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有些发呆的雷棣总督摆了摆手。“别对他太苛刻。他手下只有一百多兵，敌人的数量足有他的十倍。能逃出来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加斯东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但雷棣并没有让这感激之情持续多久。“加上刚才报信后就死在要塞门口的，已经有十一拨人到我这里来告急了。而你们几个无疑是最早接触到亡灵军队的。你的消息，对我下一步的决策至关重要。而我所作出的决定，可能影响到帝国整条北部战线的安危。所以，我希望你能把你所遇到的，无论大小细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加斯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都说了——我哨所里一个男孩发现眼睛泛红光的骷髅。我带了人出去察看，半路被吸血鬼先登袭击，随后就看到成百上千的骷髅兵从沼泽里涌出来。我们就跑了，一路回来报警。”
另一个幕僚冷笑一声。“我记得上次你还提到你哨所里的精灵哨兵。他们怎么没有来？莫非你的速度，比精灵还快！”
加斯东的脸上不禁一红。回到哨所后，他根本没心思抵抗，直接叫上莱姆、缺耳等人，径直向尤发索要塞奔逃而来。如果他知道正是因此，他和他手下的几个士兵才逃过了亡灵的第一波袭击，没有像周围其他哨所的士兵那样被围死、困死在自己堡垒里，恐怕就不会因为怯战而感到羞愧了。
“都是那个精灵。”加斯东嘀咕着替自己解释。“要不是他怂恿我外出查探，我们也不会在野外被优势兵力的亡灵所围攻，就不至于一路溃逃……”
雷棣总督呼地站起身。加斯东以为这位阿蔢达尼亚的最高长官要处罚他，脸上顿时失了神采。但雷棣只是走到大厅中央的沙盘，凝神关注着尤发索北麓的地图。数量多达数千的亡灵，集结到这片行动不便的地区。到底是什么目的呢！以消耗为目的的出击？规模较大的试探？还是…….
伴随他多年的幕僚凑到身边，低声道：“虽然亡灵的攻势出乎意料，但我们有第四和第五人员齐备的两个军团，十五天内就能整装待发。还有萨伯特（Sabert）的十一军团，紧急补充些人手的话，也能在短期内恢复一多半的实力。要不，先派一个军团去，把入侵的亡灵压回沼泽地里。”
雷棣摇了摇头。与亡灵对峙数十年的他，本能地感觉到对手不可能如此草率地挑起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那么……。”幕僚沉吟道。“就需要启动紧急应对措施了。”
雷棣－巴莫的脸上依旧是犹豫不决的表情。那个措施应该会有效，却是只能一次性使用的招数。而且，代价是要放弃左麓山脉北侧所有设防堡垒。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在亡灵的突袭中存活了下来。考虑到原有的基数，即便只有一半幸存，那也是两、三千条生命。即便身为阿蔢达尼亚的总督，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幕僚叹了口气。“要不，命令沼泽区的驻军就地抵抗，层层防御？”
“我不觉得他们还能抵挡多久。”雷棣－巴莫决绝的转过头来。“如果加斯东没看错，单是他那个方向就有两、三千骷髅兵。按照面积平均分布，亡灵这次攻势的总兵力可能达到了两万，甚至更多。那个区域的守军迄今为止的损失一定不小，又太过分散，而且亡灵根本不会给他们聚拢起来的时间。尽快派人去通知他们，让他们撤退。不要往回跑，往石门两侧的山坡上跑，越高越好。”
石门，就是河道在尤发索山脉上新冲刷出来崩裂口。虽然狭小，又密布乱石，但一次还是能容纳一、两百人同时通过的。而在石门后，阿蔢达尼亚的先人建造了一个当作最终手段的应急系统。只是，这个系统自建立至今，只使用过一次。总督犹豫再三之下，还是决定动用这个系统。关键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即能保存下当地残余驻军，又要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使亡灵再无力继续眼下的攻势。
“另外，调动四军团和两千辅兵移动到石门附近待命。”总督发出了第二道命令。“告诉军团长勒维尼（Reviges），我随他的部队一起出发。”如果那个最终措施没能产生预期效果，雷棣－巴莫也不介意用总数达到一万的兵力将亡灵强行驱逐出那个区域。
几个幕僚顿时围上来劝说，理由多半是大将者不宜远离本营、三军之帅亲赴前线未免有失轻率等。雷棣总督摆了摆手。“虽然尤发索防线固若金汤，但亡灵的这次进攻实在来的太过突然。不亲眼去看一下，我总是放不下心来。你们也都知道，眼下帝国的局势颇为微妙。皇帝亲征后，帝国政府短时间内恐怕再没有余力召集3、4个军团赶来援助阿蔢达尼亚。正因此，我等更需要谨慎作战，以免损及尤发索的根基。”
雷棣－巴莫扫了一眼一脸沮丧的加斯东。这个小贵族的家庭，与他所属的巴莫家族，祖上还算有些渊源。他也不希望这名已经被排挤到边疆的中层军官因为之前的不佳表现而彻底**。“百夫长！你对沼泽区的情况较为了解。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前往？”
加斯东的脸色青一阵黄一阵，嘴巴抿得死死地。就在雷棣总督暗自叹息准备放弃的之际，加斯东似乎突然想通了，咬着牙低喝道：“我和我的属下听从您的吩咐。”
总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自顾自开始发号指令，准备出发的事宜。
加斯东获得默许后，恭敬地退出议事堂。一出门，冬季的阳光顿时刺得他有些头晕。不过，看看身后由厚达一肘的巨石堆砌成了雄伟城堡，以及前方不远处，四、五丈高，顶部宽度足以容纳两匹骏马疾驰的城墙，还有那高耸于城墙之上的投石炮塔，都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
一旁，缺耳凑了过来。“百夫长，和总督阁下谈的怎样？”
加斯东一扫之前的畏缩，一副得闻机密后的得志模样。“情况不妙啊！亡灵这次可是大举入侵了。要不是我带着你们撤得快，你们的尸体或许早就成了亡灵制作骷髅兵的材料。”
莱姆正和索里吃着几天来唯一一顿稍微像样点的午餐。自从逃离驻区以来，他们就一直以肉干和干豆子充饥。加斯东不知从哪里听说亡灵会追踪热源，被吸血鬼的猎杀吓坏了的他以此为理由，一路上禁止手下点燃明火。
加斯东此时似乎也有些内疚，摸着索里的头心有余悸地说：“说起来，还多亏了你发现骷髅兵‘红眼睛’了。否则，我们那处哨所恐怕就像其他各地一样，被亡灵攻破了。”
“黑莓子、四层楼、乌鸦堡，这三处都被攻破了吗？”莱姆不安地问。
从刚才总督与幕僚们的交谈中，加斯东多少听到些关于战局的信息。“我们那一线是最先接敌的。除了我们哨所，其他都失去了消息，估计凶多吉少喽。”莱姆多半是有几个同村相识的士兵驻扎在上述哨所、兵垒内。别说他们这些阿蔢达尼亚的土著，就连加斯东，也与乌鸦堡的百夫长是四、五年的老酒友了。“不仅如此，我们对面的巨石堡一线也遭到全面攻击。听求援的信使说，他刚跑出来没多久，就在山顶上看到巨石堡低下两层被亡灵占领了。两百多人，被死死包围在堡垒的顶部。”
巨石堡，位于沼泽地区防御体系的中央，是当地驻军最高指挥官的驻扎地。那座堡垒，规模足有加斯东他们那座兵哨的十倍，常备的兵力达到三百。竟然连巨石堡都遭受了如此猛烈的攻击，整个尤发索西翼的防线现在恐怕已是风雨飘摇。
正交谈间，大批披着白色斗篷的总督卫兵从尤发索要塞内涌了出来。他们中的一些从马厩拉了马，呼啸着穿过城墙上敞开的大门向外跑去。另一些则集结起来，组成一支五十人的骑兵中队。
加斯东叹了口气。“雷棣－巴莫总督即将亲赴前线。他要求我随同一起，以便随时加以咨询。收拾一下罢！看来是马上要出发了。”
莱姆迟疑了一下，低声回应道：“麻烦您稍等我一下。我想先把我那小子托付给缺耳的大姐。”
“去罢，去罢。”加斯东摆了摆手。总督可没提起过莱姆他们几个的事。但既然加斯东自身难以逃脱，他并不介意拖上这几个手下。至少逃走的时候也有个照应。虽然加斯东并不认为雷棣－巴莫这次会输。入侵沼泽的亡灵军队数量庞大，总督率领的却是一个正规满员的帝国军团。以一挡十不敢说，一比四、一比五的战绩在历史上比比皆是。总督的幕僚也说过，考虑到沼泽地区的可通行面积，亡灵族至多能投入两万的兵力在此区域。而四军团加上辅兵，总数已达到一万，足以对敌五万的骷髅大军了。
莱姆拉着索里往要塞内部的住宅区走去。
缺耳在后面唠唠叨叨的。“有必要吗？我们马上就要打回去了。让索里在尤发索的军营里呆上几天就好。”
老莱姆却不知怎么突然发了火。他停住脚，猛转过身走了两步，一把抓住缺耳的衣领，冲着他大吼道：“我说了，去找你姐，让她照顾着索里。”
缺耳吓得脸色泛白，对着仿佛疯狂般的莱姆连连点头。
莱姆松开了缺耳。他压低了嗓门，以仅容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黑大汉走了，尖耳朵的精灵恐怕也很难逃脱，哨所里其它人估计现在都成死尸了罢。我怕啊！我不想让他再当一次孤儿。”
“没那么严重罢？”缺耳惊讶地回答。
索里张大了眼睛，迷惑地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个老兵。
莱姆叹了口气，没再说话。三个人继续向居住区内部走去。这沉闷的气氛仿佛影响了天候，一阵北风毫无预兆地刮起，在要塞的上空呜呜地哽咽。
穆西乌斯黝黑的，用尸油摩擦过却依旧带着亵渎之色的板甲上，一片雪花悄然飘落，瞬间融化成一点污浊的水渍。这是西丝娅的诅咒——任何洁净、美好的东西，一旦接触到他，就会堕落成最肮脏丑恶的事物。因此，在穆西乌斯身边根本找不到几乎无孔不入，连皮包骨头的巫妖都不忌讳的吸血鬼妖姬。他的确很强大，很有权势，甚至巫妖之首帕拉赫尔都不敢小觑。但接近他的代价，还是未免高了些。即便近来暴露出凶狠的真面目，将一位爬到祭司级别的吸血鬼高层当成肉骨头丢给最底层的骷髅大军的迪丽娅，巴结她至少也比亲近末日骑士穆西乌斯的风险小许多。
霍尔米兹德，那个曾经被着了魔的女精灵挤扁了脑壳的手下，如今已换一副躯壳，谦恭地站在他的身后。作为亡灵就是有这点好处，只要西丝娅觉得你还有点用，她就不会吝惜给予第二次、第三次……机会。而霍尔米兹德这次苏醒后，决定再不招惹看起来疯疯癫癫的精灵女性。迄今为止，他的运气要比上一次好得多。
“阁下，本地区人类部队的抵抗已经微乎其微。乌鸦传来的消息，尤发索的敌军也派出了增援军。是否命令回收部分兵力？”
“回收？”穆西乌斯空洞嘶哑的嗓音带着令人畏惧的威压。“为什么要回收！这些骨架子不是干得挺欢的嘛。”
霍尔米兹德的腰弯的更低。“迪丽娅女士的祭司部队都回撤了。我是担心，我们的部队在后续的步骤里损失太重。虽然事实上也不算什么，但战后要找那些祭司、辅祭来收拾那么大一个残局，他们的脸色可不会怎么好看呢！”
穆西乌斯嘿嘿冷笑。“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必要照顾祭司们的脸色来了？”
穆西乌斯的地位，当然不必照顾眼下身为亡灵族第一人的迪丽娅的面子。霍尔米兹德却不敢如此张狂，他的心中也不敢对直接上司有任何埋怨腹谤。
“是，是，您教训的是。为了不引起帝国援军的猜疑，还是保持现有攻势为宜。”
穆西乌斯见这名前地方军阀还算识趣，仅冷哼了一声就顺势放过了。他的目光转向远处山丘上高耸的城堡。为了攻陷这附近最大的这座堡垒，已经投入了多达两千的骷髅，甚至一名骷髅领主也亲自上了阵。即便如此，还是连续攻打了五天，才将孤立无援的守军压迫到堡垒的顶层。此时此刻，骷髅们正对着露台上最后的十几个人类战士展开屠杀，同时承受着多达两倍的损失。真不知道是该鄙视骷髅兵的战斗力，还是该钦佩人类顽强的求生**。
当然，这里面也隐藏着穆西乌斯自己的盘算。他下达的指令是尽量延长人类的恐惧和痛苦，逼迫他们发出充满绝望的嘶吼。只要这个目的达到，完全不必在乎花费多少时间。那些头脑简单的骷髅，除了不走样地执行他的命令，根本就没有提出任何质疑。于是，在这五天的战斗中，骷髅们不断用它们残缺锈蚀的武器，一下一下地切割顽固的防御者，还尽量避开对方的致命部位。为此，它们付出了比以往更多的损伤，却似乎乐在其中。单这一点，比起狡猾多疑的吸血鬼、巫妖，以及鼻子朝天的亡灵祭司们，就好上百倍了。
穆西乌斯的目光看着滚滚浓烟中，一个身材魁梧的战士，手持一把双头棍，一次威猛地横扫就砸飞了一大片白骨。或许是指挥这群士兵的军官罢，称得上是个勇士。以他在最后之际点燃整座堡垒的举动来看，也算是一个有决断的人。可惜他撑不了多久了！攻上顶部，毫无知觉、浑身被烟灰熏黑的骷髅数量，已是人类士兵的十倍。更别说这些人类早已浑身是伤，疲惫不堪。底下，其余的骷髅兵源源不绝地从冒烟的楼梯口爬上来。
如果是以往，穆西乌斯应该会给予他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彻底击溃他的意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牺牲者会被改造成他的一个新部下。但今天，他却一点提不起这样的心思。惨白、枯黄、沾染了烟灰的骨头手臂间，人类的身影一个个消失。然后，那个战士被刀刺、被箭射、被棍子砸，也缓缓地倒下了。穆西乌斯只觉得一阵空虚。
清算的日子来到了。这一战后，所有与他有关联的人以及他们的血脉，都将彻底断绝。而西丝娅，将不再是个曾经生存在这世上的人。她将成为一位从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那些关于她的，关于他的传说，都会消弭于战火和血海之中。那么，被诅咒、被羞辱、被利用的他，又该如何存在下去？或许当那一天来临，他将有勇气向西丝娅要求一个尊严的死亡。又或许，他将继续充当她的爪牙、屠刀，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彻底迷失，彻底忘却以往的一切。无论如何，都该会比现在好些罢！？
“人类撤退了。”霍尔米兹德毫无感情地陈述道。
穆西乌斯的思绪迅速将回忆驱散，他感觉到周边几十古里内，人类残存的军队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他们被命令死守的阵地，开始向西部撤离。早就预料到此的他，脑海中立时泛起几道精神波动，顷刻间传达给战场上的亡灵指挥官。骷髅大军的行动由此有了转变，它们一群群聚集起来，紧追在丧胆的敌人身后，一步步迫近。而在一百多古里外，另一支毫不逊色于它们的军队，正悄无声息地向这里迅速靠拢。;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