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诧异的是，首先进入攻击姿态的不是早有预谋的海盗，而是商船队中分离出来的两艘中型舰只。靠近了看，两艘船都不算大，至多60吨级的样式。只是外形怎么看着都有些怪异。最奇特的是它们的主桅，竟然不是直立的一根，而是左右两根呈70度斜角的双桅。主桅和桅上的横杆之间张了受风面积极大的横帆，想必顺风情况下的速度一定不慢。船身后侧的副桅倒是正规的直桅，但用一个几乎与桅杆高度相等的横杆，拉上了一幅硕大的纵帆。延船头的斜面向上耸起的船头帆与主桅之间也拉了数道帆绳，此时张开雪白的三道三角纵帆。
在老练的海盗看来，这两艘船的帆装颇为不伦不类。要速度的话，就该把两根桅杆都装上横帆，最大限度增加兜风的面积。而不是把主桅变成斜翘起来的两根。不但稳固性降低，还会增加升降帆的难度。至于前后都设置纵帆，或许是为了确保侧风甚至逆风情况下的敏捷性。但这么做的前提条件是需要技艺超群的舵手，能根据风向调整船身朝向。若是帆板之类的船也就罢了。这种60吨级擦了大型船只的边的船形，还要能快速转向，匹配的船舵至少要增加到一般船只的两、三倍。一丈多高的舵，除非舵手是个双手有十担之力的大力士才能拉动得了。培养这么个舵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艘船能找到一个就是十年一遇的幸运事了。何况战斗中舵手往往是敌方最先攻击的对象。万一唯一的舵手不甚受了伤无法掌舵，难道整艘船就此傻呆着等着被干掉？
即便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不可否认，两艘船的样式堪称简洁明快。除了略嫌复杂的帆，它们的船舷流水般滑顺，丝毫没有普通商船的臃肿感。更不像海盗们的船，因为张挂了绳网、跳板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而显得杂乱无章。如此，也就能理解它们为何能以堪称迅捷的动作，如海鸟般掠过疾驰而来的海盗船队的正前方了。
阿齐比冈皱了皱眉头，迅速下达指令。“绕过这两艘船。”
以他的经验，这类的快速船虽然可能运载有重要的货物，但由于载重量不足，即使载货也装不了多少，很是鸡肋。在大型船队中，它们反而更经常地被当作哨船。甚至作为诱饵船，吸引海盗的注意。叱咤墨海数十年的老海盗，当然不可能被这样的小花招糊弄，把视线从最值钱的目标——像鸭子一样集结在一起的那群大肚子商船上转移开。
可惜，经验也可能犯错。
虽然‘大眼泡’的船舰放过了双桅快船，这两艘船却没有领情的意思。它们与海盗们错开后，迅速调了个头，几乎是以平行的方向航行在海盗船队的左侧，双方相隔大致三古里的距离。都是占据上风口，两桅船为了保持相等的速度，甚至不得不收起了主桅上的部分帆面。再加上调头时划出的那个窄小的弧形，如此表现让侧面的老海狼们嫉妒地不禁眼角抽搐。好船，好舵手！
一个海盗犹豫着问海盗首领。“要不要分一波人去挡住那两艘船？让它们像苍蝇一样老是盯着我们也不是个道理。”
‘大眼泡’狠狠地瞪了一眼。“我说过了，不必理睬！”
船首操控着弩炮的鲁吉哈哈大笑。“那么两艘细骨架子娘们一样的船，我一炮就能把它们凿沉喽，怕他个鸟。有胆子靠过来啊！”
后一句话，针对的是在海盗们的视野范围内尽显飘逸风姿的双桅快船。鲁吉说这话，也就是个挑衅。快船上的商队护卫们隔了那么远却似乎听到了，竟拨转船头又靠近半里。海盗们诧异于快船船长的胆量，威慑之下也将部分远程器械转向左舷。不过迄今为止，其实没多少人把这两艘船当作什么有分量的对手。阿齐比冈的副手鲁吉恼怒于自己颜面受损，示威性地朝着其中一艘船发射了弩炮。呜呜声中，锋利的长矛呼啸飞过海面。两古里半，250丈左右的距离，远远超出了船用弩炮的射程。毫不意外地，射矛径直钻入了海里。不过随着鲁吉的鲁莽举动，其他几艘海盗船也纷纷发射弩炮，一时间倒也颇有些威势。
海盗们当然不会浪费体力。这一轮零散的射击很快就停止了。两艘双桅快船依旧沉着地行驶在海盗船队的左侧。眼力较好的海盗瞭望哨观察到快船上的船员开始作接战准备。就那么两艘船，加起来至多五、六十个战斗人员。而单是阿齐比冈的旗舰‘锤头鲨’号一艘船上用于跳舷作战的海盗人数，就有足百多号人。别这双桅船的速度令人惊讶，但要真刀实弹地对上，还真没谁会感到担心的。然而就在此时，快船开始发威了。
双桅船以右舷对着海盗。此时，船舷的几块护板缓缓拉起，露出三个方形的舷窗。阿齐比冈看到这情况心中突然一坠，只是仓促间想不起这不由自主的心悸到底是什么缘由。不过没关系，接下来的一幕一定能唤醒他的回忆。
“轰。”为首的双桅船上爆起一团火光，浓烈的黑烟从方形舷窗口冒出。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个圆形的物体以眼球几乎跟不上的速度越过近三百丈的海面，重重地砸在两艘海盗船之间，激起三、四丈高的水柱。
还没等海盗们反应过来，隆隆的爆炸声接续而起。起初还能看到火光闪烁，但那种武器连续六次发射后，两艘双桅船就被黑色的烟气所笼罩，再看不清身影。
后续的五枚圆形射弹，有两枚的运气比它的兄弟们都好。有幸运就有倒霉的，海盗船队中一艘最靠近左翼的船被两枚射弹击中。巨大的撞击，把厚实的船板如布匹般撕裂。木屑四射，集结在甲板上的海盗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惨叫。肝胆俱裂的海盗船长看到他的几个手下全身扎满木刺，痛得摔倒下来满地打滚。更恐怖的是某一枚击中船身的射弹不但砸碎了一大片船板，还借力反弹了起来，诡异地侧转了一个角度，直向船尾的舵舱打来。
他的一名最凶悍敢战的副手恰好在他附近，提起手里的刀想要挡住速度明显降低的圆形物体。射弹正中刀身，海盗副手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转瞬间，金属的弯刀就和船板一样断裂开来，海盗们甚至能清晰看到刀的碎片在阳光下飞舞，反射出晶莹的光芒。紧随其后的是一抹鲜红，艳丽地泼洒开来，仿佛欢迎王者的红色地毯。顺着这抹红色回溯，眼前的情景令海盗船长目瞪口呆——球形弹不但砸裂了钢刀，还拖带上了持刀的手。海盗副手的右臂从肩膀开始撕裂，一直延续到了腰腹部。起初，他似乎还没感觉到。直到一些内脏从裂口掉落出来，慑人心肺的惨叫声才从他的嘴里响起。
此时此刻，海盗船长的脸白得像是克特里娘们的**。身后又是一声闷哼，转过头，才发现是那个魔物般的圆球用最后的余力砸中了舵手，在受害者的胸口造出一个碗口大的陷坑。舵手应该是立刻就丧了命。汩汩的献血间，折断的肋骨惨白的断面依稀可见。
仅仅是两发射弹，就让一艘海盗船彻底失去了斗志。虽然事后清理战况时才发现，这艘倒霉的海盗船最终才损失了不到十名成员，是‘大眼泡’的船队中在整场战事期间伤亡最小的一艘，但包括阿齐比冈在内，没有一个人指责过这艘船上的海盗畏敌避战。毕竟，无论哪个当先遇上这种恐怖的武器，都无法指望能继续保持冷静的心态。
“该死！他们把大黑船上的武器移装到商船上了。”气焰顿失的鲁吉喃喃自语。
大黑船！阿齐比冈终于想明白之前心悸的缘由了。倾斜的翅膀状帆翼，可开合的炮口舷窗，还有阴险地安装在船身内部、威力惊人的投弹弩炮，不正是图拉克王子的黑羽号所具有的特征？看来，这位殿下不但把快速航行的船样告诉了他的女人，帮助她和她丈夫的家族建造了那两艘难缠的双桅船，还颇为大方地借出了黑羽号用以震慑海盗的武器。玛哈拉嘉要陪图拉克在床上玩多少种花样，才能换得如这样的恩宠啊？要不是阿齐比冈为数众多的私生女多半继承了他的水泡眼，久居海岛风吹日晒一张鲁吉似的黑脸，他还真想也来争一争这便宜岳父的好处。
“咦，没爆炸，没有大火球。‘三条腿骆驼’的船中了两发都没事。”鲁吉一惊一乍地指着不幸中弹的同伙的船。
正患得患失间的海盗首领醒悟过来。“不是大黑船。假的，吓唬人而已！”他灵机一动，向士气低迷的海盗们大声呼喝。果然，双桅快船发射的时候与大黑船很像，但投出的射弹就只是硬生生砸在船体上，没有附带任何爆裂燃烧的效果。
双桅船此时驶出了黑烟笼罩的区域，以其特有的快捷动作继续保持在海盗船队的左侧两、三里外。海盗们清晰地看到船身甲板下开出的炮口舷窗，但不再像刚才那么惊慌。过了一会儿，舷窗口又是一阵火光浓烟。连续发射的六颗射弹，这次仅命中一发，另一艘海盗船上也是一阵嗥叫喧嚣。至于那个因为某种能力得到‘三条腿骆驼’绰号的海盗船长，早已减缓船速躲得远远的了。
阿齐比冈扒着船舷的护栏看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了口气。“还是没爆炸。”
鲁吉重重地点了点头。“不是大黑船，不是大黑船的炮。”
周围都是放松了的吁气声。不爆炸就好！船都是木头造的，又是用大量腊、树脂、焦油充当防水的隔绝物，所以最是怕火。黑羽号一碰就炸，炸了还释放出大量火焰的炮弹，无疑是海盗船的天敌。没有爆炸炮弹，双桅船上那个仿冒武器的射程再远，也无法吓退过惯了腥风血雨日子的海盗。
阿齐比冈举起左臂。“发旗令，以‘锤头鲨’号为准，左翼分四艘船出来缠住那两艘双桅船。其他的船继续随我攻击商船队。”双桅船的炮击确恼人，但毕竟总共才六门发射球形弹的炮，命中率又那么低。四名经验丰富的海盗船长在外围巡游，两对一的优势足够将它们的骚扰隔绝在大部队之外。
“进攻。”看着几艘船脱离船队向左航去，海盗首领再次重申之前的命令。图拉克王子如此照顾玛哈拉嘉，杜什和布谢尔家族的联合商船队这次一定运了好些值钱的东西。干了这一票，应该能舒舒服服地过上半年了罢。
对面，玛哈拉嘉的丈夫杰普莱－杜什（Jebel
Touche）在他的旗舰‘好运号’上有些担忧地看着海盗船队的举动。安妮塔‘好心’借出的两艘新式战舰伪装的商船初战告捷，速度和威力都得到验证。不过数量太少，不足以吓退这么一大股海盗。哎！谁也没想到海盗会聚集起十几艘船，向拥有二十多艘船的商队发起袭击。现在，海军的护卫舰与四艘海盗船纠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商队了。八艘大型海盗船……，不，还要算上两侧燃放烟火信号正夹击过来的其他海盗，只能靠商船队出航前安妮塔‘强迫’他们买下那些东西来防御了。早知如此，还真不如狠狠心、咬咬牙，再多买几门安妮塔强烈推荐的…..火炮了。后悔啊！不该被那一千金币一门的价格吓倒，以致犹豫再三也没做出决定。如果，如果这次能平安回去的话，一定要买上十几门。就算安妮塔趁火打劫，胀一倍的价格也在所不惜。
“少爷！该披甲了。”跟随了杜什家族二十多年，由雇佣兵转为家族私兵的护卫队长在一旁提醒道。
杰普莱点点头，张开双臂。两名女奴靠了过来，将一件帝国风格的鳞甲穿到了他的身上，又带上厚实的头盔。“这要是掉水里，可就再浮不起来了！”杰普莱自嘲地打趣自己.
卫队长一板一眼地回答：“您的部属会尽力避免发生类似的情况。而在此之前，这身铠甲能确保主人您不被流矢所伤。”
杰普莱叹了口气。“队长，正确的回答是——在铠甲起作用之前，我的美貌而善解人意的女奴们就会先帮我解除这个负担。”
两名贴身女奴掩着嘴窃笑，明眸善睐的双目流露出妩媚而挑逗的神情。无可否认，杰普莱话至少对她们两个起到了绝佳的安抚作用。只有缺乏幽默细胞的卫队长迟疑了一下，继续坚持道：“您还是穿着甲为好。”
“知道了，知道了。”杰普莱挥了挥手，信仰坚定却没有情趣的伊姬斯男人。相比之下，伊姬斯女人仿佛就是另一个种族。难怪伊姬斯远古传说中，女人离开了男人，建立了自己的城市；而男人只得遁入沙漠，与母骆驼过日子去了。
雇佣军背景的卫队长右手举在胸前行了个礼，转身走出船舱指挥作战去了。身为商船队的领导者，杜什家族的继承人，杰普莱当然不至于热血上头地随着他到甲板上去厮杀。相反，他要躲在最安全的地方，最大限度降低船队的损失。这次出航，除了去西瑟利亚赚钱，本来就隐藏有另一个目的。遭遇海盗，也只是恰逢其时。玛哈拉嘉出航前曾再三建议他不要亲自赴险，而是让杜什家或布谢尔家可信的下属代理。可最后他还是踏上这条逆旅。
为什么？是为了亲眼目睹图拉克王子和安妮塔摄政，为伊姬斯带来的巨大商业利益？还是要亲眼看看图拉克王子和安妮塔摄政，在墨海一手打造起新的秩序？而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对那位金发王子的羡慕和忌妒？
虽然杜什家族已在伊姬斯繁衍生活了十代以上，米索美娅的传统依旧烙刻在他的行为理念中。结婚的那晚玛哈拉嘉奉献的童贞之身，足以证明图拉克王子与他的新婚夫人之间的清白。也让因为父亲菲鲁斯曾经多次隐晦暗示征服时期阿蔢达尼亚贵族对米索美娅人的**的杰普莱长长地舒了口气。即便如此，他还是对这位如太阳般迅速崛起的皇室贵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或许多半正是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比图拉克差，杰普莱才固执地踏上了这次的旅程。
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想想突破克特里港和解救罗西拉岛的时候，图拉克也不过是一人一船，自己手下现在却足有二十一艘船，不是全副武装也绝非没有一战之力。同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难道真得不如他？
身旁的女奴小心翼翼地问：“主人，您在想什么？想夫人吗？”
“是的，我的糖果。我在想你们的女主人。这次要是能平安回去后，我就可以向她大大地宣扬一番我的勇敢威严了。你们可要替我作证哦！”
女奴嗤嗤地笑了。杰普莱心里知道并不是谎话，甚至不全是掩饰紧张的虚张声势。前路未卜之际，他想到的最多的还是他的妻子，他一生的伴侣。
“咚！”一下不怎么猛烈的撞击。随即，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骤然响起。终于，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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