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锐利地目光盯着这已经陪了他三、四年海盗，知道对方大消胡乱出主意的念头。“暂时不必。先让儿郎们表现一下。”
果然，随着命令的发出，赌徒号两侧列队的海盗船长们都大吼着鼓动手下拉起全帆。包括事先已经放下的桨划艇，大大小小十几艘船争先恐后地跃出。此时由上方向海面看，可以发现两道船只组成的臂膀缓缓张开，黑羽号直接开进了包围圈中。
“海盗的旗舰没迎上来？”图拉克失望地叹了口气。瞅着远视镜上的光影，他自言自语地说：“原本希望擒贼先擒王的，看来没那么简单啊。还不知道对方准备拿什么对付我呢！”
虽然知道帕萨并不在那里，图拉克还是扬起头道：“先炮击打算敌方队形，然后我们从左侧穿过去。”
黑羽的两翼侧转了一下，迅速调整了方向。此时它的船头向北，左舷恰好对着其中一队海盗。轰，轰，炮声层叠轰鸣，海面上顿时腾起数丈高的水柱。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但经验老到的海盗船长们立刻明白必须避开黑羽号的远程投射武器。船舰的队列迅速散开，黑羽号的舷侧顿时空出了一片海域。然而海盗们并没有逃离，只是延着黑羽船首和船尾的方位靠了过来。
黑羽又随意开了两炮，然后转向，顺着海盗们让开的位置疾驰而去。
然而独眼龙手下数十年训练出来海盗又岂是图拉克之前遇到的大眼泡等可以相提并论的。图拉克这里是船大速快，且具有极其威胁的炮击能力，海盗的优势则是数量多，彼此的配合更是默契。随着黑羽号改变航向，九艘海盗船的两列雁翼队形快速转换为半兜形阵，三艘虚挡在前方，另六艘包裹住退路。这些船保持着两、三古里的距离，无论黑羽号转到哪个方位，都能自如地加以应对，躲开两舷炮火直射的区域。
这样的局势，图拉克也想不出太多解决的办法。他可以始终向前冲，突破前方的单薄的阻拦，但后面的大队海盗船始终紧追着。他也可以转身撤退，但想来局势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至多是前后倒换罢了。所以最后他还是选择按原计划靠近罗西拉岛的东端。
逐渐的，已经航行到能够隐约看到褐色陆地的位置。罗西拉的东半部分其实依旧是沙漠，仅在靠近岛中端的岩石山脉地区冒出几眼淡水泉。水流沿着地势而下，又因为人类的经营形成一个浅浅的湖泊。岛民在湖泊附近聚居，起初仅是捕鱼为生。随着伊姬斯的富庶，上流阶层将罗西拉当作了旅游地。一个交易货物的市场便取代原来渔村的位置。而渔民变成了仆人、舞姬、管家和小商贩，搬迁到市场四周的简陋的土屋和帐篷中。
说来可悲！以往在旅游季节，其中大部分居民会因为那些临时居民的到来而搬迁到西部的别墅中。这无疑是他们最舒适也最期盼的一段日子。但由于海盗的到来，把自己当作罗西拉的居民却大半时间在大陆上度过的别墅主人们怀着自私的心里将服务他们的仆人们赶了出来。表面上，这些帝国官僚或大奴隶主声称是担心身份低贱的平民与海盗勾结在一起。私底下，他们巴不得海盗们放弃围绕着高墙深渠像小堡垒般的别墅，转而抢掠缺乏防御的聚居区。平民们的财富虽不多，但多年的积蓄积聚起来还是颇为可观的。若是连人掠了去，买为奴隶又是一笔不小的收益。于是，即便有过多年交情的罗西拉人苦苦哀求，可绝大部分还是被驱逐了出来。反倒是早就知道海盗底细的玛尔提娜容留了伺候她的几个男女仆役，博得慷慨亲民的好名声。
可想而知，仅仅图拉克一艘帝国的船靠近，四周还围着十几艘海盗的船只，这些岛民绝不可能有所谓获得拯救的心情。即便是听到响声正眺望海面的，此时也都急跑着向内陆逃去。他们发出了警告，使得其他怀着侥幸心理回到自己家中的一批人惊恐万状，紧随着离开家园。当黑羽号能够看清岛上的景物时，海岸两古里内已是渺无人烟。
高维诺站在船舷，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多少能救出几个的呢！就算是平民也好，至少以后也会有人感激我们啊。”
格里弗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感激，他们也只会感激王子殿下的恩德。至于你我，少不了落得王子身边的某某这个称呼。”
格里弗笑着安慰新交的朋友。他心底知道，接下来恐怕是场苦战罢！明知是圈套还钻进来，他这买命给图拉克的自然没什么话说。不过要瞒着高维诺和他的手下，格里弗多少有些愧疚感。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然而此时，海盗们改变了战术。
队列中的两桅快船由黑羽号的船尾依次闯入弩炮的射程。在黑羽号转身前，锋利的铁矛和无数的碎石噼里啪啦地砸了过来，随后快速离开。这些海盗灵巧地操纵船只，来去的时候始终顺着黑羽调头的方向，避免受到大炮的攻击。炮舱的船员也曾试图避开帕萨的控制自行发炮，却没有一发起效的。
赌徒号上的观察哨爬下高耸的桅杆，凑到独眼龙的面前通告道：“弩炮的射击大部分被弹开了。妈的，这船像乌龟一样结实。”
独眼龙晒笑道：“当然，外面包着厚厚一层金属呢！”记忆里，某个人曾向他提及过类似的东西。那东西不是归属于帝国的死敌的吗？难道努尔五世皇帝冒着天下之大忌与它们达成了合作的协议？不，绝对不可能。希斯塔斯普斯是个小人，却还不是个疯子。
“铁矛呢？扎进去了吗？”他询问道。
眼力好的海盗摇了摇头。但此时另一个海盗从主桅上的大箩筐爬下来。“我看到了，有一支扎中了。不过刺进去不多，晃了几下就掉了。”
独眼龙冷冷地问：“你确定吗？”
后下来的海盗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着牙说：“我拿我的眼珠子担保。”
独眼龙点了点头。他对前一个海盗道：“罚你去当最低层的桨手。”他又对后一个海盗说：“如果这船上准备的东西不起效，你自己挖了左眼来见我。否则，赏你一百金龙。”
所谓善罚分明，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在血腥的海盗社会里，身体的伤残和金币就是所有事务的两面。随着一个海盗脸色凄惨地走入船舱，而另一个喜忧交加地回到桅杆顶部的观察哨，这艘海盗船迅速进入战备的状态。
图拉克苦着脸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们该撤了。”也不知是对多尔夫还是对帕萨。这一来一回，至少给坦希尔和萨比特两个海军督军争取到两个时辰，且引得海盗大部分集中到罗西拉的东面，想必足够西端的营救行动的了。唯一不完美的就是之前的消息称海盗足有二十艘以上的大型船只，眼下看来还有部分不在现场。不过弄了这么大的动静，想必那些船多半也已经到附近了。
黑羽号调转船头，唬得围绕在它身旁的海盗们忙不迭地躲开。图拉克真不知该感到骄傲，还是因为无法进行有效的还击而觉得遗憾。海盗们的弩炮虽然恼人，却遇上黑羽号的坚硬外壳也是没起多大作用。
“最大的海盗船有动静了。”多尔夫注意到远视镜上那个红色闪光点的移动。帕萨似乎将那艘船视做最具威胁的目标。
随着帕萨的意识，亡灵的魔法将远处的景象投射到其中一块镜子上。那艘船的确很大，几乎是普通三桅船的两倍。船身宽大结实，船头装了坚硬的铁质冲角，甲板上有很大一片平坦的区域。当然，与出自亡灵之手的黑羽号想比，这海盗船的体积就不那么惹眼了。
原本帮助操控帆索的摩缇葵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是赌徒号，独眼龙的旗舰。”
远视镜上的航行痕迹，赌徒号直朝着黑羽的船头迎了过来。图拉克沉吟道：“海盗头子亲自出击吗？”
虽然这次只是诱敌，但若是当场击杀胆敢劫持帝国派驻伊姬斯大员的敌寇首领，无论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哈尼兹和埃卢鲁斯以后对图拉克也应该更为顺服罢。
摩缇葵拉仔细察看远视镜上投射过来的细节。“关于赌徒号，我还以为多半是遇袭的海员夸大其词，又或是海盗故意编造的流言呢！今天才发现是真的。不过这么一来，更验证了安妮塔的猜测——独眼龙一伙绝对不是唯利是图的海盗那么简单。”
“为什么这么说呢？”图拉克好奇地问。
“海盗只会抢劫别人已经造好的船只。而独眼龙属下的船却似乎是专门打造的，既轻便，速度又快。它们更像是军舰，和商人使用的偏重载货量的海船有很大的区别。至于这艘赌徒号，我敢保证，整个伊姬斯都找不到合适的船厂建造这么大的船只。寻遍大悲群岛或许能凑齐船匠，却又很难找到所需的木材。”
适合造船的木材？难道来自北方？......西瑟利亚。
可惜眼下没有太多的时间供图拉克思考独眼龙的根基。转眼间，赌徒号已逼近到只有七、八古里的距离。图拉克咬了咬牙。“帕萨，转舵，用左舷的大炮轰他们的。”
依着图拉克的命令，黑羽号硕大的船身逐渐向南偏侧。
与半路出家的图拉克不同，独眼龙在海战上浸淫了大半辈子。可以说，黑羽号的船帆略有所变化，他就猜到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下桨，三分之一速。”
命令迅速传达到甲板下的桨舱。早就探出船身的桨叶陆续垂下，先是浅浅地漂浮在海面上。然而随着鼓点声开始响起，舱内半裸的桨手发出整齐划一的低吼。“喝！”——肌肉虬结的双臂将长长的桨叶刺入海中，然后运用全身的力量向前推，直到手上突然一松，桨杆再无一丝阻碍。“嘘！”喉咙口重重地吁出一口气。这只是一个轮回！第二声鼓点响起时，他们将重复整套动作，监察的皮鞭将确保没有一个人敢偷懒。这几乎是酷刑般的工作。事实上，海盗船上有近一半的桨手是奴隶或不幸的俘虏。剩下的也多是犯了错被罚苦役的船员。如果是追击，或许只要坚持一百下就可以获得解脱；而在战况紧急的情况下，消耗了太多体力的桨手甚至可能死在他的座位上。除了甲板上的战斗，桨舱的劳役是海战中第二大的死亡原因。
一名合格的桨手，能够在一分钟内划桨30至40次。独眼龙所谓的三分之一速，是指在数到60的时间内，桨叶至少要连续入水10次。赌徒号的桨手有两百八十人，这些人的力道加在一起，船速猛的提了上来。
黑羽号还在侧转，海盗的旗舰却已经突进到六古里左右的距离。慌忙中，船侧的炮口喷吐出大团的黑烟，隆隆的炮声中，三枚炮弹呼啸着向赌徒号袭来。玛尔提娜研究过黑羽号的结构。据她分析，黑船的船舷有20个隐约的开口。因此，发射火球的炮一侧应该共有10门。这次仅发射了3门......
“他们缺乏弹药。”独眼龙立刻判定。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思，怂恿对手大眼泡的势力围攻了一次克特里。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既然大黑船还是来了，想必阿齐比冈不会落得什么好），但消耗对手的目的基本还是达到了。
就算是只发射了三发，独眼龙却不敢小觑这炮的威力。或许是运气，又或许是没将赌徒号加速的因素考虑在内，这三炮没有一颗直接命中的。两发越过船身落在后面，一发在右舷轰起十米高的水柱，水花四溅。
“好大的动静！”海盗首领冷笑道。他没转身，只是向手下吩咐道：“该我们回击了，准备‘毒龙’。”
赌徒号的甲板上顿时如狂欢般热闹起来。吆喝声中，一些人将前中桅之间、中桅和后桅之间防雨的帆布掀起，拉拽到船的后面；另一些则忙着调整方位，操拾弹射的弦和绳索。一个在帝国海军中绝对看不到的武器迅速成型。十几个彪形大汉用力绞动转轮，将人力转换为绷紧的弓弦。独眼龙手下的海盗显然已训练许多次，看着繁琐的步骤其实不到十分钟就全部完成了。黑羽号甚至没来得及发射第二轮的炮火。
“不亏是亲戚，即便相隔万里，想得也却差不了多少。”独眼龙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可不是，海战的根本不就是更大的船、更大的轰击武器嘛！只不过要做到这点，海盗和皇帝所拥有的资源，区别还是很大的。他的声音很低，身边没有一个人听清楚地。即便是听到了，除了玛尔提娜等少数几个，又有谁懂得其中的意义？
独眼龙有意一战，图拉克却根本没存这想法。以身涉险可以，但身先士卒就未免有些发傻了。他的身份特殊，就算是所有部下都上阵了，也没必要自己拔了剑与敌人肉搏。除非像阿蔢达尼亚那次，到了不得不用人命往里填还填不满的地步。既然如此，一击不中，下一步的命令肯定是调转身就跑，利用自身的速度摆脱对方。然而也因此，图拉克犯下这场战斗中最致命的一个错误。
黑羽号虽然精巧，但是调头也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事实上，如果图拉克是老练的船长，就根本不会采用这样的战术。独眼龙手下船长最初要学会的，就是如何精细地规划航线，从而最大程度减少转舵的角度和次数，充分利用风速、风向和船桨的短时间爆发能量。而图拉克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所到之处都是横冲直撞的。也幸亏黑羽号设计独特，速度上超出人类制造的任何船只，所以才能一路战斗坚持到现在。至于帕萨，他对图拉克一直言听计从的，用尽所有的能力满足他的要求。原本的经验、习惯反而完全丢之脑后了。
这次，图拉克的稚嫩让他付出了代价。
当黑羽号转身的时段内，赌徒号逼近到三古里的距离。如果是一般的战船，已可以将大量碎石、铁弹投射到金属船身上。黑羽的船壳够坚硬，也还经受得起。但独眼龙亲自设计的‘毒牙’则完全不是这回事。
它由一个安装在船体上，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钢制圆盘为底座。上面则是一根水平的竖梁，完整的一段硬木构成，长度足有一丈。横向，前后各有两张大型硬弩，弩弦相互勾连，可以一起出力。单靠拉是无法开这样的大弓的，需要一队人利用转轴和拉索做好发射准备。扳机其实就是一个木锲子，只有用斧子砸才能起效。如果图拉克亲眼看到，必然知道这样的东西不是伊姬斯本地的产物，而是与绝难杀死的亡灵陷入纠缠千年战争的北方人制作出来城防武器。这种大型弩发射的当然不是箭矢，而是步兵用的足尺寸长矛。独眼龙选用的是稍短些的鱼叉，但却是连杆用全钢制作，柄部后端还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环。
黑羽转身，赌徒也开始调转船头。此时就显示出独眼龙的老到。他并未命令停止划桨，甚至连速度都没降。因此他的船在靠近对方的同时，渐渐斜侧向黑羽号的左舷位置。当然，这样也增加了被黑羽号威力巨大的炮轰击可能。不过黑羽前一次发射正是左舷，此时炮舱里正忙着驱散火药的黑烟，为炮管进行重新装填呢！来不及给露出侧面的赌徒号一个惊喜。
独眼龙赌赢了。黑羽号的炮和弩炮一样，发射前都需要一定时间做准备。他的脸上毫无笑容，只是挥了挥手——“发射！”
“砰！”
数根粗弦的崩响中，靠近船头的三齿鱼叉激射而出。这么近的距离，这么猛的力道，黑羽号的金属保护壳就像一层纸板被穿透了。叉头又透过木制的船舷，深深地扎进地板里。这还是因为黑羽号的保护措施好，船体也较大。否则，‘毒牙’甚至能刺透两舷，直接洞穿整个船体。
但这样还算不得‘毒’。鱼叉后的钢环内穿了一根帆索，看到命中后，十几个海盗死命地拉动帆索的另一端。三、四里的长度，仅两分钟就被拽了个来回。更粗的一根铁链穿过钢环，代替了较轻便的帆索的位置。这就像是为缝针穿线，牵引的细线拉拽了彩线通过针眼般简单。
“桨手，全速后退。”
‘毒液注入’后，独眼龙立刻发出下一条命令。
两百多支桨齐刷刷地抬出海面。然后再次入水，只不过搅动的方向倒了个个，由船尾朝向船头。赌徒号几乎在同一时刻完成减速、停止、后退这三个动作，图拉克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巨大的拉力下，黑羽号的船身一颤，禁不住被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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