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昭庆殿前,章贵妃正在游廊下逗弄着一只凤头鹦鹉,两名宫女紫薇和绿萼随侍在侧。一个小内侍走上前来鞠身禀道:“贵妃娘娘,中书令章大人求见。”章贵妃不经意道:“快请他进来罢。”小内侍道:“是。”倒退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章朝恩便由内侍领着到了廊下,章朝恩向着贵妃行了一礼:“臣章朝恩见过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章贵妃依旧逗弄着那鹦鹉,嘴里笑道:“哥哥不要弄这些虚礼罢,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今日怎么来了?”章朝恩这才笑道:“特地来向妹妹辞行的,皇上已任命我为监军处置使,明日我便要出京了。”
章贵妃将鸟笼递与紫薇,问道:“好好的怎么要出京,皇上怎么会让哥哥做了这劳什子的监军,瞧哥哥还挺高兴的模样。你就不怕么?”章朝恩笑嘻嘻道:“这可是好事,我为什么要害怕呢。罗君彦老匹夫致仕在家也就罢了,偏又要来出任这大都督。待到他打退了番军,皇上岂有不封赏的?这样好事,我是断不会让他独占的。他如今年纪大了,胆儿也小了。做了大都督却又不敢出战,嘿嘿,那也就怨不得我要来插上一脚了。”
章贵妃不感兴趣地打了个哈欠:“老元帅不敢出战,所以皇上就遣你去统帅大军?可是你又不会打仗啊。”章朝恩得意地笑道:“我又不用亲自上阵杀敌,自有那十几万大军为我建功立业。妹妹瞧好了,此番东去,我少说也得挣一个侯爵回来。”
章贵妃笑道:“原来你是嫌伯爵的封禄低了,难道还想要皇上封你做公爵不成?”章朝恩呵呵一笑:“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章贵妃道:“依我说,哥哥如今吃着伯爵和当朝一品大臣的双俸,每月里底下官员的敬奉也不在少,竟还嫌不够么。你的花销就那么大的?若真是缺钱花,妹妹每月的脂粉钱反正也是用不完,你若是府上吃紧,知会我一声便是了。”
章朝恩摇头道:“所以说你是妇人之见,我出京去执掌大军,难道真是为了那点封赏么。若不是妹妹进了宫,我哪里有今日的富贵?朝中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呢,权柄如不自固,迟早就会有人下手。我请妹妹撮合公主与我那犬子之事,也是为此。我说妹妹,你入宫已有四五年了罢,怎么肚皮却是这样不争气的,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你为圣上再育一位皇子,你我二人在朝中的地位,才说得上是稳如泰山呢。”
章贵妃见哥哥竟说到自己头上了,不由涨红了脸,过了一会儿才嗫嚅道:“我何尝不想有个一男半女,奈何这几年都不曾有孕,我又有什么法子呢。岱鹤这孩子,不是我要贬低他,又不能文,又不能武。皇上瞧着并不是很中意这事儿呢。”正说着,一个内侍过来俯首说道:“圣上请贵妃娘娘移步去紫宸殿。”章贵妃点头道:“我这就过去。”又嘱咐章朝恩道:“哥哥此番东去,可要记得去东都为我多带些奇宝珍玩回来,千万不要忘了。十三日毓真过生日,我将那架琉璃屏风送给了她,你可记得帮我再弄一个好的来。”说罢便带着宫女往紫宸殿去了。
三月十七日章朝恩带着随从进了华荫关,神武师总兵张铭贵是他所举荐,自然是尽心的巴结于他,摆了一桌丰盛的酒筵来招待。又命健壮军士在帐下相搏为戏。章朝恩瞧得呵呵直乐,张铭贵见他喝得高兴,举杯敬道:“末将恭祝章相此去能一举破贼,立下旷世功勋。请。”章朝恩哈哈一笑,果然举杯干了。坐在下边相陪的骆承志等几个巡检心中暗自嘀咕:“这样一个人,能立下旷世功勋?”
太子带着裴秀月初出京巡行劝农,直至十七日才回到京城。入城之后他先去中书省,进了西华殿却只见到姚景和几名中书郎官在殿中办公。郎官谭文德、屈锐等见到太子,都上来行礼道:“太子殿下来了,可是今日回京的么?”太子笑道:“可不是今日才回来的。怎么就你们三个在的,章相呢,可是被父皇召去了么?”姚景叹了口气:“圣上任命章元振为监军处置使,总领北路军务。他已是出京东去了。戴翼翔也已随他出京了。”
太子一听,脸色登时大变,立即转身出了政事堂。裴秀也连忙跟了出去,太子便命:“玉麟,你在这里等我。”说罢便急匆匆往内廷去了。裴秀便在西华殿外候着。
不一会儿,却见晟郡王施施然从西阁门进来,见到裴秀便走上前来笑道:“就知道你们回京必定是先来此处的。太子殿下在政事堂内么?”裴秀摇摇头:“殿下听得皇上任命了章相为监军总领军务,就赶着入内廷面圣去了。”晟郡王叹口气:“哥哥这是白费力气,没有用的。”想了想道:“这样,孤也进去见父皇。”说完也往内廷去了。
不一会儿,程羽也急急地从西阁门进来了,见到裴秀便拱手笑道:“玉麟大人多日不见,太子殿下可是在政事堂内么?”裴秀笑道:“殿下一回来,你们就都来应卯了。太子和晟郡王两位都去内廷了。”程羽笑道:“那好,我陪大人在这里候着。”裴秀打量着他道:“章相如今奉旨监军,你怎么看?”程羽摇头道:“他这一去,北路必定要坏事。”裴秀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和晟郡王两个一脸沮丧地出来了。程羽便上前行礼道:“两位殿下,出了什么事么?”太子见是程羽,长叹一口气:“孤今日回京,听得父皇已是遣了章朝恩为监军赶赴军前,所以赶去紫宸殿力谏此事,要请父皇收回成命。奈何父皇心意甚坚,反将孤驳斥了一顿。”晟郡王道:“父皇见孤也进了殿,顺带着将孤也训斥了。说孤终日里只知道逐马放鹰,全无一点长进,白白地被骂了一回。”裴秀道:“为今之计,只有等南路严帅的蜀州军入援关内,再瞧情势是怎样了。”太子郁闷道:“咱们回东宫再说罢。”
众人走入东宫崇教殿,晟郡王愤懑道:“太子兄,臣弟打算给父皇上表,奏请前往军前效力。整日呆在西京城里,闷也要把我闷死了。”太子摇头道:“章元振如今掌着军务,你去军前受他的闲气么?还是看一看再说罢。对了,十三日是毓真的生日,孤的贺礼你可代为送去了?”
晟郡王闻言不由得一笑:“自然是送了,那日父皇在紫宸殿设筵,热闹了一场。太子兄还不知道罢,这些日子毓真与杨老相国的公子走得很近呢。”程羽听得这话,心下踌躇:“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停云呢?”
太子沉吟一会儿,方道:“荣全与你们几个自小一块长大,是极相熟的,品第才华也都配得上毓真。若是他俩彼此有了情意,倒还是一桩美事。不过眼下多事之秋,等过些日子再问问毓真罢。”说着又长叹一声:“范允文、韩峭峰,他二人若有一个在京就好了。”晟郡王却道:“太子兄不必太过忧心,毕竟天塌不了的。肚子饿了,今日要在哥哥这里用饭,臣弟还要瞧瞧麟儿呢。”程羽却向太子道:“殿下,末将不能久呆,这就先告退了。”太子点点头:“也罢,你还去忙你的罢。”
程羽刚出了通训门,却见公主额贴梅花钿,肩披红色长帛,身穿黄色窄袖短衫,下着绿色曳地长裙,明艳照人,容光焕发。正由一个宫女陪着走了过来。公主一见到他便笑道:“云飞,多日不见。你怎么在这里,太子哥哥可是今日回来么?”程羽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正在明德殿里呢。”公主喜道:“那好,我去瞧瞧大哥。”正待要进去,程羽道:“公主。”公主停下脚步:“又有什么事么?”
程羽正想着如何开口,公主瞧着他道:“你今儿怎么了,瞧你做了宿卫大将,反倒是变得吞吞吐吐的了?”程羽忙道:”没有什么,对了,任小姐托我捎话与殿下,想请殿下哪天得空了,过去玩玩呢。”
公主静静瞧他一会儿,这才道:“我知道你是想要说什么了。”程羽慌忙拱手弯腰拜道:“末将不敢。”
公主轻声道:“不错,我如今喜欢上了杨御史,不过此事也不能全怪我。我在城外撞见先天教的邪人行凶,遇险之时,他任停云在哪里?章贵妃想要让我嫁给她那个不成器的侄儿,我心中烦闷想找个人说说话之时,他又在哪里?还烦请你转告停云,就说是我负了他,请他勿再以我为念。”说罢转身进了东宫。程羽呆立在通训门外,良久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却说章朝恩在华荫关呆了一天,第二日继续东行。他知道东安王、温博、卢腾远这些人都与自己不相与,因此出关后便直往平原府而去。二十七日到了东唐军大营,罗仕杰闻得钦差到来,打开辕门,号炮香案,领着众将迎接。请入中军大帐之后,章朝恩打开诏书宣读道:“制曰:北胡犯境,据吾燕、朔之地。罗君彦既为领军大都督,节制大军。乃不思为国逐贼,各军齐聚中州,未有一战,何其怯也?今西虏又破肃北关,京城危急,特命章元振为监军处置使,总监各军,务要早日破敌,回援京城。切切!此谕。”
章朝恩宣读已毕,对众人笑道:“诸君请起。今日本官既到了军中,当与诸君同心戮力,共驱番贼。”又对罗仕杰道:“西台人打破了肃北关,西凉四府告急,皇上心中焦虑,所以命本官前来襄赞军务。君彦兄,眼下情势紧急,不可再坐视观望了。”罗仕杰想了想道:“西路形势究竟如何,眼下还不能详细知道。只是要将图鞑军赶出我境,却是不能急在这一时。这样罢,咱们分兵拒敌,本帅抽调几路军马入华荫关,守卫京城。再从吴、楚二州各调一师前来此处,挡住图鞑军。”
章朝恩闻言皱眉道:“依君彦兄的意思,你现在还不能与图鞑军一战?”罗仕杰摇头道:“眼下出战,咱们并无必胜的把握。兵法云,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番军士气正盛,咱们须得有耐心。”章朝恩笑道:“君彦兄,你年纪大了,胆子却是变小了啊,呵呵。”罗仕杰摇摇头:“章相,此事关乎国家存亡,本帅是半点不敢大意的。还请章相慎思此事。”章朝恩见话不投机,心中不快:“君彦兄是执意不允的了?”
诸将都候在帐前,那吴州军统领赵虎臣笑道:“总帅,监军大人所言其实甚有道理。咱们十几万大军驻于此地,每日里就连粮草,也不知要耗费多少,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况且将士们都等得心焦了,一心想要将胡人逐出中原去呢,老元戎不是说军心可恃么。就请大人下令一战!”
章朝恩闻言大喜:“赵将军所言,正合本官之意。君彦兄,你怎么说?”罗仕杰尚未回答,楚州军总兵胡应龙开口道:“敌军远来,未有一败。咱们当以逸待劳,另觅胜机才是。”
章朝恩闻言,恶狠狠地道:“胡总兵,你要是畏惧敌军势盛,那还穿这身军袍做什么,回去做个田舍郎好了。”胡应龙闻言大怒,正要拔剑,一旁的彭玉枫死死拽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云翼兄,不可鲁莽行事。”
就在这时,总兵队里,闪出一条大汉,正是左超,拱手向着章、罗二人行礼道:“章相、元帅,图鞑军此番南侵,燕州行省之地尽失,陆将军战死在北平城内。咱们燕州军的孩儿们,心里都是憋了一口气的。这个大仇一定要报!咱们只守不战,那些图鞑蛮子还真以为中华上国无人了,就请元帅下令,末将愿为前部,出营搦战!”正说着,贺廷玉、鞠盛、蔡信等人都出列道:“请元帅下令,与敌一战!”其余十来个总兵却都沉默不语。
章朝恩大喜道:“好,好!这才是我东唐的英雄豪杰。君彦兄,皇上在西京城内,可是日日夜夜盼望着你的捷报呢,可不要辜负了圣恩啊。”罗仕杰长叹一声:“传令,明日出营搦战。”章朝恩笑道:“那好,明日本官随君彦兄一道出营,看我东唐健儿如何大破番军。”罗仕杰苦笑一声,吩咐道:“摆筵,为监军大人接风洗尘。”
图鞑军大营中军帅帐内,伯昇面前摊开着一幅地图,双眉紧皱。两军对峙已有十余日了,无论他每日里怎样遣人出营骂战,对面的东唐军营都是坚壁不出。他有心想要绕开东唐军渡河先取汴梁,又怕敌军趁己方渡河来攻。饶是他智计百出,也一筹莫展了。正在凝神苦思,亲兵来报:“元帅,大汗和大祭司派来了使者。”伯昇忙命:“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萨满祭司服饰的美丽女子走进大帐来,向他笑道:“元帅,好久没见了。霍察大汗和德拉钦大祭司遣我来看望你。”立在帐下的中军都统赛钵罗讶道:“珊墨祭司,怎么大汗会差遣你过来呢?”
珊墨微微一笑,接过亲兵端来的马奶道:“这是德拉钦大祭司的意思。”又对伯昇道:“大汗和大祭司由后营都统录利施将军护卫着,正准备向平城进发。元帅,你在这里遇到了邪恶的顽敌,大祭司请你不要焦虑。因为腾格里大神会给你带来好运的,大神的光辉就要冲破乌云的阻挡了。”图鞑汗国境内,众人都相传大祭司德拉钦是太阳神转世,素来威望极著。赛钵罗听得这话不由大喜道:“大祭司真是这么说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对面的东唐军又顽强又狡猾,我们都在发愁呢。”
正说着,帐外响起一个声音:“都统大人不必心焦,胜利很快就要降临了。”接着帐幕掀起,祭司雅鲁古领着阙利和库普鲁走了进来。雅鲁古向着伯昇行礼道:“元帅,我刚才用羊骨占卜了一番,神的预示正象大祭司所说的那样,我们不会在这里呆上很久了。”就在这时,前军都统郁罗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元帅,对面的敌军出营了!”伯昇一听,站起身来,双目闪着兴奋的光:“珊墨祭司,你真是一位带来吉祥和好运的使者。诸位将军,随我前去看看。”说罢第一个出了大帐,众将连忙随他出去了。
威德二十九年三月二十八日,各军早饭已毕,东唐军主帅罗仕杰便命各军出营搦战。大军出营北行至黄土岗,罗仕杰下令,并州军各部为左翼,由总兵贺廷玉统率,吴州军各部为右翼,由统领赵虎臣统率。又命长子罗光庭部与燕州军左超、鞠盛、董岩、孙钺部为前军,分五路出击。中州军冯冲部、越州军汤如龙部、邵克昌部为中军,楚州军统领梁国栋率胡应龙、彭玉枫两师殿后。
大军在黄土岗上列阵十余里,军容壮观,监军章朝恩领着随行参军戴凤成,以及随他出京的四名御前侍卫,都骑马跟随在罗仕杰、冯冲等身旁观战。戴凤成在章朝恩身边附耳言道:“章相,今日一战,必将立大人百世威名矣。”章朝恩闻言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图鞑军诸将随伯昇出营观阵,只见东唐军旌甲耀日,刀枪林立。赛钵罗、莫赫敦等人都是微微变色:“东唐军主力尽集于此,还真不可小看。”郁罗却大声道:“不怕,两军人数相当,可是咱们的军队刀术更强,射术更精。今日一战,咱们一定会胜!”伯昇回头瞧他一眼,微笑道:“不错,今日一战,本帅要杀得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咱们先回。”说罢打马而回,几个都统都随着他回到大营之前,各军副将都已整军列队,只待主帅令下了。
伯昇环视诸将,下令道:“贺多,步力你们率两个万人队为前军,只许败,不许胜。”众人都是一愣,伯昇又命:“莫赫敦、吉特勒,你们左军与贺多的前军一道出击,也是只许败不许胜,而且要退得越远越好。比粟特,我命你的右军一定要抵挡住敌人的左翼,一步也不许后退。郁罗,我命你率领二万人马,留在阵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战。”郁罗一听,大声叫道:“为什么,我是前军都统,应该第一个出击才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出战?是不是你觉得我的战功太多了,所以嫉妒我?我要向大汗告你!”
伯昇一鞭子抽过去:“住嘴!郁罗将军,我告诉你,今日咱们能不能击败东唐军,就全看你这支奇兵的了。你还不领命么?”郁罗被他一鞭子抽得眼冒金星,好容易在马上稳住身子,忙道:“是,郁罗听命。”
伯昇看着众将,脸色已变得十分凶狠:“都听清楚了么?”众将忙大声道:“是,遵命。”伯昇瞧瞧十四万大军,黑压压看不到边的头盔,从旁边亲兵手中取过自己的长枪,朝天一举:“全军出发!”;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