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内居民闻知官兵败阵,已是四散逃空,文虎冲进村子,只见到从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官兵东一群西一队的坐在地上,这都是杨鹏麾下的人马,文虎进来便大声喝问道:“图远兄在哪里?”一名队正忙起身道:“文团练,请随我来。”
那队正领着文虎、依雷等军官到了村西头的大槐树下,杨鹏属下的几名游击正围在那里,默默垂泪。文虎见此情景,跳下马来分开众人走了进去。只见杨鹏大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双目紧闭躺在树下。文虎登时心中一凉,守护在杨鹏身旁的医官见到文虎忙站了起来,见文虎目视自己,忙道:“巡检大人前胸中了两箭。”文虎忙问道:“还有法子救么?”医官摇摇头不说话。文虎大怒:“你这医官是做什么吃的?”啪地就是一记耳光。医官身子摇晃了一下,眼中含泪,低下了头。依雷连忙拽住文虎:“文团练,你冷静些,且不要动怒。”
正在这时,杨鹏微微睁开双眼,声音极低地道:“是从风来了么?”文虎忙俯下身握住他手道:“图远兄,是我,你觉得怎样?”杨鹏面露微笑,气息微弱地道:“人马被冲散了,我没有寻到你。。。”
文虎心如刀割:“图远兄,你不可再说话,好好养伤。”杨鹏摇摇头:“兄弟,我知道,我的命到头了。蔡总兵弃军先逃,他,他是个懦夫,”说着气喘连连。文虎含泪道:“图远兄,你。。。”杨鹏手上突然用力,拽住他的手道:“从风,这一战败了,东都必定也是难保,你,你听我说,不要带着弟兄们去东都送死。你带着大家往南走,去,去楚州找任停云。如今形势,只有他才能够力挽狂澜。你一定要,要带着人马找到他。”文虎点头道:“是,我听哥哥的。”
杨鹏点点头,声音渐不可闻:“我家中老母妻儿,就,就托付给你和停云。。。”话未说完,头一歪,已是英魂归天。文虎一探脉息,不禁放声大哭:“图远兄!”围在身后的众军官见此情形,顿时泣声一片。
依雷见所有人都哭个不住,忙对文虎道:“文团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眼下形势危急,番军随时都可能杀来,杨巡检将大伙儿托付于你,咱们得赶紧南撤,渡过黄河去楚州寻任总兵。先将杨巡检焚化了罢。”劝了许久,文虎才止住悲声。吩咐将杨鹏的尸身焚了,众人寻来柴木,燃起火堆,众官兵向着火堆磕了几个头,起身向南出了村庄。
出村之后他们很快便遭遇到一支敌军,文虎大喝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众官兵正是一腔悲愤,个个奋勇争先,很快便杀出一条血路,向大河而去。
战场东面十里之外的一处村落里,两个人正坐在一个石墩前对弈,身旁侍立着几个随从,两人中一个书生模样,二十五六岁年纪,极是俊俏的面容上沉静如水,另一个五十来岁,紫红面膛,皱着眉头苦思。这时一人急匆匆从村外跑进来:“总教习,东唐军败啦。”书生听得此言,微微点头,伸出左手指落下一粒黑子,更衬得他的手指白皙如玉。向对面那人笑道:“神君,投子认输罢。”
那被他称为神君的男子点点头:“总教习棋艺远胜于我,这一局不用下了。如今东唐军败了,咱们是否该回总坛去见教主?”那总教习呵呵一笑:“正是,咱们不必在此逗留了,过不了多久图鞑人就会杀过来的。咱们回去准备起事罢。眼见天下将乱,这花花江山么,也该改名换姓啦。”说罢起身道:“顾师弟眼高于顶,却做了刑部的阶下囚,那可不能怪别人,神君,你说是么?”赤火神君点头道:“不错,他做这总军师,实在是有些不称职。”
这总教习环顾众人,说道:“回去聚集教中兄弟,准备兵器,咱们要换乾坤,换日月啦。”众人齐声道:“是,换乾坤,换日月!”
却说章朝恩等在楚州军的护卫下一路向南狂奔,过了大河之后章朝恩便下令拆毁河阳桥。彭玉枫大惊道:“监军不可,其他各军尚未退下来啊。”章朝恩瞪着眼道:“留着这座桥难道让图鞑军追过来么,快快将它拆了!”梁国栋忙道:“是,末将这就命人拆了。”彭玉枫暗自摇头,叹息不已。胡应龙打马行至他身边,压低声音道:“雪亭,今日兵败,此人是罪魁祸首,老子决不容他活着回到西京去。”彭玉枫吓了一跳,忙道:“云翼兄,千万不可胡来。”胡应龙嘿嘿冷笑,却不作答。
东唐军在黄土岗大败,大河以北各府县的百姓纷纷南逃,大河两岸,一片兵荒马乱,哭声震天。冯冲等护送着罗仕杰退到大河边,自七里铺渡河之后,他检点人马,陈振战死在乱军中,苏崖背上中了一箭,一师人马折损近半。冯冲叹息一声,对罗仕杰道:“总帅,咱们先向西退回东都城再说罢。”罗仕杰自被他命人架着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一直神情呆滞,闻言点点头,却不答话。冯冲心中叫苦,便命斥候营四下打探其他各军位置。
冯冲部退到平乐,这才遇到了罗光庭、柯臻部,柯臻见到冯冲便问道:“邵大人呢?”冯冲叹了口气:“你们邵总兵战死了。”柯臻闻言不禁呆住,冯冲道:“别发呆了,赶紧退守东都城是要紧。”罗光庭道:“这图鞑军主帅的兵法武艺,真是令人惊惧。”罗仕杰见到长子平安无事,心下稍定,这才吩咐道:“退回东都,咱们赶紧在东都外围布防。”于是几人合兵一处,向东都退去。
威德二十九年三月二十八日,东唐、图鞑两军大战于黄土岗,章朝恩怯战奔逃,东唐军大败,五万余官兵战死,其中包括一位统领,四位总兵。伯昇麾军南进,四月四日,据荥阳,五日,陷汴梁府。七日,攻取虎牢关,孙钺部退至东都城下。伯昇遂遣右军都统比粟特率军四万西攻华荫关,自领精兵十万合围东都,开始拔除东都外围据点。
驻守华荫关的神武师总兵张铭贵闻知东唐军在汲县大败,图鞑军围困东都,遣师来攻,吓得面如土色,立时就要弃城而走。巡检骆承志见他如此不济,不禁大怒道:“大人身负守关重任,敌军未至就要将关城拱手让出么?华荫关若失,西京再无屏障,关中一失,我东唐岂有反击之力?”张铭贵怒道:“你要抗本官之命?十几万大军都抵挡不住胡人,咱们在这里白白等死么?反正如今局势已不可为,你们不逃就罢了,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巡检丘昂拔刀大声道:“世俊兄,跟他废话什么,来人,将他绑了!”几个亲兵一拥而上,便将张铭贵摁倒。张铭贵大叫道:“做什么,你们要造反了么?”丘昂冷笑道:“你弃城不守,依律当斩。且寄下人头,奏报皇上处置你。”便吩咐:“押下去看住了,不可教他走脱。”
骆承志便对另一名巡检于承斌道:“子彬,咱们三人齐心协力,一定要守住这里,不教胡马入关,你说怎样?”于承斌一直在发愣,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是,唯骆兄马守是瞻。”骆承志点头道:“好,咱们上城楼去布置。”三人出衙直奔城楼而去。
中州往北三千里,一碧万顷的大草原上,一支旌旗飘扬的队伍正向平城方向前进。天地连接处,一人一马疾奔而来,到了队伍之前,那人滚鞍下马,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个羊皮卷,高高举起道:“大汗,前方有捷报送来。”
队伍停了下来,一名侍从赶过来接过羊皮卷,转身送至一人面前,那人四十余岁,衣饰华丽,皮盔之上两支长长的雀翎,双目中透露着精明与贪婪。正是图鞑国霍察汗,当下读过羊皮卷,转身对右边一人笑道:“大祭司,元帅在平原府击败了东唐军主力,汉人的江山,就快要变成图鞑人的牧场啦。”右边那中年人面容儒雅,气度雍容,闻言微笑道:“大汗将自己最精锐的中军都给了他,焉有不胜之理。”
左边的后军都统录利施笑道:“恭喜大汗很快就要成为天下的共主了。想必室韦部首领纳古思很快就会遣人来献降表啦。宋无咎将军在前方四十里处扎营等候着大汗,咱们要赶过去么?”霍察汗点头笑道:“好,就命他率军随我一道入平城。”
东唐军主力在中州平原府大败之际,西台汗王归利长荣也正率领十万大军向东而进。驻守于金城府内的雍州军统领高并闻知西台军攻入肃北关,立知大事不妙,肃北关内的敦煌、酒泉、武威和张掖四府他没有布置一兵一卒把守。本来范成仁出镇西路时曾严令他亲率精兵移防肃北关,不久范成仁被调离西路,前脚刚走,高并后脚就回到金城府内过起了舒坦日子。万没想到,西台人真的打进来了。朝廷严令他在西凉四府拒敌,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不等自己出金城,西凉四府已是落入了归利长荣手中了。
眼见西台胡军杀来,高并便想退守安定、平凉。架不住雍州行省总督方义朝苦苦劝说,从西平府入援的总兵桑熠也力主不可再退,他这才领着军马出击,两军战于武威土门镇,野利绂率军直捣高并中军,高并抵挡不住,败退下来,总兵张镐、桑熠负伤,高并马不停蹄奔逃至平凉府。总兵向伯玉退入金城府据守。归利也不围城攻打,率军直入陇西,过陇山,沿途掳掠奔关中而去。
东、西两路败报传入京中,官员百姓都是大为震恐,人心惶惶。威德帝坐在勤政殿上,案前摊开着两份急报,心内一片茫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盘旋,怎么也赶不走:“难道,真的要亡国了么?”阶下一群朝廷大员见他面目呆滞,老半天没有出声,都是面面相觑,心下忐忑不已。
终于,威德帝抬起头来,望着太子和海青峰二人道:“你们力谏朕不可遣监军出关催促罗君彦出战,这事的确是朕错了。贤松,你拒绝在诏书上副署,是你刚直为国,朕不该罔顾你的意见,向你陪个不是。”
海青峰道:“依东唐律,朝廷政令非经御史台审查不得颁行,陛下此举实违国法,今后当引为自警才是。只是眼下形势。。。”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署理兵部侍郎时章法开口道:“陛下,西台大军已到了关中凤翔府,距京城不过三百五十里地,城中天策师不过一万余人,实是难以抵挡。依微臣之见,陛下当南狩蜀州,以避其锋才是。”
殿中诸大臣一听此言,不禁都失声道:“啊,弃城?”
时章法瞧瞧众人,战战兢兢接着说道:“城中兵少,大军又在中州吃了败战,东都尚自危急,已是无处有兵可来勤王。陛下弃城别走,犹如龙入大海,尚可重整社稷。不然困守城内,外无援军,将何以为计?还请陛下思之。”太子皱眉道:“蜀州军统领严孝武至今未调一兵入援京城,此人骄横跋扈,或是有了异心?父皇弃城南走,恐非上策。”天策师总兵金镗道:“移防延安府的龙武师正星夜兼程,赶赴京城。”姚景道:“就怕他们还未赶到,西台胡人已是先杀过来了。”
威德帝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听着殿内诸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听谁的才是。羽林军统领甄雄道:“还是弃城南走的好,臣等护驾,先退至蜀州锦城,再命各府征发曾入役壮男从军,赶赴两京作战,”
他话音未落,一人大踏步走上殿来,大声道:“此妇孺愚见,万万不可!”
众人都吃了一惊,忙转头瞧去,一员二十二三岁的年轻校尉,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却是虎贲旅巡检程羽进了殿。甄雄怒道:“皇上召各位大臣商议军情,并未宣你入殿,何敢擅闯?”程羽瞧他一眼,慨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官居四品,已有直奏之权?”
这时又有一人一身甲胄跟在程羽身后走入殿内,口中说道:“是孤命云飞前来面圣的,甄将军觉得不可么?”甄雄一见来人竟是晟郡王,忙行礼道:“末将不敢。”
程羽也不再去理会甄雄,行至陛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道:“陛下不可离京。陛下一旦弃城别走,则天下失望,人心立散,就会是胡虏盘据中原,各处心怀异心之辈也会趁机起事的局面,到了那时,我东唐就要亡国,九州百姓就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陛下,蜀中天险不足恃,天下可恃者,惟有民心而已!请陛下坐镇京中,臣等依城坚守。只要守上一二月,必有勤王义师来援,则京城之围立解。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威德帝听得这番掷地作金石声的话语,心下稍定,说道:“卿之忠勇可嘉,只是如今城中兵少,阿斯兰的龙武师尚未赶到,若是在他们赶来之前胡人杀到了城下,又怎么守得住呢?”程羽呵呵一笑,起身道:“臣连日遣斥候打探敌情,眼下西台军前部已过了扶风县,距西京不过百里地了,阿斯兰总兵的龙武师,如今亦在百余里外,两军赶到城下的时辰,大体上相差不远。”“啊?!”殿内又是响起一片惊慌之声。
程羽环视诸人,大声道:“时间是可以争取的!臣请出战,攻其侧翼,只要小挫其锋,归利远来不知我军底细,必然见疑。这就可以为龙武师赶入京城赢得时间。”甄雄道:“且不要说大话,高并三万人马在归利面前都不堪一击,你有何能耐,就敢说能胜?”
程羽转身瞧着甄雄道:“兵法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归利知道城内兵少,必然是率军疾进,急于破城,他料不到咱们会有胆量出城反击于他。至于高统领,胡人未至,他自己先就吓破了胆,焉能不败?甄统领,末将请你率一团人马出城,至渭水边多插旗帜故布疑阵,却不要与敌接战。末将自带本部人马自定武门出城,攻其北路。”
甄雄疑惑道:“你只留两个团的人马守城?”程羽笑道:“番军深入我境二千里,心下必有怯意,未知我方虚实之际,断不会贸然突进。”甄雄瞪眼瞧着他,心下骇然:“这人莫不是疯了?”他身旁的天策师总兵金镗却点头道:“好一条疑兵之计,我看使得。”
太子点头道:“不错,正当如此行事。”说罢向威德帝行礼道:“父皇,儿臣请与甄统领一道出城赶去渭水边,会一会那归利长荣。”陛前所有人一听这话都是大惊失色:“殿下万万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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