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小姐又摇头道:“我父母早已去世了,我爷爷也不在京城,他居于山中。我一人住在此地。”程羽大奇:“想来令祖定是一位世外高人了。小姐竟是一人独居京城?小姐可有亲戚在京中?”那小姐又摇头道:“也没有的。”
程羽心中大起怜惜:“这位小姐看着她举止温柔娴雅,身世却这般可怜。”说道:“小姐,若你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去寻访名医来为你瞧病。”小姐笑道:“多谢程公子费心,我知道自己这病没有什么名医能治的。爷爷曾说他既治不好,天下便无人能治得好。前些日子哥哥来信,说他已为我去了趟少林寺,请寺中高僧来为我瞧瞧,那也不过是试试运气罢了。”
程羽暗自惊奇:“不知令祖令兄大名?想来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怎么我一点想不起来呢?”
紫菱不高兴道:“程公子,你怎么连人家爷爷的名字也要打听,接着你便要问我家小姐的名字了罢?”程羽笑道:“我正想问呢。”
那小姐看他笑得顽皮,笑道:“我不知道爷爷叫什么。我哥哥也不是江湖中人,所以你自然不知道,我瞧你穿着军袍,是一位军官罢。说起来我哥哥与你一样,也做着军官。他叫做任雨轩,表字停云。我的名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叫做任雨亭。”
程羽顿如五雷轰顶。这小姐竟是任停云的妹子!任雨亭既是这般出色的女孩儿,浑没半点烟火气,任停云又怎么可能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可是那刺客的功夫、气度,却总令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任停云。任雨亭见他呆住,忙问道:“怎么?”程羽强笑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小姐的名字很好听。”
紫菱埋怨道:“小姐,你怎么什么都跟他说?”任雨亭笑道:“有什么要紧,我觉得这位公子性子很爽快,况且哥哥总不在家,每日里家中就你和柳嫂子两个,我又是大门不出的。好容易有个人来与我说会子话,还解闷些儿。”
程羽强定心神道:“既是这样,若小姐不觉得我冒昧,我闲了便来陪小姐说说话。”任雨亭喜道:“那倒要谢谢程公子了。会不会太麻烦?”程羽笑道:“有什么麻烦的,我就住在隔墙的宅子里,况且小姐这里好玩得紧。你身子不好,我也正打算想想办法呢。不过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歇息,我告辞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便往任雨亭带他进来的那门走去。
紫菱忙道:“你往哪里走,又翻墙出去?你不是明日要来敲我家大门么,来来,我带你出去认认门。”说罢取了一盏琉璃灯,带着他过了穿堂,到了前院,开了门让他出去。
程羽回头笑道:“多谢你了,你赶紧回去陪着你家小姐罢,记得让她吃药。”紫菱笑道:“程公子,你明日前来,只管对柳嫂子说你是小姐的客人,她定会去通报的,时候不早,你请回罢。”
程羽走到自家宅子门口,忽然童心大起,使劲拍那门环:“凌全,快来与我开门。”凌全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奇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出去的?”程羽笑道:“瞧你睡得那样沉,走了个人哪里知道。”凌全打着哈欠道:“你既然偷偷出去了,何不偷偷地进来?翻墙进来就好得很,又何必将我闹醒。”程羽不禁气结。
回来躺在床上,却哪里睡得着,满脑子都是雨亭的身影,只觉今夜之事,犹如一场梦一般。又想到那任停云,更是心绪难宁。长到这么大,终于尝到失眠滋味。
翌日程羽吩咐凌全:“自己去玩去,饿了就去兴泰盛去吃饭,不必跟着我了。我自去王府办事。”到得晟郡王府,递上名贴,便有家仆领他到银安殿上,不一会,又有另一名家仆自内院过来,笑道:“郡王请程团练到练武房去说话,这边请。”说罢便领他出去,又过了垂花门,两边是穿山耳房,自后廊向西,出了角门,方是练功房。晟郡王见了他便笑道:“你来了,公主本来也想出来玩,可是父皇昨日发怒,罚她抄书呢,今日想来只能乖乖在宫里呆着了。云飞,你教本王的这一路刀法,还有七八招没有教呢,今日快快传授与本王。”
两人说一会子话,练一会子武,不一时便到了午时,王妃谢氏领着公主走了进来,笑道:“你哥再不在别处,必定是在这屋子里舞刀弄剑的,郡王,该去用午饭了!”程羽忙上前行礼,见过王妃和公主,晟郡王问道:“娟儿,你怎么将公主带了出来?”公主笑道:“我躲在二嫂嫂的轿子里,便偷偷溜了出来。”晟郡王只把头来摇:“你这脾气多早晚才改呢?只是淘气。娟儿,妹妹既然不听话,你就该劝着她,怎么还帮着她呢?罢了,既已溜了出来,一块用饭去罢。”公主却笑嘻嘻地道:“父皇罚我抄的书,我已经抄完了,况且是到二哥府上,有什么打紧。”谢娟也笑道:“你这妹子你还不知道?我就不帮她,她一样也能溜得出来,侍卫们谁还敢拦她?没的我白白地做恶人。”
晟郡王摇头道:“若换了从前,妹妹便一天来一百回也不打紧,但如今形势不同,你在回京路上被人袭击,还不可警醒么?以后出宫,万万不可一个人。对了云飞,你今晚搬到本王这里来住罢?”
程羽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可真真是不巧。偏偏我们布庄上侯掌柜的病了,不能理事,托了我每日回去替他瞧瞧账簿呢。”晟郡王道:“这样?这可真是不巧,要不要本王遣位大夫去替他瞧瞧?”程羽笑道:“多谢郡王,侯掌柜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偶染风寒,静养些日子就好了。”公主却斜眼瞧着他,笑道:“别是你看上了京城哪家的姑娘罢,心里念着人家,所以不愿在二哥府里住着?”
程羽脸一红:“公主说笑了,哪有这样的事。”公主笑道:“在路上你对我那样凶霸霸的,这会子却不能了罢。”说着似笑非笑瞧着他,程羽心中打鼓道:“公主,你瞧我做什么?”公主笑道:“这个我却不能告诉你。”
程羽心里记挂着任雨亭,申时刚到便托词说要到布庄去,从王府里告辞出来,打马赶到金翠坊任宅,上前拍门,那柳嫂子将门只开一条缝,将他不住地打量:“这位军爷,有什么事?”程羽笑道:“柳嫂子勿惊,我乃你家小姐的客人,你只管进去通报,就说程公子来了。我在这候着。”柳嫂子见他叫出自己姓氏,更加惊奇,忙道:“请程公子在此稍候。”说罢又关上了门。
不一会门开了,柳嫂子和紫菱同时出现在门口。紫菱笑道:“程公子怎么这早晚才来?小姐正在屋内看书,我领你去见她。”那柳嫂子自去替他牵马。紫菱自领了他往后院去。
到得书房内,任雨亭正捧了本书在瞧,见他来了,起身含笑道:“程公子来了,快坐罢。我这里有哥哥从吴州寄来的茶叶,一会儿尝尝。”紫菱忙去烧茶去了,程羽定睛瞧去,只见任雨亭穿着一件葱绿衣衫,面有喜色。不禁点头道:“看起来小姐的精神倒好,只是如今已是十月了,你还穿得这样单薄,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好,午时可休息了不曾?”任雨亭笑道:“不妨事的,如今白日里也不觉得怎么。只是瞧着阳光这样好,倒想出去瞧瞧,但柳嫂子必定不让的。”程羽喜道:“你想出去瞧瞧,那可太好不过了。不过今日天色晚了,改日我陪你出去逛逛,你说可好,对了,你在读什么书?我也瞧瞧。”
任雨亭将书递与他道:“不过是本诗稿,我每日里坐在家中,除了读书便是弹琴了,怪觉得闷的。程公子,若你闲了,便带我出去逛逛罢。城南的乐游苑、芙蓉园,还是三年前哥哥带我去玩了回呢。”程羽翻着那书,嘴里道:“那我明天便陪小姐出去玩玩,只是如今已是初冬,外面风大,咱们明天先去慈觉寺走走罢。不过有一样,我不能每日里都来陪小姐,有位郡王喜欢练武,整日里便缠着我教他些刀法。得空我便来瞧瞧你好了。”任雨亭点头道:“你们公务在身的人,自然不能日日闲暇,程公子既然就住附近,那么晚上过来玩,也是一样的。”程羽笑道:“多谢小姐,那我晚上都来听你弹琴。”
第二日程羽一大早去兵部点了个卯,回头便雇了辆油壁车,赶回金翠坊,邀请了雨亭主奴二人,前去慈觉寺。那慈觉寺在晋昌坊,离金翠坊也不太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这寺庙乃是西京城内第一大寺,香火颇盛;不少官宦之家的女眷,都来此上香礼佛,程羽等三人到来,也无人注意他们。倒是任雨亭和紫菱二人,见到年纪相仿的女子,便会忍不住打量一番。
几人刚要走进天王殿,一个身躯高大的胡人,由一名汉人陪伴着走了出来,其时西京乃是天下第一大城,城中多族杂居,图鞑胡人、西台胡人、吐蕃人、交趾人、东夷人、东倭人甚至天竺人、波斯人、大食人,比比皆是。程羽等人自是不以为异。只是错身而过时,程羽与那西台胡人对了一眼,心中顿时讶异:“这人双目精光内藏,可不是个寻常人物。”那胡人瞧见程羽,眼中精芒一闪,露出一种挑战的神气,却不说话,随着那汉人自去了。
任雨亭正由紫菱陪着,在殿中瞧着那四大天王像;见他走进来后一脸沉思,不由问道:“怎么?”程羽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任雨亭奇道:“没有什么你怎么是这副样子,可是有什么公务要去办么?”程羽笑道:“没有的事,只是方才那胡人生得颇为俊伟,我不过多瞧了几眼罢了。”任雨亭点点头,不再说话。几人便一路瞧去,从天王殿出来,到了后面的大雄宝殿。三人一路走,一路谈谈说说,甚为自得。
程羽担心任雨亭身子骨弱,从慈觉寺出来便命车夫将车赶回金翠坊去,到得任家宅院门口,老远便见到凌全在隔壁院子前乱转,一见到程羽便跑上前来:“好我的爷!这半日你竟是去哪了?晟郡王正四处找你呢。”
程羽脸一红,回头对任雨亭道:“任小姐,真是对不住,我还有事在身,这就先告辞了,夜了我再来瞧你罢。”任雨亭自车内掀帘道:“不妨事,程公子快去吧,莫要为了我耽搁了公事,闲了还请过来坐坐。”程羽便对凌全道:“快去取我的马来。”说罢与凌全一道去了。
任雨亭由紫菱搀扶着从车上下来,紫菱笑道:“这程公子做事总这么急火火的,我瞧他今天说了怕不有一百句话?公子爷在家时,一天只怕连十句话也没有,这两个人真真是反过来的。”
程羽骑马赶往晟郡王府,那凌全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那是谁家的小姐,瞧着俊俏得紧,只是看起来身子骨弱了些。师兄,莫不是你瞧上了这位小姐么?”程羽说道:“不要乱说!这位小姐温柔恬静,是极出色的人物,我哪里配得上她?”凌全奇道:“你是程家堡的内堂弟子呢,天下谁家的姑娘你娶不得?那姑娘虽是俊俏,配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也不辱没她罢。”
程羽道:“你这话好没道理,我一个须眉浊物,怎么可与那冰清玉洁的小姐相比?对了,一会到了王府,你只说我出城遛马去了,万不可说方才的事。”凌全眼睛一转:“这个自然,不过师兄,老侯总夸说绿柳斋的菜肴不错,咱们是不是得空了去尝尝?”程羽不禁笑道:“你倒会敲竹杠。也罢,我身上倒还有几十两银子,今夜咱们就去那绿柳斋解解你的谗。”
到得王府,晟郡王早在练武房内等得不耐烦,一见到程羽便问道:“去了哪里?兵部,你们布庄都寻遍了,只是不见你!”程羽笑道:“出城遛马去了。教殿下久等,真是死罪死罪。”晟郡王哼了一声:“你说得是这样,本王瞧你倒是一点不曾害怕,闲话不说了,快与本王来对练一场。”程羽笑道:“遵命。”
两人乒乒乓乓对打了约莫一个时辰,凌全看着摇头道:“郡王的刀法,架子端得也还象模象样,真要上阵杀敌却是不行的。”晟郡王收了刀,奇道:“不会罢?孤与侍卫们比划,他们大多数还比孤不过呢。”凌全撇嘴道:“这是自然,你是郡王,他们让你的。”程羽笑道:“这也是有的,郡王,你也不必焦躁,毕竟你不曾上过战阵,所以有些关节处你还领会不到,慢慢的就好了。你现在这样,一般的士兵自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遇到高手就很危险。”晟郡王沮丧地道:“那你说,孤得练多久才可象你那样呢?”
凌全嘴快,已经笑道:“郡王想要如我师兄一般?这可是太难了!我程家堡这一代弟子之中,能有这般造诣的,也就只有五师兄一个。连副堡主也打他不过的呢,就是堡主,也只不过堪堪和他打个平手罢了。”程羽忙道:“郡王不要听他胡说,这习武就和读书一样,也是一辈子的工夫,十年二十年地练下来,自然会有所成就的。”
晟郡王听了这话,不禁恍然自失。凌全也是心下惴惴:“我五师兄说得在理,殿下自小跟侍卫们习武,根基是好的,再有个三五年,必然会有大进。”晟郡王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是孤心太急了。”说罢将兵器放回,“今日不练了,咱们去用膳,凌全,你也跟我们一道罢。”凌全却道:“这个?五师兄今日要请我去绿柳斋吃饭呢。”
晟郡王不屑道:“什么绿柳斋,那也是人去的地方么?今日孤请你们,去摘星楼!待孤换了衣服,咱们去领教真正的京中名菜。”说罢急匆匆地往内院去了,凌全挠头道:“师兄,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程羽笑道:“不妨事,他是郡王,又是我的弟子,做个东道也是该当的。又了了你这个老饕的心愿,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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