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很不对,不是白龙剑不对,而是整座尽水山都不对了。山风低沉,拂过伤心崖后的松林,竟有几分死寂的意味。
她抬头看了看天,阳光明明还照在自己身上,可她突然觉得很冷。
白龙剑亮了起来。
囚于白龙剑中的无数生魂,都亮了起来。
那些魂魄生前都是剑道的巅峰,即使死了,依旧是桀骜如初。她看着那些孤傲决绝冷厉深情的气息从剑上缓缓散发出来,然后白光大盛,一道绝烈至极的气息冲天而起,将所有魂魄的气息都镇压了下去。
白光蒸腾,在白龙剑上方缓缓扭曲,幻化成了一条龙的形状。
那条龙很小,初成形时,只有一指粗细,五寸长短,随着注入的白光越来越多,白龙越长越大,形状也越来越细致。
白龙龙首向天,无声长啸。
是为龙吟。
仿佛来自远古的咏唱之声在山间响起,远古之时,天地未分,无边混沌中一道流火那样壮烈那样壮烈地划过——
伤心崖之前三十二峰,伤心崖之后五十六峰,尽皆伏拜。
那些用于哀叹的咏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挽歌。
为那一剑招魂。
神钧剑。
神钧剑裂而为三之后,剑灵保存得最好的,是白龙剑。而白龙剑的剑灵,由无数生魂组成,此刻,就在侯飞云面前。
这片刻间,白龙的身躯已经长到了极大,仿佛只要轻轻一扫,便可以将整个伤心崖击碎。
白龙却没有管下方的侯飞云,径自向上空飞去,巨大的身躯矫矢而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空中黑白红三色几乎是同时闪过,至此,尽水山的五行大阵,尽数开启。
白龙没有停下,而是一头撞了上去。
轰!
恐怖至极的声音响起,剧烈的灵气波动以碰撞之地为中心向外辐射而出,五色的护山大阵一阵扭曲,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恢复。
轰!
又是一声大响,五行阵再次扭曲,然而还未等阵法恢复完全,又是——轰!
轰!
轰!
轰!
一连撞了六下,白龙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已经破损不堪的五行阵,龙眸里一片漠然。
它是剑灵,有灵无智,自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侯飞云抬头向空中看了一眼,对本门前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空中的五色光华极其黯淡,阵法也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周围天地灵气全部紊乱,然而……却始终不曾散去。
白龙看了阵法一眼,然后低下了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侯飞云。只那一眼,侯飞云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似要凝固。
“前辈,”她战战兢兢道:“我不好吃……”
说完这句,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能说话。
白龙自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算听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它看着侯飞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它是当年神钧剑的剑灵,即使残破不堪,看着这样弱小的一个人时,也不需要任何感情。
数千仞高的绝壁凌云而起,绝壁的顶端是一处悬崖,孤高凌世,睥睨天地。
这是方圆百里的尽水山中最高的地方。
尽水主峰,伤心崖。
侯飞云独自坐在伤心崖上,白衣飘拂,白龙在她上空五十丈之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漠然。白龙剑插在她面前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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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渊盘膝而坐,沧海剑横在膝上。
沉寂许久的白龙剑灵突然出现,他感觉到了;尽水五行大阵完全开启,他感觉到了;那六次可怖的碰撞,他也感觉到了。
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感觉不到师妹的位置。
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吧……当一切气息归于寂灭之时,他将用沧海剑贯穿自己喉口,虽然其实他很不想死。
他活了九十多年,学了七十多年剑,认识师妹十六年,他觉得这样很好,虽然师妹一直只是把他当成师兄而已,直到那夜剑谷。
他靠着一块石头坐着。
平时吴渊盘坐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背靠什么东西的,但现在……反正他就要死了,放纵一下也没关系,何况背后那石头上有两道深浅不一的剑痕,并排。
想到那两道剑痕,吴渊无声地笑了下。虽然生不能同床死不能同穴,甚至连和她死在一处都不能,但至少他可以和她同时死。
至于生死,倒真不算什么大事。修真之人素来看中往生,若非魂飞魄散,也少有人真的执执于生死之事。只是何为七情,何为轮回,何为自我,却少有人说得清了。
舍不下的,不过记忆和修为罢了。
最后再想一遍罢……师父住处,杨逸住处,师妹住处,他自己住处,祖师祠堂,藏经阁,厨房……
啪!
吴渊忽地一拍身边石头,因为太过用力,石头都被他拍碎了一角。
他终于知道自己漏掉了什么了。他知道师妹为何舞剑,所以只找过师妹和杨逸一起去过的地方,而全尽水山上下,师妹没和杨逸一起去过的地方,只有一处。
那是他带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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