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难道要我留你吃饭?”玛尔提娜的嘴角泛起一点诡异的笑容。“是不是.....你刚才看到我和那两个艳姬了.....,对此有兴趣?这方面,我倒是有些好东西可以教你。”
伊利芙儿一跺脚,身形快捷地向院墙闪去。距离两、三丈的时候,她猛一抬手,腕弩带着一条细铁链激射出来。弩臂和弩弓构成的倒钩准确地挂在墙头,她便顺着这链子敏捷地攀上墙去,迅速消失在高耸的墙后。
幽影护卫朝着玛尔提娜做了个手势。
“你能追上她?不,为什么要追呢?”玛尔提娜摇了摇头。“就算你能毁尸灭迹,图拉克也会为失去这么个亲近的人而大发雷霆的。没必要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密探而招惹我们的王子殿下。”
“他对此无能为力?”对于贝艮的另一套手势,玛尔提娜依旧无动于衷。“别太小看图拉克。就算他手下没有能对付你的人,但并不等于他找不到能对付你的人。包括那些自称是我们朋友的人中,恐怕也有不少愿意用你我来换取他的好意的家伙存在。安妮塔和他的拥护者则是另一堆麻烦。”
贝艮不再那么激烈,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喉咙口的伤不但令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同时使他的脸大部分失去了知觉。对贝艮来说,由此带来的好处远比坏处多。他翻过手腕,指了指自己。
玛尔提娜又安慰道:“没事,她只会以为你是我的手下。她是出自自身的意愿而来这里的,图拉克身边的人都有这种自说自话的趋势。既然如此,她就不敢把这消息告诉安妮塔之类的人。再说了,我和你谈了些什么吗?我们不过是对培卡塞阿姆(Pekusamu)的局势表示担忧而已。”
她挥手打消贝艮的担心。“我们的麻烦还是那名特使。谁都弄不清他到底倾向于哪一方面,祆克蒂斯(Sanctis)、布莱森俄(Brethe),还是卡特理。总不至于是世俗的埃芬吉(evangel)派罢。嗯.....,要说教廷拮据到要依靠伊姬斯的供给了,那还不如猜测帝国立刻要攻陷阿葛赅(Agoge)血盟了,教廷急需伊姬斯的反叛替北方的同宗减轻压力。而我们知道,皇帝进攻亡灵后已再无上进之心,是不可能出兵帕加的。”
贝艮做了个手语。
“继承人......,高贵。哦,王子!.....图拉克。”玛尔提娜笑道:“特使和图拉克是一前一后来到伊姬斯的。除非教廷未卜先知,否则不可能那么巧。”
贝艮深邃如骷髅般的眼眶里透出一丝遗憾的神情。
“知道了,知道了。”玛尔提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老亚穆克在担心这件事。但他所担心的,并不等于我所关注的。”她冷冷笑道:“你知道我关心的东西,我只关心如何从这里获利。而当我得到命中注定应该归我的,你的愿望也能就此达成。至于亚穆克家族,到时候不再会有人关心他们了。”
本该为亚穆克家族生为亚穆克家族死的幽影护卫,此时只是微微欠身,向他主人的养女表示服从。
玛尔提娜没多管迷惑中的哑巴。她看着伊利芙儿离去的方向,喃喃低语道:“又一场好戏要开演了。我的图拉克,这次你还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呢?真让人期待啊。”
第二天,图拉克带着伊利芙儿和余下的几名王子护卫,踏上了再访培卡塞阿姆的道路。在此前的晚上,他和玛尔提娜共度了一个良宵,并向她提出一同旅行的邀请。玛尔提娜很委婉地加以拒绝,表示自己对宗教信仰方面并不那么热衷。不约而同地,当伊利芙儿遇到图拉克时,也主动回避了昨日与王子的情妇的并不怎么友好的碰面。此事对伊姬斯产生的影响,直到一段时间后才逐渐显现出来。这影响既造促成了玛尔提娜的悲剧,也为图拉克带来巨大的灾难。
培卡塞阿姆,充满神迹的城市。
图拉克上一次的走访,并没有为这个城市带来多大的改变。信徒们依旧盲从,诸多图墨吐斯的教派依旧兜售着各自的教义,并从中攫取维持自身延续及壮大的财富。在伊姬斯的历史上,只有卡特理派是在放弃对城市的依赖,遁入荒漠后,还能继续繁衍生存下来的。这个特例,从未没有被复制过。最大的变化,或许是前来瞻仰神迹、聆听神的教诲的信徒,手头变得比以往稍宽裕些了。更别说是那些财大气粗的金主,奉献上的捐助足抵得上以往的一成半。因此,除了依靠低贱的神妓赚取大量金钱的妮莎神殿外,祆克蒂斯派和布莱森俄派的祭祀场所,门面上多少也有些光鲜起来。
美迪娜(Medina)静静地候在瓦罗娜(Valona)教堂宗母专用的祈祷室的门外。她能依稀听到其中呢喃的耸经声。
祆克蒂斯的日子并不好过,即便是那个据说较为‘仁慈’的新统治者到来,为伊姬斯带来新的景气后,也没能彻底改变这个颓势。曾拥有最大祭司群体的这个主流教派,在与人本教派的斗争中,在与世俗派系的斗争中,在与伊姬斯层出不穷的军阀们的斗争中,特别是在与北方穿过沙漠、泛过大海而来的强大帝国征服者的斗争中,丧失了绝大部分精英。普通的伊姬斯人,不再相信强大的意志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相反,金钱,以及帝国赏赐的权力,成了他们争相追求的东西。
但总有少数人坚持了下来,依旧保有理想,依旧保持着对神的谦卑。美迪娜自认是其中的一员,虽然不是最出色的,像吉若拉宗母,或者是像玛哈拉嘉那么出色,但也足以将苍蝇般的埃芬吉派小丑们比下去。可是,自从遇到那个毛头小子后,她就变得不那么自信了。那个异教徒,那个对玛哈拉嘉别有用心的坏蛋,却有着蛊惑人心的一面。不但玛哈拉嘉对他赞语不绝,吉若拉宗母更将镇殿之宝‘阿绨罗西塔斯’赠送给了他。他懂得这把剑的意义吗?别是当成稀罕物品用来炫耀,或是当成绝好的兵器使用,到头来却落入受诅咒的不好结果罢。
哼!这家伙倒霉了又怎样?活该!
美迪娜一点不对脑子里冒进冒出的思绪感到怪异,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感觉。
“呃呵!”一声故意的咳嗽声打断了美迪娜的走神。吉若拉宗母秀美却无奈地被岁月的皱纹所侵蚀的面孔出现在美迪娜的眼前。
“尊上……,你,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美迪娜吓了一跳。
“嗯,在你嘀咕‘那个坏蛋’的时候。”
美迪娜顿时涨得通红。
吉若拉叹了口气。“美迪娜,你今年几岁了?”
“什么?哦……,二十罢。过了生日就是了。”
美迪娜是孤儿,她的生日无过是吉若拉捡到她的那个日子。
“这么大了啊!”吉若拉语气温和地说。“早该给你找个伴了。”
“我……,我才不要呢。我只要您和玛哈拉嘉姐姐就够了。”美迪娜连忙回答。
“可玛哈拉嘉也快结婚了啊。哦!算算日子,她应该已经成婚了。”
美迪娜顿时变得有些沮丧。“那个杰普莱有什么好的。异教徒!还非要玛哈拉嘉以神娼的名义屈尊嫁给他。”
“‘那个坏蛋’呢?是不是杰普莱更合适些?”
“嗯,马马虎虎罢。如果玛哈拉嘉一定要找个男人当门面,至少他的地位身份足够高。”话刚说出口,美迪娜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她啊呀一声,嗔怪地向吉若拉瞪了瞪眼睛,然后却又心怀鬼胎地低下了头。
吉若拉摇了摇头。她只是胡乱猜测,没想到竟然猜中了。玛哈拉嘉当然不必担心,只是这个长不大的美迪娜……。末了,她也只得轻轻叹了口气。美迪娜连忙送上她祈祷前脱下的外袍,以及随身的饰品。
一条简洁的细金链挂上了宗母的腰间。吉若拉抚了抚衣襟,带着美迪娜走出祈祷之所。神袛与往常一样,给了她一些含糊其词的旨意。图墨吐斯神的意志依旧在伊姬斯维持着主导地位,即便是遵从奥迪尼斯神的帝国征服者,也无法轻易改变这个上千年的惯性。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奴隶主,还是卑贱如牲口的奴隶,绝大多数都信仰热烈、充满活力的女神。甚至千里之外远来的殖民者,也有不小的比例皈依了真神。而出于讨好征服者以换取权势的判离者的数量,向对于伊姬斯的图墨吐斯信徒的基数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
伊姬斯的信仰依旧,伊姬斯的宗派对立却也同样依旧。异国异教的征服者为了稳固少数统治多数的社会结构,还在不断挑唆这种对立。在此过程中,遵从传统的祆克蒂斯宗派耗尽了最后的气力。未来如何,身居祆克蒂斯派领袖地位的吉若拉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过眼下,似乎有了一线生机。首先是许久前就因为内部分裂而声誉大降的教廷枢机院数百年来第一次向伊姬斯派出了特使,试图调解并统合对立的宗派。其次,新到伊姬斯的帝国总督,竟然是一位年轻而心地尚能保持纯良的王子。单纯两者之一,或许不能对伊姬斯的宗教现状产生多少影响。然而若这两个因素结合到一起……,吉若拉早已死寂的心中,也不免冒出些许遐想来。就连隐藏在游荡的沙漠部族之中的卡特理,似乎也感觉到了风候的变化。他们迫不及待地跳到了前台,依旧如以往般蛮横无礼,但无疑给了新到任的图拉克王子很深的印象。假使有朝一日,伊姬斯的政治、宗教版图有所变迁的话,卡特理派一定会因此占据主动的优势。
瓦罗娜教堂、玛哈拉嘉、美迪娜,还有带来权力和悲剧的宝剑‘阿绨罗西塔斯’,吉若拉需要动用手头不多的牌来给祆克蒂斯派换取一个较好的局面,而不是在宗派争斗中被逐出主流,最终泯然湮灭。
“特使……,特使这几天还是驻留在凡吉祠(Vengi)吗?”吉若拉低声询问紧随身后的美迪娜。
凡吉祠是布莱森俄派在培卡塞阿姆城的一个据点。布莱森俄派以固执、决不妥协的作风,为伊姬斯的民众所称道。但在任何一个教派的高层看来,那不过是个吸引信徒的噱头。喊喊口号,骂骂帝国来的贪官污吏,谴责一下助纣为虐的伊姬斯叛徒,这是一回事。煽动叛乱,武力抵抗帝国的压榨,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情了。布莱森俄派要真敢那么干,恐怕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帝国皇帝杀鸡儆猴了。他们所做的,不过是摆出一幅与出卖伊姬斯的埃芬吉势不两立,与腐朽没落的祆克蒂斯分道扬镳的态度。正是以此,布莱森俄逐步建立起与原有的两大宗派不相上下的号召力,从而在伊姬斯的宗教界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
在进入祈祷室之前,吉若拉让美迪娜出去打听的就是这个消息。美迪娜嗯地应了一声。她还在为之前的失态感到羞愧。
“五天了!”吉若拉沉吟道。“难道……?这位特使不像是个会轻易下结论的人啊!”
美迪娜翘着嘴说:“布莱森俄的人最会蛊惑人心了。教宗的特使又是远道而来不识究竟。他们说不定用了什么诡计,说服了特使罢。这下子,埃芬吉派的人可要头痛了。”
“教廷偏向布莱森俄,对我们来说同样不是一件好事。”吉若拉轻声叹息。“如果说埃芬吉选择了藐视我们,那么布莱森俄对我们祆克蒂斯的态度无疑是彻底打倒,说不定还要踩上几脚。”
布莱森俄的起源,原本只是极盛状态的祭司阶层中,一个具有极端主义倾向的小团体。世俗势力对祭司阶层的胜利,以及随之而来的帝国入侵,使得这个团体从颓废无力的祆克蒂斯派系中分裂了出来。而一旦成功独立,他们便仿佛从母体中诞生的蝎子,通过不断驳斥、贬低、欺压越发衰落的祆克蒂斯派,吸纳那些感到失落的信徒来壮大自己。就如吉若拉所言,一旦祆克蒂斯宗派彻底崩溃,最高兴的、最有可能踩在祆克蒂斯的尸体上跳舞的,不是埃芬吉的人,反而是生于同根的祆克蒂斯派高层。
“任其自然罢。”吉若拉舒了口气。
教宗有她自己的考虑。虽然吉若拉宗母的名头,在教廷内还是有一定影响的。然而教廷关注的是整个伊姬斯。帝国占领伊姬斯后,帕加的同宗孤掌难鸣而不得不遁入草原。数百年了,伊姬斯并没有改变其信仰。但这是因为帝国朝令夕改的政策所造成的对立的结果。谁又能保证尼森哈顿皇族中不会出现第二个萨玛什-尼森哈顿呢?前一个,征服的是伊姬斯的肉体。。谁又能保证第二个征服的不是伊姬斯的灵魂呢?吉若拉之所以送出那把火焰之剑,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她感觉到了隐藏在图拉克纨绔面孔下,仁慈兼容的内心。这样的一个统治者,只有将其精力吸引到争夺权力上,才能避免伊姬斯受到他的吸引。
这样的心意,又有谁能懂得?
“唉……。”悠长的叹息声,在长而压抑的走道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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