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铮抱病亲往前线,由几个亲兵抬了一副肩舆,慢慢前行,忽见前方烟尘大起,不一会,程羽拍马赶到,一见俞铮,忙滚鞍下马,趋前行礼:“参见督帅大人。”
俞铮笑道:“竟是云飞来了,前方战事如何?”程羽道:“咱们打得很顺,松田部且战且退,正拼死往海边退去。将军身恙未愈,怎么赶到这里来了?万一有事,属下们怎么担待得起?”俞铮笑道:“料不妨事,儿郎们在前方奋勇杀敌,本帅怎可躲在府里。”程羽毫不客气:“你来了是添乱!安心呆在余杭城里就好。”便吩咐:“掉头,将督帅大人送回去,敢违命者,斩!”兵丁们谁也不敢笑,忙抬着俞铮转身而行,俞铮苦笑道:“云飞,越州军中敢这样对本帅的,也就只有你了。”
程羽回道:“这可没法子,范大人离开越州之时,再三叮嘱卑职一定要保护得你周全,我若办不到,他又该罚我了。”俞铮笑道:“他要怎么罚你?”程羽也笑道:“他多半是又会罚我背书罢。”俞铮忍不住大笑:“你现在还怕他罚你背书?这些年你跟着我,可没少读书。”不料这一笑牵动了伤处,不禁皱皱眉。程羽看在眼里:“大人不可再说话,不然我点了你的昏睡穴,让你一觉睡到余杭城。”
程羽一路护送俞铮赶回了余杭城,进得统领衙署,到了内堂,正要吩咐亲兵安排俞大人去休息,却见内堂之上立着四个人,一个是越州行省按察使陆子野,此人乃是与范成仁同一科的进士,亦是海内有名的大儒,多有著书立说。另一个三十来岁,青袍纶巾,有飘然之态,第三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容俊俏,竟有如一个少女。第四个身穿白袍,背着众人,瞧着墙上的字:为王前驱。说道:“张相这笔字是极好的,你看这个驱字,大有奔腾万里之态。”
俞铮心下奇怪,忙问陆子野道:“东原大人,今日怎么来了?”那身穿白袍之人回过身来,只见他二十七八岁,身高六尺有余,剑眉星目,自有威仪;俞铮惊道:“太子殿下!”原来这人竟是当今太子李嘉文。
俞铮忙挣扎着要行礼,太子忙抢上来扶住:“俞帅不必多礼,孤知道你身上有伤,来来来,快坐下。”说着搀扶着俞铮在椅子上坐下。却听那少年笑道:“这么病怏怏的将军?俞将军,你别急,等我回了京城,派一位御医来为你瞧瞧。”声若银铃,动听之极。太子笑道:“妹妹不可无礼。”那少年嘟着嘴道:“被大哥揭穿了,真不好玩。”说着摘下幞头,露出满头青丝,原来这少年竟是威德帝幼女,毓真公主李嘉薇。
俞铮坐在椅子上抱卷行礼道:“见过公主。”公主摆摆手道:“不用行礼啦,你安心坐着便好。”程羽心道我说这少年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原来是个姑娘。公主见程羽愣愣地瞧着自己,便问道:“小军爷,你瞧着我做什么?”程羽挠头道:“没有什么。”说罢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太子打量着程羽,点头道:“你是云飞?英气勃勃,难怪范大人在我面前夸奖你。”回头又对陆子野道:“允文曾对我说,军中有两个年轻人,都是了不得的人才,一个是雍州的任停云,一个就是这程云飞了。”陆子野却摇头道:“顽劣得很!允文走时命我监督他的功课,这孩子十分淘气,片刻也坐不住,下官实是瞧着他头疼。”几人都笑了。
俞铮笑道:“那任停云如今也在东路行军府效力,我曾见过他,也是一表人才。我看他在越州打的几仗,的是将才。几年前范大人初来越州时,卑职曾陪他去程家堡拜访程堡主,请他派遣堂中弟子军中效力,驱逐倭贼。程堡主十分为难,说祖上有训,外堂弟子不论,内堂弟子却是不许做官,因此二百年来从未有程家内堂弟子入仕。正说到这时,云飞从外面掏鸟蛋,玩得兴冲冲地回来,程堡主便训斥于他,说你练成了那么好的轻功,竟是用来掏鸟蛋的?!范大人却是哈哈大笑,说他稚子之心,十分喜欢。强将他要了来,留给我做亲兵。那时他才十六岁,他跟了我后,倒也好学,读了不少书,我见他是可造之材,便索性让他做了军官。程堡主也只睁一只眼闭一眼,默许了他。”
太子笑道:“原来如此。”公主却欣喜地道:“你会掏鸟蛋?那好,你带我出去玩去。”说完又对太子道:“哥哥,我出去玩会儿。”太子点点头道:“记得早点回来,不可太淘气了。”公主忙命程羽陪她出去。只听得程羽苦恼地道:“公主,这余杭城中,鸟窝可不好找呢!”公主却道:“那我不管。”
太子笑道:“妹妹自小便深得父皇宠爱,把她惯得象个小子一样。”这才向俞铮介绍那三十来岁的书生:“这位是东宫长史,裴秀裴玉麟。此次乃是陪孤微服出巡。”裴秀向俞铮做揖道:“下官见过俞将军。”俞铮方才说了不少话,已是觉得胸口微微地疼,勉强打起精神道:“太子殿下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原是好事,可是连一个侍卫也不带,这可太大意了。”
太子笑道:“陆大人一见到孤,就把孤训了一顿,如今你又来了。实话告诉你,孤此次出京,事先并未告诉父皇的。到得越州,只有东原知道,连总督康栋也并不知晓。倒是妹妹听得孤要出京,死活要跟了出来,还说她跟侍卫们习过武功,可以给孤充当扈卫,把孤缠得不行,越州山水秀丽,孤也就让她跟来瞧瞧。”又肃容道:“俞帅,孤还要转道去燕、朔两个行省看看。那边是北方,这时节天气已经冷下来了。孤不想让她跟去了,这程羽很可信赖,你命他护送公主回京。到京之后,就命他留在东宫,等孤回来。”
俞铮想了一会,道:“这样,我修书给程堡主,请他再遣两名内堂弟子,护送太子殿下前往燕州,如此方才妥当。太子放心,那程家堡乃是名门正派,内堂弟子更是武艺高强,品行端方。”太子笑道:“这孤明白,一看云飞便知道了。”裴秀却皱着眉头道:“且慢。”几人都看着他。
裴秀说道:“殿下明日可去总督府见见康栋,就说此次是微服出巡,不日即将返京,命他不可声张。顺便禀报皇上。咱们出了余杭城后再分两路,公主由云飞护送,先到东都东安郡王处,再返京城,咱们则乔装改扮,直往燕州并州去。”
台山之战,歼灭海贼三千余人,松田介一带着不到一千残部逃到了海上。越州倭患,基本平定。俞铮便给任停云发来行文,命其率部返回皋阳。这日任停云命舒海自去庭前练习自己传他的一套刀法。自己却独自一人在房内,拿着一把小刀,正在雕一个小小的木佛像。自那一日在少室山见过觉明禅师,他有时便会想起那番话。却总是不大想得明白,左右无事,便找了块木头,雕起佛像来了。
不多时,舒海带着一人走了进来:“大人,有人求见,说是大人在京城的故交。”任停云心下奇怪,我随师祖习技八年,下山后带妹妹先去楚州祭母,随后去京城应武举,在京呆了不足半年便去了雍州,哪有什么故交?抬头看时,却是在西昌王府曾见过的景长清。那景长清施礼笑道:“停云兄安好?在下乃是景长清,我们曾在西昌王府见过一面的。”
任停云忙笑道:“竟是景长史,景兄驾临寒舍,蓬筚生辉。舒海,快去给大人斟茶,景兄快坐。”景长清坐下将屋子打量一回,笑道:“停云这里倒是书多,你虽做着武职,却不脱书生本色。”任停云道:“教景兄见笑了。不知景兄怎么会不远千里,到我这里来?”景长清道:“自是有一件极机密的事情。”说罢将侍在任停云身后的舒海看了一眼。那舒海却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任停云心下奇怪,便道:“舒海,你还去练你的刀。”待舒海出了门,方问道:“是什么事?”景长清深深看他一眼:“是这样,郡王有一个死对头到了越州,这几日正返回京城。郡王想请你出手,将此人在半道截杀!”任停云不由得愣住了。
景长清见他发愣,便问道:“怎么?”任停云心道,郡王本是宽怀仁厚之人,怎么也要做这种不得见人的事?景长清见他犹豫,说道:“郡王位极人臣,可谓高处不胜寒。京城之中风云诡谲,有些事情须得有人替郡王分担才是。”
任停云心中已是转过了无数个念头,脸上却不肯带出来,只是淡淡地道:“既是郡王吩咐,在下自当效命。”景长清看不出他心中所想,不知怎的,他面对着杀气腾腾的西台大汗不曾害怕,如今面对这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反倒隐隐有些害怕。心道,若不是闻非凡被你所伤不能出手,我又何必来试你?
任停云转身从壁上取下一把木剑:“那人现在到了何处?”
程羽奉了俞铮的密令护送公主回京,他只点了两名健壮军士充做杂役,再带上自己的亲兵凌全,加上公主一共五人上了路。那凌全本是程家堡外堂的年轻弟子,如今也随了他在军中。俞铮问他:“会不会人太少?”他笑道:“大人放心,有我在就尽够了。若我都应付不了的,其他的人再多也没用的。”俞铮便点点头不再言语,他相信程羽的能耐。
与太子等人分别后,程羽立即就雇了一辆大车,逼着公主坐进去。公主大怒,程羽却不为所动:“这一路你得听我的,你要不听话,我点了你的昏睡穴,教你一路睡觉,等你醒来,已经到了京城了。”公主道:“凭什么?你想要我听你的,先打过了我再说。”程羽笑道:“好!若你输了,你就乖乖听我的。”
公主也不与他客气,拔出刀剑便与他斗在一处,二十余招过去,程羽刀势成圆,一个接一个圆圈绞来,公主兵器拿捏不住,刀剑齐齐脱手。程羽收刀入鞘,笑嘻嘻地瞧着她。公主不禁怒道:“回到京城我叫大哥砍了你的头!”程羽笑道:“悉听尊便。但路上你还是得听我的。再说,我知道太子殿下再不会为这个砍我的。”公主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上了车。这一路她只能掀起窗子瞧外面的风景,可把她憋苦了。
这一日才过了来安城不远,尚在吴州行省地界。程羽见这段路僻静少人,曾是强人出没之处,心道,须得小心点儿。就在这时,道旁树林中突然飞出五颗石子,迅如流星,分别攻向程羽、凌全、两名军士和那车夫。
程羽拔刀在手,将那石子击得粉碎;却见那四人中有三人已成了泥塑木雕,车夫则从马车上摔下;竟是被飞石点了穴道。那马没了人驾驭,仍自得得向前而行,程羽忙拉住疆绳。就在这时,林中飞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手持一柄木剑,伸出左手和他对了一掌。旋即又倒飞出三丈开外,手中的剑遥遥对着他。那蒙面人见到他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光。
这蒙面人正是任停云。他不得已接了这刺杀的任务,却又不欲多杀,乃先以飞石将随扈击倒,心想只要将那郡王的对头杀了也就交了账了。却不料随扈中有一人拔刀将石子击碎了。见这人身手不错,任停云便飞身而出,想以掌将他击伤,一掌对过,发觉这人内力精纯,乃是一个劲敌,知道不可大意,便纵身退开,凝神以对。这才仔细打量那随扈的面容,不禁吃了一惊:“这不是在台山一战中所见的那个骑尉么,郡王的对头怎么竟是由他来护送?那么车内这人究竟是谁呢?”愈想心中疑云愈重。
程羽对过这一掌,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暗自吃惊:“好厉害,这人乃是个顶尖儿的高手!”当下深吸一口气,飞身抢至那人面前,手一翻,风云十八刀,有如大江大河,倾泻而来,刀风到处,树叶随风而落,气势惊人。
任停云不慌不忙,手中一把木剑信手舞来,胜似闲庭信步。程羽暴喝一声,一刀横扫,任停云侧身闪开,他身后的一棵树,已被拦腰砍断,哗啦倒地。任停云一剑当胸刺来,程羽身形一晃,已到了任停云身后,呼地一刀便往任停云背上削去。刀风响起,任停云看也不看,回手便是一剑,正架在横刀之上。程羽这一刀便再砍不下去。
程羽见自己刀势虽盛,却招呼不到那人身上,深吸一口气,镇定心神,跨前一步,一刀挥出,正是程家堡看家本领,卷云刀法。通常刀法都讲究钩剁砍劈,这卷云刀法却是粘滞绵闪,大异寻常,乃是刚极转柔的精妙武功。任停云一见,眼中精芒大盛:“师祖对这卷云刀法推崇不已,今日正好领教。”木剑刺出,一招快似一招,渐渐竟带有呼啸之声。眼见他的剑来势凌厉,程羽将身一避,身后一棵小树竟也被拦腰折断。他不由得心道:“真是好功夫!一把木剑竟使得有如四五十斤的重剑一般。”他虽是年少,好胜心强,却也并不急躁。轻拢慢捻,抹眉抽丝,卷云刀法使得极尽其妙。两个人倒了过来,一个将木剑使得气势如虹,一个却将钢刀舞得轻柔曼妙。这两个年轻一代高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各施展平生功夫,不一会便斗了百余招。
蓦地程羽大喝一声,刀势突然转疾,一刀接一刀攻出,一刀快似一刀,柔又变刚,这是卷云刀法的绝招,名唤“雷霆六击”,纯一个快字,迅雷不及掩耳,对手避无可避,乃是中原余杭刀法的颠峰。昔年不知有多少武艺高强的奸恶之徒,死在程家堡这最厉害的绝技手中。那任停云疾退一步堪堪避过第一刀,第二刀又到,避过第二刀,第三刀又到,避到第五刀,他斜身飞出,正要落地,程羽揉身而上,刀光已封住了他身周数尺。任停云只得一剑挡在刀上,借势荡开,手里只剩了半截剑。这几下迅捷无伦,招招致命。一个攻如金刚施法,一个避如妖魅遁形。公主在马车内偷瞧,只看得目眩神迷,心惊肉跳。
任停云方才几下看似躲得轻巧,其实几乎已是施尽平生所学。他扔掉木剑,将腰间那把乌黑的长剑拔了出来。程羽一见那剑,不禁失声道:“玄天魔剑!你是谁,剑圣是你什么人?”任停云更不答话,刷刷刷三剑刺出,直刺程羽的咽喉,程羽一一避开,任停云手中玄天剑越使越快,更不给程羽反击的机会,程羽心中大骇,只道:“流云剑法!这人必定是剑圣的亲传弟子!”任停云一剑荡开他的刀,一掌击去,程羽忙出掌来迎,“砰”的一声,立时觉得眼前金星直冒。任停云更不停手,挥剑疾抖,刹那间便以剑头封住了他身上七处穴道。程羽顿觉心中一片冰凉:“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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