眉道:“怎么今日又是这几样啊。”
柳嫂子正捧了汤进来,闻言忙道:“罢哟,姑娘就安份些罢。如今城中每户按口限粮。咱们家就只有三口人,要不是因为公子爷和程公子,里正格外巴结,你就是想吃这个,也是没有的呢。”任雨亭点头道:“正是,如今时世艰难起来了,咱们也该每日里省着的。”紫菱嘟囔道:“朝廷里养着这么多的将军,无数的兵马,怎么却是东面守不住,西边也守不住的?都说那些鞑子凶暴得很,他们要围城到什么时候啊?”任雨亭出神想了一会,对紫菱道:“程公子日日把守在城上,我很是担心他,饭后咱们出去,到城上去瞧瞧罢。”
紫菱一听,吓得脸色发白道:“小姐不要去,那是打仗呢。咱们两个女孩儿上去做什么啊。”任雨亭皱眉叹气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紫菱道:“既是这样,明儿我去军营找找,托个人带信给他可好?”柳嫂子也道:“女人是不准上城的,小姐不要去了。紫菱,明儿你还是在家陪着小姐,不是我说,你连军营在哪都不知道呢,还是我去探探罢。”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柳嫂子道:“这么晚是谁来?”说着便出去了。
不一会柳嫂子进来笑道:“是凌全带了程公子的口信来,说在城上带着兵,请小姐好生照顾着自己,千万不要担心他。他每隔几日便会叫凌全来探问的。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凌全好了。”紫菱笑道;“这下小姐可不用再念着啦。”任雨亭依旧双眉紧锁,心乱如麻:“兵凶战危,你果真是平安无事么?只愿皇天菩萨保佑。程郎,你若是有什么不测,教我怎么活?”站起身来走到庭前,心道:“哥哥,你在哪里,为何还不回来啊?”想到伤心处,五内如煎,已是泫然泣下。
四月初十日,时候已是初夏,楚州地界已微有炎热之感。舜安府南山牧场的楚州军营内,南若云、杜屹和四个团练都在总兵节堂里,围着一张大沙盘,正在热烈讨论北方军情。任停云自己却是站在墙上挂的一幅《河山地理图》前,沉思不语。
几个人正在议论,舒海领着一名副尉走了进来:“大人,许巡检遣了这位队正送军报来了。”那队正便向任停云行了一礼,将军报递上。任停云接过打开来瞧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将军报递与杜屹,对军官们说道:“罗元帅在汲县吃了败仗,大军损失惨重。时玉成部退守吴州彭城,蔡信南逃亳城。汤如龙部退至汝南。中州军并州军等部退守东都。还有,西台军击破雍州军后一路东进,已经逼至西京城下了。”几人听得这话,无不色变。
杜屹瞧着手中军报,摇头道:“黄土岗大战,我军折损五万人马,赵统领和左超、鞠盛、邵克昌、黄寿四位总兵为国捐躯。这个图鞑主帅伯昇,精通兵法,果然厉害。”
南若云大声道:“皇上派这劳什子的监军,只知道坏事。如今两京同时告急,正是自食其果。”任停云却转头对那队正说道:“还烦请你速速赶回巴陵转告许巡检,跟他说我要起兵北上勤王,三日之内就要过江。请水师备好船只,请他一定倾力相助。”那队正愣了一下,忙道:“是。卑职这就赶回。”说罢行礼转身出去了。
几个军官都愕然地望着他,狄蛟问道:“停云兄准备发兵北上么?”
任停云俊秀的面容之上,双目炯炯,一扫前些日子散淡抑郁的模样。他望着属下诸官,果决地说道:“正是,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我等不可在此坐视。传令,各部立即开拔,随我北上,勤王救驾!”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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