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罗为难地挠了挠头。“殿下，那个可是半溶化状的东西，还很粘稠。真要倒进去的话，炮管可就彻底不能用了。”
“哦，也是啊。”图拉克有些想当然了，当下露出尴尬的笑容。“你有什么想法？”他决定，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可以考虑一下送一枚弹药到曼卡斯的魔法师行会去。或许睿智的法师们能找到仿制的办法。”
图拉克笑而未语。把亡灵的武器送去帝国首都研究，历史上并非绝无仅有的。但真这么做，必定要回答哪里得到了这武器、怎么使用的问题。如此一来，黑羽号也好，火炮也好，就都会彻底曝光。万一皇帝下敕令要求图拉克连船带炮送过去，他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呢？别说安妮塔那关过不了（法律上，黑羽号归属比拉莫家族，而非图拉克本人），要控制墨海洋面，图拉克现在对黑羽号还是极度依赖。别看眼下伊姬斯的陆上有了十三军团，图拉克可谓令行禁止，但伊姬斯各地的海军多半依旧忠实于大统领奥多里克－埃卢鲁斯。奥多里克长年不修战舰、怠误训练，节省下的海军军费却都用在拉拢海军将领上了。十多年勾结关系的累积，这个利益群体可谓牢不可破。图拉克和安妮塔依靠打造新舰只分化、拉拢海军的计划，真的实施起来，也只有海军中缺乏经验的少壮派会买帐。五个海军督军，除了负责克特里附近海域的鲍里斯（Boris）对图拉克的派系还算稍许有些善意，其他几个一概油盐不进。要是失去了黑羽号，图拉克在墨海上的实力至少要被削弱一半。
见杰罗一副不理解的表情，图拉克旁敲侧击地说了一句。“恐怕是缓不济急啊！”
“哦，殿下若是急切要用这炮的话，倒是有个简单办法可以用上。”杰罗恍然大悟，连忙让人从一堆杂乱的建筑材料里拉来一个沙柳枝编的筐，双手从里面抓起一个沉重的球体。
格里弗好奇地接了过来，仔细看了一番，又上下掂量了几下。“石头的？”
“不全是。”杰罗指了指石球上的黑色条纹。“纯石头的在炮管里发射的时候容易碎，所以开了槽，再镶嵌包裹上铁条。若是换用这种实心镶铁的炮弹，射击距离会降低大约一半左右。不过单靠撞击，也比投石机的威力大许多了。而且石弹打中坚固物体后也会爆裂开来，造成二次杀伤。”
图拉克爽朗地大笑。“四、五古里的射程，十几磅的分量，这要是命中一发，双层的加厚船板应该都能打个对穿。够了，足够用了！石头的炮弹，可比找魔法师制作炮弹便宜得多了。行，第一问题就这么处置吧。回去后我马上安排人手和材料，杰罗，你给我一次性打造上几百、上千枚。”
杰罗伸出两根手指，又收回一根。“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有火炮了。"
图拉克不禁大惊失色。“什么意思，我们没有火炮了？”
“黑羽号一共装了十门火炮。为了研究亡灵的技术，我们拆解了其中一门。罗西拉海峡的战斗，运送上岸的火炮有一门不小心掉到海里去了。试验发火药的效果的时候，其中一门火炮因为装药过量炸开一道裂缝，彻底报废了。另外，我们也发现使用替代水晶的发火药连续发射，有一定概率会造成火炮炮身变形。林林总总，目前还保持完好的火炮数量只有六门了。黑羽号至少需要四门炮以保持最低限度的战斗力，而克特里这里的每座炮垒至少需要一门火炮。所以，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我们现有的火炮数量不足以满足需求。”
说到底，火炮的技术其实出自亡灵，并非人类所熟悉的类型。图拉克机缘巧合下得到了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却没想到武器本身也是具有一定寿命的。使用粗糙的人力操作，而且还是在用燃烧性的发火药替换了精巧的魔法水晶的恶劣工作环境下，黑羽号上的火炮能支撑到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要不是因为它们是由丝毫不容忍瑕疵的亡灵族所锻造，选料上还加入了各类人类所不知道的秘料，时至今日图拉克不可能还保有一半的火炮供他使用。
炮垒是一定要建造完成的，这是确保克特里城继续作为伊姬斯贸易集散地的根本。没有商人会到一个随时可能被海盗封锁的港口来买卖商品。作为图拉克最大赞助者的墨海海商以及依赖商贸的帝国殖民者，也会因此失去对现任伊姬斯执政者的信心。图拉克目前的经济基础，大半是基于这两个群体。而黑羽号，则是图拉克以克特里港为基础，将威慑力投散到墨海洋面的最强大武器。这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由此而言，缺少一、两门火炮，就不是能两相权衡的问题，而是足以造成崩盘的致命性麻烦了。
“或许应该放弃两号炮垒。那里面向军港，有黑羽号镇守。”格里弗提出了一个见解。
图拉克叹了口气。“若是黑羽号在港口自然没问题。可要是遇上需要出动海军的情况呢？总不见得因此浪费掉这宝贵的战力罢。”
“那就用弩炮和投石机临时代替一下。”
图拉克看了看炮台上的空间。“这几座炮垒就是按照火炮的尺寸和射程设计的。要在这里安装弩炮的话，威力上不够。安装大型投石机的话，又没地方塞下足够的数量。要增加投入，扩大炮台的规模吗……？”炮台占地面积扩大，相应的垒墙的周长就必须向外延伸，用于守卫炮垒的士兵数量也会倍数增长。仅仅是城市的外延防御体系，由此付出的代价未免有些得不偿失了。总不见的把克特里城一半的城防军都移驻到城外来罢。
“我们可以试着自己造炮。”指出问题的杰罗突然插了进来，信心满满地说。
“可以吗？”如果说图拉克刚才是惊讶和担忧，现在就完全是惊喜了。
“未必有黑羽号上的炮那么好。”杰罗从建筑材料里又拖出一根两尺多长，碗口粗细的管子。“这是我请工匠用铜浇注的试验品。其实就是个铜管，底部开个引火的口子，能发射鸡蛋大小的石卵。”
格里弗咧着嘴用力地拍着杰罗的肩膀。“太好了，我们自己也能造炮了。这样一来，不单单是克特里的炮垒，黑羽号也能恢复原有的威力。要是还有多，新造的战舰也可以用上。有这样一支舰队，再遇上那伙海盗的话，我们就不必再费心费力地想什么计策了。堂堂正正地攻上去，直接用火炮轰他们的就是了。”
见图拉克也是一幅喜笑颜开的样子，杰罗谦虚地施了个军礼。“殿下，我也只是刚开始尝试。到底该造多长、管壁应该多厚、内径应该多大，都还是未知之数。不过，若是您能提供足够的资金，我想应该能在半年内制造出合用的武器。造着炮需要大量的铜，伊姬斯的铜价格可不便宜啊。”
“没问题！没问题！”别说是铜，就是用金子来造，图拉克也会答应的。当然，那样的话，数量上就只够满足三个炮垒的了。
交谈后，杰罗便回去带着他的工人们继续工作。图拉克手扶着一个堞台，看向远处熙熙攘攘的、白帆密布的港口，心中自得感不觉油然而生。曾几何时，身处一群勾心斗角、相互提防的主母姨母、兄弟姐妹之间，上面还有严厉父亲那洞若观火的炯炯眼神，自己战战兢兢，唯恐陷入无法自拔的宫廷内斗。大部分时间，甚至自我放纵以摆脱权力的诱惑。而现在，他身居高位，拥有大笔财富和一支实力雄厚的武力，属下民众数以十万计。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敌人，都不得不抬头仰望他的身姿。权力…….，实在是一个好东西！早知如此，他之前又何必殚精竭泽的去逃避这生来注定的责任呢？或许，这是一个皇族成长过程中必然会经历的一个阶段罢。
“不，我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魔法师卡菲利（Carpnilly）嘶哑暴怒的嗓音在帕加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回荡。
作为一名天赋早发的魔法之泉的选民，他曾是受人羡慕嫉妒的神之宠儿，然后又被一位声名远播的大法师选为学徒，并在满师后顺利得到属于自己法杖。他的未来，本该是一帆风顺的。衣锦还乡之后，他迎娶了家乡某个地主家的女儿，一个身材丰满的米索美娅女子，并因此获得一笔价值丰厚的陪嫁。回到曼卡斯的法师行会，他选择了一个没有风险的研究方向，过起了轻松的生活。他的梦想，是如果在四十岁的时候有所突破，则可以尝试着冲击一次大法师资格的门槛；或者索性按资排辈地积累资历，在五十岁的时候担任行会的某个中等管理职务。
使他平静而规律的生活发生异乎寻常的改变的，是曾经的导师送来的一封信。大法师帕贾玛（Pergamun）找到了一个能迅速提升魔法威力的方法，并秘密召集他的学生加以研究。卡菲利犹豫迟疑了几天。响应召唤的话，意味着要暂时离开舒适的家庭和体贴的妻子；不响应的话，必定会得罪行会中一位颇具影响力的高层，也是他可以最可以指望的支持者。最后，他并不怎么情愿地随同成行了。
帕贾玛展示的技能极其恐怖——通过榨取人体的元素、精神元素，制造一种充斥了魔法能量的水晶。卡菲利第一的反应，就是他以前的导师疯了，或因为受到某位神袛的诱惑而完全堕落了。然而，当帕贾玛带着怪异的笑容，将一枚死灵水晶硬塞到满脸恐惧的卡菲利手中，什么责任，什么家庭，什么伦理，都彻底消散了。只是这一块绿色的，巴掌大小的晶体，就能让卡菲利的施法能力提升到他做梦都没梦到过水平。不，即便是纳迦斯家的天才，甚至他们的祖先，都未曾想过竟然能如此容易地使用高等级的魔法。而且，这种扩展能力不受限于魔法师自身的魔力容量，也不受限于时间、地点或次数。按照卡菲利的理解，除了魔法师本人需要跨过道德上的门槛，死灵水晶的效果没有任何限制条件。只要能收集到足够多的水晶，他一个人就能施展群星陨落这样的大型战术攻击性法术。
于是卡菲利堕落了，和他的导师帕贾玛一起。他毫无内疚之心地使用人类的生命凝结而成的魔法水晶，甚至还斤斤计较地对不同体质、不同性格的人能制造出什么品质的水晶进行了计算。使用水晶的次数越多，他的性格就变得越是冷漠，反应度、敏捷性、能量的掌控，以能够感觉的速度大幅提升。他变得……更像是一名只关心结果的，真正的魔法师了。这或许是突破自身局限，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卡菲利渐渐觉得，这代价花的值的。只是偶尔，在深夜里，他的脑海中会浮现起妻子幽怨的表情。而他的身体，其实正回忆着在被制作成死灵水晶前‘废物利用’的那个年轻女孩的触感，她那勃勃求生的精神扰动……。
美梦，或者噩梦，终于在某一天终结了！
纳迦斯家的私生子，带着一种更为怪异、更为恐怖的法术，彻底击败了已然演进到对神都不再畏惧的大法师帕贾玛。卡菲利对于魔法的观念，再次被彻底颠覆。如果说帕贾玛渐渐滑入了亡灵的法术体系，那么查尔斯鲁缇的法术则是在向创世的古神致敬。他召唤出大群曾对抗当世两位现神的魔物，不但抵消了帕贾玛吞噬的大量魔法水晶的效果，还将大法师本人撕裂成一块块碎片。在袭击的最初就被击昏，醒来后谨慎地躲在草丛里的卡菲利，亲眼目睹了最后一幕。
随即，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逃离了那个营地。这已不是卡菲利所熟悉的世界！原来的世界，不该是魔法师以精美的法杖对抗，一支支寒冰之箭，一个个爆裂火球，加上交错其间的无形飞镖、能量光线吗？抑或是优雅地启动手指上的魔力戒指，将刀枪剑戟、雷电风匕，阻挡在一臂之外的距离吗？可现在呢！现在，一边是把充满魔力的水晶当炒豆子一般吃下肚子，身体变得如同魔力之源般的堕落法师；另一边则是随时随地能把本该早就在最初的神战中湮灭的魔物象军队一样一排一排召唤出来的怪物。夹在两者之间，粉身碎骨也就是早晚的问题。事实上，他的许多同门、学长，就是死在魔物的追杀之中。只有他，或许还有少数几个帕贾玛的弟子，在这场魔法决斗后幸存。
那个私生子显然隐瞒了自己使用禁忌魔法的事实，却向行会告发了帕贾玛泯灭人性的研究。接下来曼卡斯的法师行会的第一个反应，卡菲利很容易猜测得到——杀人灭口。于是，这屈指可数的几名幸存者，立刻过上朝不保夕、四处躲避猎杀的生活，仿佛成了城市沟渠之间的流浪犬。
经过禁魔人国王时代的恐怖，以及法师勾结阿蔢达尼亚军事贵族的复仇，然后是纳迦斯法师与莉拉女王的私通，哈吉尔大帝兄弟相残，萨玛什皇帝与希斯塔斯的秘恋，时至今日，魔法在帝国普通民众间已成为一个提起就会令人不安的话题，而魔法师更是在乡间戏剧中经常成为与阴谋、亵渎神灵等恶行关联的角色。好一些的，也不过是神神叨叨，给传奇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偏偏还长了一张好面孔的英雄人物提供隐晦预言的配角。而且最后必定是在马上就会被打倒的反派面前胆怯地逃跑，衬托出主角视死如归，勇于反抗命运的大无畏精神。至于故事中那些女性的魔法师，要么是无可药救地爱上了对真正的魔法师而言呆瓜一般的主角；要么是因爱成恨，演变成毒害主角真正爱人的阴险巫婆。即使在社会上层，皇室、贵族和帝国政府对魔法师也既是依赖，又是提防。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如果让民众知道法师队伍中出现一个以人的生命锻造魔法水晶的派系，恐怕米索美娅历史上第二次平民与魔法师的冲突过不了多久就会大规模爆发。而且这次，魔法师可没有几百年前米索美娅贵族的身份能够依靠了。至于把魔法师当作幕僚兼老师兼保镖的当代的帝国贵族，如果不是对他们这些法师敬而远之，那或许就是洁癖大发，在自己的属民面前把魔法师像天花病人一样驱赶打杀了。皇室？皇室与魔法师的关系真可谓爱恨纠结了。何况事情闹大的话，他们才不会给自己招惹上那么一个麻烦呢。或许出于现实考虑，魔法师能够得到皇帝保护令的庇护。但从此往后，他们的生活就会蜕化成贵族情妇一般，再无法明目张胆地出现在阳光底下。
只有彻底铲除帕贾玛一派的余孽，消灭一切可能的痕迹，才能在事态恶化到无法收拾前挽回局面。内斗不止的法师行会高层迅速达成了一致，每位导师级别的大法师都派出了最得力的属下，组成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猎杀队伍。据说就连纳迦斯家族，也有若干成员参与其中。曼卡斯法师行会大法师评议组的主席鲍格米（Bogomil）还不惜动用在帝国内部的关系网，书面向皇帝保证此次行动仅是行会内部斗争，决不至于影响到行会与帝国及皇室之间的‘长期合作’。至于行会为此付出了多少补偿，就完全不足为外人道了。
卡菲利，此时此刻，就是被其中一支堕落法师猎杀队给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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