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加诸于此身上的剑刃,少女只是怔怔地看着顷刻之前,还对她笑脸相迎的师兄弟们——就像对着仇人一样挥动着手中的名刀。
在飞溅出的鲜血中,被刀刃劈开的不仅是身体,还有那颗真挚而单纯的心——直到现在,少女所付出的信任和依赖,全部都被撕裂、破坏,然后像垃圾一样塞到焚化炉里,变成了一种扭曲后的产物。
她并不害怕,也不愤怒。只是淡淡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并对此感到茫然和虚脱。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少女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十七年前,尚在襁褓中的她被荒木兵法流的宗主带回来,并收为弟子。自小就在道场上长大的她对自己的命运没有感到过怀疑。向师傅展现出的剑技一步步地接近,就是她的全部,如此而已。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继承道场,只是竭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一开始她的天分不被任何人期待,甚至还受过许多弟子的唾弃和冷眼。可是不在意那些,她持续不断地修行着。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寒冷的冬天和酷热的夏天,她不介意弟子们的离去,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道场里修行着。不知什么时候,少女发现原本眼中弟子们舞动的剑招变得破绽百出。在年终的比试大会上,轻松地俯视着被自己的木刀砍中的对手,她终于发现了——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变强了,变得比谁都要强。在师傅已经因为染上风寒而过世的现在,能够成为她指导的人一个都没有了。
——没关系。
少女这么想。反正到现在都是一个人修行过来的。或许是因为刻意疏远,师傅没有亲自单独传授过她什么,所有的剑技都是她和其他弟子一起听讲,然后依靠自己摸索出来的。
从那天开始其他弟子看她的眼神就变质了。
如果说之前是仰慕中带着嫉妒和不甘,那么现在则带着憎恶和恐惧。可是少女没有任何深究的念头。对她来说,只要能够在这个长大的道场里深研剑理,就已经足够了。她渴望着什么也不发生变化,就这样一个人走下去。
但是,就像敌视她的弟子们一样,少女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被她心血来潮救下的女孩绯音,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和手中的刀相提并论的存在。不,或许还要胜出些许也说不定。
那大概是少女那单纯得只剩下挥动刀刃的生命中,最为色彩斑驳的一段时期。每当和绯音在一起时,她就会感受到自己孤独一人所无法感到的事情。
和睦而温暖的金色阳光,随着季节的变更而褪色的叶子,耳边侃侃淌过的溪水声,雨后在薄雾中浮现的彩虹——如果不是绯音的话,她的世界将会还是那样苍凉而孤寂,过着一直拒绝着他人接近的悲苦人生吧。
绯音的存在就像沙漠中出现的一缕清泉,让迈出蹒跚步伐的独行者第一次知道了甘甜的味道。
但是这样美好的日子也终于迎来了终结那天。
在年终的宗主战上,少女一如既往地轻松踏入了决赛。面对着排名仅在自己之下的武内,她开始考虑怎样才能给他一个体面些的败法。毕竟他可是上任宗主的儿子。如果落败得太难看,这边未免有失仁义。毕竟是他的父亲收养了她。
可是,当对方的剑刃遥遥指向这边时,她却感到了额头一阵刺痛——这剧烈的刺痛让她失去了平衡感,两脚要维持站起来的姿势都很勉强,更别提在对方的进攻下反击了。
虽然凭着模糊不清的视野避开了对方的数次斩击,可她发现,只要对方的刀尖指向自己的额头,就无法摆脱这种异样的呕吐感和虚脱感。
不甘心。虽然不甘心,但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不甘心吗?
不甘心。不想输得这样冤屈。至少要知道理由——
——想赢吗?
虽然想说对胜败没有执念,但可惜此身还没有到达那种视胜败于无物的达观境界。
——是吗。想赢。不想就这样输掉吗。
——我知道了。
原本像混沌一样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连对方劈下的剑脊上的花纹都还有分辨出来的余地。身体的情况前所未有的好。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
连段的直刺破坏了对方袭来的剑势后还不够,直接戳在对方的两肩和持刀的手背上——
武内露出了愤恨和惊愕的表情,没有行礼,就这样丢下她和一个人快步走下了擂台。弟子们发出一阵哗然的声音。不过这对少女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想知道吗?为什么最初会差点输掉。
想知道。如果是前所未闻的剑技,确实渴望能够了解后,融入自己的剑技体系里。可是既然对这个剑技抱有厚望,就这样输掉后受到的打击会很大。就这样贸然地去询问似乎不妙吧。
——不介意。因为那是——原本就不是你所期望的。
怎么回事?不是剑技吗?
——自己去询问了怎么样。
我知道了。我去问就好。
如她所料,武内在询问下露出了愤怒的表情。不,那表情中还带着憎恶和轻蔑。
「为什么!为什么即使这样都还是胜不过!明明我才是道场的正统继承人!」
——真是一如既往的丑恶。
心中传来了淡淡的回应。然而少女却对此茫然不解。
「像你这样...像你这样的怪物...!」
——呵。无论是什么时代,对吾等的称呼都只有一种吗。
听着心中自嘲的轻笑,她愈发困惑了起来。
「怪物?谁?」
「当然就是你啊!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遇上什么事也装作毫不在乎的淡然表情!听好了——」
少女逐渐睁大了眼睛。
她不敢相信。虽然不敢相信,但心底有个声音却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原本是自己养父的原宗主大人居然是自己的杀母仇人。
而自己的身体里则一直封印着怪物。
养父一直在后悔。后悔那天退治妖怪的行动中,没能对尚在襁褓中的她下手。
他已经老迈。而少女却已经成长了。成长到了没人可以竭制的地步。
所以他告知儿子。一切都已经晚了。当怪物破除封印的那一天到来,就是流派的毁灭之日。教给了儿子压制怪物弱点的手法后,养父就那样带着痛苦和担忧的表情闭上了眼睛。
「等一下——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怪物是怎么回事,但至少现在的我可以保证——我是不可能对生我养我的道场不利的。至于宗主之位,你想要的话拿去便是。我从来未曾在意过——」
「闭嘴!!!」
原本想要安抚对方的少女,却被武内此刻额上爆起的青筋和像恶鬼一样的表情吓住了——她本意是安抚的话不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成为了压倒对方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稻草。
「你...你!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可以会说出这种话?!你知道下面有多少师兄弟仰视着你觉得自惭形秽吗!许多人解不开自己羞愧的心结,一直没有丝毫进境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们拼死修行了!但是这样的努力却被你一句<你们想要的话拿去就好>给彻底地如草芥一般弃在路边!」
「不是...我...」
「宗主的位置在你看来就那么不屑一顾吗!我们作为武士的节操和坚持在你看来就那么污秽吗!你认为我会欣喜地接过宗主之位然后对你感激涕零吗!!!」
「我...」
「给我好好地悲鸣吧!怪物!也要让你感受到我们一直以来的痛苦!」
一边说着这些,武内一边向我的额头伸出了手掌。那上面缠绕着一串手链,而它则成为了我的痛苦之源。
「呜...」
额头就像快裂开了一样,我忍不住发出了痛呼声。
「没错!就像是这样!痛苦吧!悲鸣吧!然后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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