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的大军，如潮水般涌入阿蔢达尼亚（Arpotania）北部。多山的领地，满山满谷都是腐肉和骨骸组成的士兵。那些在亡灵之神西丝娅的庇佑下恢复了高等智力，能够维持住躯体不腐朽的族群，充当亡灵大军的军官卒吏，乃至一整支部队的将领。豢养腐鸦的亡灵辅祭，他们既是亡灵军队的精神领导，又承担后勤补给的重要任务。所谓补给，其实就是修补彻底破坏了的亡灵个体，并充入魔法驱动的能量将其重新激活。巫妖制造的血骷髅，是攻坚破锐的突击队；特立独行的吸血鬼，是刺探暗杀的侦察兵。而高高在上的巫妖，末日骑士，则代表他们共同的主人驱使指挥这支摧枯拉朽的恐怖武装。亡灵祭司，巫妖之后，用她们苍白纤细的手指，牵动着这些在与他们敌对的人类、精灵、兽人看起来无比强大的个体。
“赫萨比斯的战事彻底结束了吗？”
西丝娅在此世间最忠诚也最可畏的侍女迪丽娅，今天将莅临检阅她的主上的军队。老资历的巫妖，亡灵祭司的亲密顾问帕拉赫尔（Pahore），正站在山丘上的一座高台，参与落实一些最后的准备工作。在他的前方不到一步之遥的地方，灵魂深处都浸透了痛苦哀号的首席末日骑士，穆西乌斯－斯卡埃沃拉，像一块石头僵硬地矗立在那里。或许是因为觉得无聊（很难想象拥有无穷时间的巫妖有时候也会觉得无聊），他突兀地问了一句。不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只不过对方的沉默让他感到难以捉摸。而巫妖，对一切能够强化他们力量的东西，向来抱着隐秘的好奇心。以非魔法师背景的出生，却能娴熟运用高等级的黯系法术，使得末日骑士成了巫妖密切关注的对象之一。即便是帕拉赫尔也不能免俗。
末日骑士的心情似乎不错。他沙哑的嗓音，从烟熏火燎过一般的面甲下部传了出来。“吾神已在孕育之地，击败了同源却不同宿的死敌。蛮夷之神，带着他那些绿皮肤的杂种部下，正狼狈不堪地逃离赫萨比斯。”
“哦？古人诚不欺我——兵败如山倒啊！想不到与我们对峙了一千多年的兽人族，竟然就此一蹶不振了。我还以为他们至少能继续坚持上一、两百年的呢。”
末日骑士闪着红色光芒的双眼扫过巫妖骷髅般的面孔。“你的主人没有让你参与到这些事务中吗？从300年前，不，400年前起，吾神最信重的两名侍女就从阿蔢达尼亚抽走近半的新生力量，充实到北方的战线上。要不是如此，拉弥尔的后代所建立的人类帝国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为了维持战力的平衡，她们又将我差遣到这里来，还美名其曰自赎其罪。真以为我就下不了狠手吗？就凭我一个，我一人一骑，就能把那个玩家家似的国家彻底毁灭。”
帕拉赫尔惊摄于末日骑士的暴怒，飘忽的身影向后退了一步。“收割人类的躯体以充实吾族之丁口，这可是我们扩张到南部前就已经制定的政策。从当前与兽人之神的战事结果来看，这项政策完全是正确的。人类与我们的战损比是一比十，而一个兽人却能击毁我们一、两百个。要不是阿蔢达尼亚向赫萨比斯持续输入战力，我们亡灵还不知道要与兽人族再僵持多久呢。说起来，还真亏了你在一千年前埋下的伏笔啊！人类的繁殖速度，简直和猪羊有得一比。难怪神界一致选择了这短命的种族充当尔瑟世界的统治种族呢。”
穆西乌斯－斯卡埃沃拉铁甲覆盖的脸死盯着巫妖好一会儿。巫妖并不惧怕末日骑士。虽然打不赢，但巫妖的这幅躯体根本无须担心损坏。只要藏在隐秘之处的命匣没被摧毁，他的身体就算是烧成灰烬，也能在一个月之后自行恢复。而一旦发展到这地步，巫妖身后的亡灵祭司就不得不出面干涉了。所以末日骑士攻击巫妖，到头来只会是一场无用功。至于再要深究孰胜孰负，也是毫无意义？如果说巫妖是亡灵祭司的走狗，末日骑士恐怕只算得上亡灵祭司的奴仆罢了。两者地位高下，恐怕西丝娅都未必分得清楚。
“哈哈哈哈……！”末日骑士骤然大笑，笑声刺耳。“猪羊，你的比喻还真是贴切呢。用十个骷髅兵，换回人类一个勇士的生命，然后把战场上残留下来的尸体运回来修复改造，就有了十一个亡灵。期间损耗的，不过是一点点激发的魔力。哦，我忘了！还有像你这样好好的活人不做，非要当死人的家伙加入进来。人类社会，国家也好，部落也好，还真是都亡灵的牲口场啊。”
帕拉赫尔陪着干笑了两下。“兽人虽然没落，但仍保有一定的实力。所谓困兽毋遏。现在从赫萨比斯抽回一定的兵力，放任兽人族以逃逸的余地，一张一弛之道使用的可谓老到啊。”
“要夸你的主子就明说，没必要那么隐晦。”穆西乌斯肆无忌惮地讽刺着眼前的干尸。“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赫萨比斯还有二、三十万兽人，以及几乎同等数量的人类。既然兽人的神喀尔班恩已然丧胆，我们没必要再和那些垂死挣扎之辈纠缠下去。用不了一百年，他们就会在孕育吾后吾主的土地上彻底消失。”
“当然，当然。赫萨比斯即将成为吾族独领之地，距离这个世界完全掌控在吾主及秩序之道手中的日子，还会遥远吗？”巫妖身上的布条穗带飘扬，仿佛他正因为光明灿烂的前景而激动万分。“不过…..，现在就展开侵攻，是否稍嫌仓猝了些？亡者如何融入生者的社会，迄今为止也仅有少量的实验数据。”
末日骑士对巫妖的想法嗤之以鼻。“实验？我们需要的不是实验，而是彻底的征服。当吾主大军击溃人类的军队，摧毁他们自认为牢不可破的城墙，用恐怖和屠杀令他们胆寒，还需要什么理由说服他们与死者生活在一起吗！”
巫妖帕拉赫尔微微颌首沉吟道：“卡莲娜祭司在赫萨比斯的早期试验，的确证明这是一种短期内行之有效的解决方法。但种族方面仅限于适应性较强的人类，且必须是一百至一千左右人口的小型社区。精灵、兽人等种族都不适用此类试验。试验群体数量过大的话，也会由于外部压力过大引发内部矛盾乃至自相残杀。此外，精神崩溃而导致自我毁灭的状况很难得到改善。长期而言，繁殖恢复的能力如果赶不上死亡的消耗，花费大量精力维持此类融合性的小社区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穆西乌斯冷哼一声。“我们是亡者。对亡者而言，补充和扩张自身数量的最佳方式就是大规模的杀戮，而不是混淆生者和死者之间的界限。你那个宠物，算是这些试验中的一个吗？难道说披了一张人皮，就能与人类和睦共处了，就能实现你们所谓的万世之基了？”
帕拉赫尔咧嘴笑了笑。干瘪的嘴唇下，惨白的牙齿参差不齐。“拟妖算是一种尝试罢。不过她的繁衍方式太过繁琐，效率低了些——大致要消耗五百到一千条生命，才能孕育出一个成体。所以至多是充当密探、潜入者的角色。也就侵入的初期还有些用处。至于屠杀和融合哪个更为重要，却不是你我能够断言的。吾主如今仅仅是亡灵之神，其统治也仅局促于亡灵一族之内。虽然她已在赫萨比斯击败了兽人神，为吾族夺得一个万世永固之所，但神格上却没有多大的改善。要提升吾神的权能，除了扩大亡灵一族的实力，还必须在那些脆弱的生者种族间散播吾神的气息，进而吸收他们中的一部分加入到吾神的信仰中。”
穆西乌斯不置可否地挥了挥手。他甚至比巫妖更早，感觉到另一个强大的个体的靠近。
“骑士，你对吾主裁定下的策略有所质疑吗？”
对这冰冷而不失妩媚的嗓音，末日骑士穆西乌斯连头都没有会，同样冰冷地回应道：“我对西丝娅的忠诚，不是一两句谄媚讨好的话可以取代的。”
如今，亡灵族中最为强大，也最受亡灵之神宠信的女祭司迪丽娅，穿着勾勒身材的深黑色丝绸衣袍，出现在两人的身后。随之而来的，是身份略逊，实力上却令巫妖帕拉赫尔丝毫不敢小觑的二十多名亡灵祭司。当然，后面还追随着数量近百的辅祭群体。这些亡灵的高层中，一部分来自改变了信仰的主教、祭司群体，特别是原来的战神祭司；另一些，则是在卡莲娜、迪丽娅组织的融合生者社团的试验中幸存下来，全身心接受西丝娅的教义，并自愿完成亡灵化转变的少数人类、精灵。
迪丽娅超然地越过末日骑士，将手下最具实力的两名甩在身后。她站在山丘的最高点，着俯瞰山谷中密集的大军。而聚齐起来的亡灵们，也感觉到了主宰者的到来。它们整齐划一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凝视着高高在上的亡灵祭司。仿佛最为忠诚的士兵，等待着将军的命令；又仿佛最为虔诚的信徒，期盼着神袛的降临。即便是其中地位最为低下充当炮灰的骷髅兵，也竭力挺直它枯朽的脊骨，骨指握紧住腐朽破败的盾牌和短剑。
从来没有一个种族拥有过如此顺从，又如此冷酷无情的军队。只要她的一个命令，这些骷髅、血傀儡、骸骨领主、吸血鬼、骨龙，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向即便是世上最为坚固的城堡，用它们的躯体撞碎城墙，用它们的手指抠碎铁锁铜门，用牙齿，将里面的反抗者撕得粉碎。无论是城邦、国家还是帝国，无论农民、工匠还是贵族、王者，都将在这股力量的面前化为齑粉。迪丽娅久已冻结的心，此时此刻有了种跃跃欲动的感觉。
“忠诚？只有真正的亡者，才知道什么是忠诚。”她的嘴角，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容。你穆西乌斯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被惩罚了一千年还不得安息的幽灵。吾神赐予你力量，同时又在你体内注入无穷无尽的后悔和仇恨。你就像狗一般为吾神前驱，被你屠戮的生灵流下的鲜血像河流一般滚滚流淌，内心的饥渴却从没有一刻能得到满足。就你，也配谈忠诚？
当然，此时此刻，穆西乌斯还是有用的。迪丽娅需要他指挥这支军队，需要他去攻占人类的土地，俘获对亡灵族的存续而言至关重要的大量生灵。更重要的，是要用疯狗一般的他牵制住亡灵之神的创造者在凡间的另一个同伴。
迪丽娅扫了一眼面孔隐藏在全罩头盔下的穆西乌斯，不再理睬这位首席末日骑士。她向身后的祭司群发出简洁的指令。“开始罢!”
两名显然地位较高的祭司躬身施礼，然后分别走到迪丽娅左右两侧。她们的位置，已处于山丘高台的最前方。身后，两队辅祭如影随行。
左侧的祭司摘下黑天鹅绒长袍的兜帽，显露出苍白却俊美的面孔。吸血鬼？而且看他流露出的气息，应该属于很古老的一个派系。一直以忠诚臣子自居的巫妖帕拉赫尔，深凹的双目中凌厉的绿光一闪即逝。他很喜爱那些寄居在他的魔法塔中的吸血鬼姬妾，却对这些神秘出现的加入者始终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警惕。事实上，整个亡灵族对这个半生半死的族群都不怎么愿意接纳，并将其视作异类。迪丽娅竟然在吸血鬼中提拔祭司，并且允许他们加入她的祭司团，显然出乎巫妖的意料之外。
“点燃黑色的蜡烛，侵吞耀眼的光明。”这名祭司开始念诵一段经文。
是卡莲娜和迪丽娅捣鼓出来的《亡者之书》。虽然对穆西乌斯和帕拉赫尔这样的高等级亡灵来说，这本亡灵族的经文和世俗教会所使用的假托其它神袛之名编写的经典颂词并没什么两样，都是架子货。但对骷髅兵、骷髅射手、血傀儡，乃至骷髅领主，似乎有着不错的效果。
后方，虔诚谦恭的辅祭们嗡声应和。“我张开双臂，裸露我卑下的灵魂；我紧闭双眼，任您引导我的前路。”
右侧，另一名来自人类的女性祭司厉声念诵道：“剥除血肉，收拢起骨骸。”
山谷中，密集的骸骨军队有了反应。一些显然是刚刚加入，骨色尚嫌新白的骷髅兵跃跃欲动。骨与骨连接之处相互摩擦，发出喀啦喀啦瘆人的怪响。
女祭司身后的辅祭们吟唱：“我抛弃了我的血肉，因您赐予的力量；我抛弃我了的自由，因您赐予的永恒。”
呢喃的低语，如微风吹拂过骚动的亡者大军。一时间，稍起的骚动顿时安定了下来。成千上万的亡灵，齐齐地看向山丘上傲然屹立的亡灵祭司。
等了一会，站在迪丽娅左边的吸血鬼祭司语调激昂地念起第二段颂歌。“我们曾如野兽般生活，并以卑贱的肉体之快乐而感欢愉。但如今，灵魂将被再度唤起，存在将被再次指引，我等因您的怜悯而超凡脱俗。”
“接纳您的名，如同接纳自己的一部分。”辅祭们全身颤抖，陷入忘我的境地。
右侧女祭司的脸上，流露出迷乱的表情。“吾神啊！我等愿献上肉体之身为祭祀，并发誓后世之子子孙孙皆遵从您的意旨。请让一切回归混沌空虚，于黑暗之渊建立我等永恒之国度。”
辅祭们叹息般吟唱。“尘归尘，土归土。尘归尘，土归土。”
迪丽娅看了看左右，微微颌首。
吸血鬼男祭司和人类女祭司如提线木偶般转过身，面对面走近到一起。恰位于迪丽娅的前方。呲啦，女祭司用力撕开上身的衣袍，露出姣美的躯体和坚实挺拔的胸部。但对亡灵而言，眼前的场景没有丝毫暧昧和情欲的意思，而代表着某个暴力、疯狂但又令人激动万分的仪式。
虽然早就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帕拉赫尔还是不由自主地用他想象中的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活人祭祀，是亡灵族一向的传统。然而，以一名高等级的祭司作为对象，却是数百年罕见的情况。更难得的是，这名祭品完全是自觉自愿的，而非以往那些遭到强迫挟持的俘虏。亡灵之神喜欢暴力，偏爱血腥。然而若是一个全心全意奉献上自己血肉的祭品……，巫妖不得不承认，迪丽娅比他更为了解亡灵之神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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