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亚摇了摇头。“兵法也讲究正奇之道。以实力分割对手，迫使盟军执行己方的安排，这算是奇兵的一种表现形式罢。我又怎么会反对呢？”
“刚才提出要出售那些俘虏，你还义愤填膺了呢！”安妮塔毫不客气地戳穿利亚的伪装。既然图拉克同意了的，利亚所看重的军队本身又是好处居多，她还不至于刻意拘泥某些道德观念的约束。
说服利亚放弃在伊姬斯西部的战事，是安妮塔和图拉克达成一致的内容。为此，安妮塔不惜放出一个千人队作为诱饵。事实上，利亚作为图拉克所信任的伙伴，反而不是安妮塔的首选。她青睐的，是与她建立了长期雇佣关系的摩缇葵拉，抑或是完全投靠比拉莫家族的克特里城守备高维诺（Carvino）。出于本能，安妮塔即便是对盟友也始终暗中保持戒备。更别说是当前作为她对伊姬斯统治权的合法性的根源——帝国王子兼伊姬斯的欧卡雷亚，图拉克了。潜意识里，安妮塔觉得图拉克既然现在能依赖她，就不排除日后某天会转向另一个人的可能性。譬如.....，虽然鄙视但不可否认很有些手段的玛尔提娜。据了解，图拉克近来对这个女人日渐着迷。掌握军队，显然能够应对未来由此产生的问题。图拉克一天不娶安妮塔的妹妹贝尔莎－比拉莫，安妮塔就不会放弃此类寻求自保的策略。
“伊姬斯安定的关键，不是这些牛虻一类的沙漠游牧部族。”安妮塔摇了摇头，清理出脑海里担忧不安的部分。“图墨吐斯的宗派争议，才是伊姬斯的心腹大患。我们眼下执行的政策，虽然有利于发展商业、繁荣市场，便于政府从中抽取高额的利益。但同时，我们其实也在壮大伊姬斯本土人士的实力。”
图拉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安妮塔举起右手，阻止了图拉克。“我这并不是单纯站在帝国殖民者的立场上讨论这个问题。当然，如果能让这些伊姬斯‘土鳖’始终屈服于我们之下，我是高兴也来不及的。”
图拉克叹息道：“无论如何，我们在伊姬斯都是外来者啊。”
“正因为如此，维持均衡就成了历代伊姬斯的统治者最重要的一项任务。这其中，教派之间的对立，又是最容易着手的重中之重。眼下，祆克蒂斯苟延残喘，布莱森俄已然势弱，埃芬吉的势力掌控了大量世俗的财富。为了避免一家独大的局面，我们不得不在埃芬吉的内部扶植沙海商团，以对抗控制墨海的大奴隶主商贾的势力。另一方面，占据城市的这些主流教派，对遁入荒漠的卡特理派始终保持警惕。大力打击沙漠部族，某种程度上而言就是在替伊姬斯的祭司阶层和奴隶主阶层扫除异端。但若是卡特理派的部落愿意放弃对帝国的敌视态度，我们未尝不能培养他们作为平衡埃芬吉派的工具。”
安妮塔指了指图拉克。“这其中也有他的意思。去培卡塞阿姆（Pekusamu）旅行的时候，你们是不是遇上过一个沙漠部族的首领？根据斯塔沃(Stave)战役后收集到的信息，当时部族的指挥官骑着一头巨型蝎子。图拉克觉得应该是同一个人。可见，沙漠游牧民中也不乏有见识讲道理的人物。”
利亚恍然道：“我之前也有过类似的猜测。那头大蝎子可显眼的很呢！他叫.....斯.....斯勒什么的，或者类似的名字？”
“斯勒巴尔，内玛尼亚家的斯勒巴尔。”利亚的说谎水平有些简陋，但安妮塔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是以劫掠城市居民的商道，报复乌尊部落遭到掳掠的两个部落组织者之一。另一个是他的妹妹，你和图拉克也见过。就是‘蝎女’，名字唤作珂雍露。”
先不说利亚的惊讶。提到那个名字，图拉克首先想到的是窈窕的腰肢，以及丰满弹性的胸部。要真能让蝎女，哦，珂雍露，穿着伊姬斯著名的露脐舞裙，再给他舞上一曲，图拉克应该不介意冒第二次险罢。
“竟然是兄妹？”利亚不否认，她对性格豪爽，举止有致的斯勒巴尔还是多少抱有些好感的。但那个泼辣、危险的蝎女？除了两人相貌都偏俊美外，其他方面似乎没有任何相似点。
安妮塔已经释放出足够多的信息。接下来，就要看这些信息怎么在利亚的心里发酵了。“只要这次的调度完成，我们就能彻底隔绝伊姬斯东、西之间的联系。然后，再释出足够的善意，失去根据地的斯勒巴尔和珂雍露就不得不向我们屈服。到时候，应该能够以较为平和的方式与他们两个，特别是珂雍露相见罢？”
图拉克想象那位独立、诡诈、胆大妄为的部族女子，在他面前被迫低下高傲的头颅，这样的场景还真是让人期盼啊！
“殿下，你想好该怎么好好惩罚‘蝎女’了吗？是要绑起来拿鞭子抽，还是用孔雀羽毛咯吱她的脚底和脖子呢？”
图拉克无意识地点了下头。当警醒到不妙时，猛抬起头，这才察觉到安妮塔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意，而利亚则是一脸幽怨的表情。
“卡特理派与帝国对抗数百年了。库莫族的崛起，又以秉承卡特理的教义为旗帜。仅仅是被切断了与本部的联系，他们两个真会如此轻易地就改变以往的立场吗？”图拉克嘀咕着解释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将话题转换回正事上。
安妮塔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对图拉克的色令智昏。“卡特理不是布莱森俄，其实并不那么极端。他们被驱逐出城市，是在帝国入侵的百多年前发生的事。帝国的征服，不过是在政治层面巩固了卡特理派的对手之一，世俗的埃芬吉派的地位。虽然卡特理派与埃芬吉派相比更偏重教义，但他们的祖先既然能遁入被视作野人、奴隶生育地的沙漠部落中，想必还是兼具一定的现实性的。斯勒巴尔的性格我不了解，但珂雍露近些年一直针对埃芬吉的长老科夫拉特－亚穆克，甚至科夫拉特的儿子也是死在她的手里。想必相对于我们，她更仇恨那些掳掠她的族人为奴隶的伊姬斯大奴隶主罢。只要我们向她暗示，帝国并不全心全意地支持伊姬斯的蓄奴制度，珂雍露应该会接受我们的条件。至于斯勒巴尔，或许，认可他和库莫部对已经被其吞并的库拉部，以及残缺不全的乌尊部的尊主权，能够让他保持理智。”
“科夫拉特－亚穆克不会喜欢这样的安排的。”图拉克的担心，部分是因为他的情人。他不太确定玛尔提娜对她的养父的态度。当然，也有科夫拉特一直对他谦逊有礼的原因在。
安妮塔耸了耸肩。“希望塞奥珐诺－兰加比和阿尔考夫－坤纳萨能够说服他。”
讲政治，有时候就必须放弃友谊、喜好之类的情感。若真能解决沙漠部落袭击商路的问题，沙海商团当然不介意做出些让步。而主要依靠墨海海道的科夫拉特－亚穆克，则不得不照顾到同为至高百人团的塞奥珐诺等人的意愿。要知道，之前并非没有人将南北商道的阻隔，归咎于多利亚－亚穆克掳掠乌尊部的行为。
阿尔考夫－坤纳萨.....，他是另一个境界的富商了。他的生意，既与沙海输入的奢侈品有关，也与大悲群岛经由墨海的商品有关。总之，什么稀缺他就做什么，而他还真有这财力横跨两边。相信这么一个人物，会对科夫拉特－亚穆克有更多的说服力。
“另外，还有一个解决途径。”安妮塔说到这个的时候，略显怪异地笑了笑。图拉克的身上不知怎么的，不觉有些寒意。
“图拉克，你是信奥迪尼斯教的罢？”安妮塔问。
图拉克抚胸道：“皇室，都是奥迪尼斯神的忠诚信徒。”
“你母亲也是。不过，年轻的时候，在我们圈子里几乎都知道，她对喀赫（KAH）颇有些特别的亲近呢。”
对于上一辈的趣事秘闻，图拉克始终抱着不听、不问、不深究的态度。无论是对维查耶娜，还是对本名希斯塔斯普斯的努若五世皇帝。子不语父之过，何况这位父亲还是严厉有余、温情不足的努若五世皇帝陛下呢。
图拉克的态度，俨然描绘在他的脸上。对于这么原则性的问题，他是不敢做出让步的。对着最亲密的盟友也不行！
安妮塔教唆似地低语道：“在坚持奥迪尼斯信仰之余，你完全可以对某位图墨吐斯教的神袛抱以特别意味上的喜好啊！譬如，维拉（VERA）女神。这能增加你在伊姬斯女性间的魅力，又能使你成为曼卡斯的上流社会的话题。或者，喀赫（KAH）也不错啊！伊姬斯人认为喀赫神主宰进取、叛逆。年轻人不是都喜欢藐视权威的吗？”
图拉克连忙摇头。“欲望女神也就算了。任何反叛神的倾向，都会立刻把我送上帝国舆论的风尖浪口。你所说的成为话题，不是指某个皇帝的儿子隐晦表达夺权篡位意图的新闻罢？嗯......。欲望恐怕也不行。奥迪尼斯教会可不管伊姬斯人是不是把维拉神唤作欢爱女神，又或把喀赫神唤作叛逆之子。如果说后者等于政治自杀，那么前者则是要准备好变成教会叱责腐化堕落的对象。”
利亚突然笑了起来。“其实.....，维拉女神也不错的。反正殿下您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至多是让社交界的父母将未婚的女儿拉得离您远些罢了。”
“我.....，这方面很注意的。”图拉克反驳道。与利亚和安妮塔对视两眼，他又欲盖弥彰地嘀咕了两句。“我又不是查鲁.....，查尔斯鲁缇那家伙，见一个爱一个的。迄今为止，我也就找了一个情人。”
“你和玛尔提娜可不像是情人之间的关系。”安妮塔嘲讽道：“某种程度上说，她在乎的是权力，而你，则是被她的美色，以及伊姬斯的异国情调所吸引。当然，肉体和权势的交易，要比肉体和金钱的交易.....稍微高尚一点罢。”
图拉克并不怎么羞愧地哼了一声。玛尔提娜要什么，他是非常清楚的，虽然有时候激情之下他也会想象些完美浪漫的东西。
利亚在两者之间觉得有些尴尬。身处高位者，却将国家大事和私人生活搅在一起，甚至相互取笑。她对此很不习惯，特别是因为其中一位正是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位倦怠、平和的王子，她的王子。
“如果殿下和摄政阁下没有其他的需要询问，我想尽快回到军队里去。”
安妮塔给利亚的是权力，更是责任。依靠一千五百名正规军，加上数千辅兵，要防御的是宽达两千三百古里的防线，包括荒漠、绿洲、道路，以及其间零散的人类聚居地，曾经被沙漠游牧民当作后院的活动地域。
安妮塔微微颌首表示同意。然而利亚的目光依旧坚定地看着图拉克。无论摄政和王子的关系如何，她所选择效忠的都只是这位看起来完全不可靠年轻人。
“允许！”图拉克挠了挠右侧的眉毛，又补充道。“赫塔伊族的事情，将由安妮塔的人负责接手。至于我们的两位朋友......，摩缇葵拉和埃林应该能处理好的。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
留在身边的意思，或许只是要确保图拉克自身的安全。但利亚还是因为这句话脸红了一下。
“嗯，伊利芙儿呢？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图拉克好似随意地问起另一个女人，不成熟的影子庭探子。她不是应该贴身保护利亚的嘛！可从刚才进门起，图拉克就没看到那窈窕灵动的身影。
利亚眨了眨眼。“她？哦，到克特里的时候，我就劝她回去了。”这一路，伊利芙儿起了不小的作用。是她首先发现赫塔伊族的袭击，为诱饵部队部署防御赢得了时间。战斗中，也是伊利芙儿及时探寻敌军的动静，让利亚的指挥提供依据。她甚至还挡下了一支直接射向利亚的弓箭，似乎是来自一名绝望的沙漠勇士。
安妮塔正埋头查看几份新送来的文件。对她来说，利亚的安排不过是弥补图拉克的交易。此时她去诧异地抬起头来。“她这么老实就答应了？而且回来后也没有第一时间来找图拉克？”
利亚挺无辜地眨了眨眼。“或许是累了罢。另外，荒漠宿营，对女人的皮肤不好。”
图拉克关切地说：“是啊！你也要注意身体了，乘在城内的机会多泡泡澡。据说，放了墨海海藻灰的浴泥对皮肤保养特别有效。”
在图拉克说出更多羞人的话之前，利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如果可能，我宁愿你的床伴是这名女军官，也不要是某个阴险贪婪的女人。”
图拉克不打算与安妮塔讨论谁是‘阴险贪婪的女人’的问题。“墨海海商对沙海商团，奴隶主对沙漠部族，分裂至高百人团，扩大军团的控制范围，我怎么觉得我们面临的局面越来越复杂，而不是越来越平稳了。然后的？”
安妮塔扫了他一眼，继续看手里的文件。“近来你有些空嘛。要不，帮我去做一件事。”
图拉克警觉起来，当即委婉地表示拒绝。“你不怕我弄砸掉吗？”
“也没什么！就是替我去见一个人。他在培卡塞阿姆，来回至多五天。”
图拉克正在酝酿推辞的理由。安妮塔却无意似地说：“布谢尔和杜什家的婚礼，应该就在这两天了。我接到了请柬，你呢？”
玛哈拉嘉要结婚了！
相比于玛尔提娜，被当作家族继承人培养的祆克蒂斯信徒或许更和图拉克的口味。更年轻，更温柔，更......清纯。可惜，从一开始见面就注定了图拉克没有任何机会。他晚了，晚得毫无挽回。即使从对方的眼中，多少也能看到些后悔的意思（或许只是图拉克的幻想）。
“呵呵。”图拉克的嘴角抽出点笑容来。“很可惜，我恰好有重要的事务要办理，在培卡塞阿姆。要不，你帮我送件和得上我身份的礼物送给他们两位。”
安妮塔这次倒没有乘机捉弄图拉克。“嗯！知道了。”
图拉克很无聊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离开这个房间。
“你还是可以得到她的。”身后，隐约传来诱惑的话语。“如果你强求的话，谁都不至于太过坚持，包括未来的丈夫在内。”
图拉克顿住了脚步。他在紧闭的门扉前呆立了一会儿，这才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中，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