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依存着些许执拗着不肯消失的破碎片段,在那遥远的梦中,不知是谁的手曾和自己紧紧相连。
这里是…背靠着道场的后山上。茂密的树丛中,一条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羊肠小道,直通山脚下那条冰凉的小溪。赤脚踏过平滑的鹅卵石,我们相互依偎着坐在河岸
边,卷起裤脚的小腿于水中轻轻拨动,荡起一圈又一圈永不停息的涟漪。夏日炎炎下汗流浃背后的忙里偷闲,无论是在溅起水花打闹玩耍,抑或是像度过这样安静的
二人时光,都是那么舒适惬意。
还记得在那个夏夜,从小溪对面的芦苇中,突然冒出了无数的微小亮点。这些数不清的萤火聚集在一起,那一刹那,似乎连整个漆黑的夜色都被点亮了一部分。
然而这样这光景却只是转瞬即逝。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后,这些冒着光的萤火虫们就匆忙地扑打着翅膀,一只只消失在远处看不清的黑暗地平线上。
似乎刚刚才从这样短暂的美景中回过神来,她不自觉地迈开脚步想要追逐着那些快在黑夜中消失的亮点,却不小心被什么绊倒,摔倒在夏夜那冰凉的溪水中。
事后,拜归途上那夜风所赐,本就冷得直哆嗦的她不得不付出了躺下两天的代价。
翘掉修行一直陪在床边的我,听到她嘟囔次数最多的话就是「如果那时没有摔倒的话,说不定就能把它们带回来了」,然后在我的百般劝诱下皱着眉头喝下一口熬好的苦药。
「但是正是因为短暂,所以才会更显美丽啊。如果能够把这样的光景留下,长久以往习惯之后,人类反而会变得不懂得珍惜。」
听了我的劝解后,她罕见地露出了认真的脸色,被那双闪动着悲哀的目光望着,我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那一定是因为——」
「人类很容易忘却吧。」
「当习惯了变化,现在成为一种理所当然的时候,过去就像风化的斑驳照片一样,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印象,就连当时的心情都只变成了大片的空白。」
「我——」
「——好羡慕…羡慕这种舍弃过去、怀抱未来的遗忘能力。」
「你…记得吗,两周前的今天,晚餐上的第二道菜的味道,或者一个月前的晨练中,我们的木刀交接的次数?我…记得哟。过去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只要是用我这双眼睛确认过的,就决对无法遗忘…」
「三个月又二十五天前午后的正式决胜,我第二十九次惨败,胜利次数,无。但你首次夸奖了我的临时对应能力,这让我很是雀跃了一阵子后,又被你那惨无人度的说教批得一无是处。」
「四月最开始的那个火耀日,天气终于开始微微转暖。虽然雪早已融化,但呼啸个不停的北风仍然还未退去。晨练结束后,打扫完着道场地板的我没多久就冻得手脚冰凉。你那温暖的手覆上我的脑袋——又在勉强自己了。明明没有谁让你做这些事的。」
「去年十二月第二个日曜日,我决定加入道场,成为这里最小的弟子。你百般阻挠,最后还是在我的坚持之下听之任之。你那痛惜而又欣慰的表情,现在也还清晰地映在脑海。」
「同年十月,我的身体渐渐恢复常人应有的健康,能被允许下床后,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打听你的事情。那之后的第二天,我从你那里得到了自己的名字。得到有生以来第一件礼物时,我错愕着不敢相信——直到确信眼前发生的都是现实后,我嚎啕大哭着扑进你向我张开的怀抱。」
「十一个月又零三天前的那个早上,我在道场里从左往右数第七个客房里苏醒。那时的你正疲惫得沉沉睡去,恐怕什么都不知道,但你手心的温度,现在还清晰地残留在我的指尖。」
「两年前,四处颠沛流离的我躲在一个旅行商队的货物中,来到了这个城市。可是这里欢迎我的却是冷眼和排斥。在居无定所的孩子们看来,任何外来的同伴都在无形中分走了他们的一份口粮吧。」
「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我…逃了。从原本应该守护的家人身边…逃了。被战争波及的家园燃起了吞尽一切的红莲之火…原本以为离自己无比遥远的战争,却马上威胁到了生命…家门被狠狠地敲打着…父亲用木板钉好大门,母亲含泪嘱咐我从从后门逃走…」
「你要记住的就只有一个,母亲拭去眼角的泪,然后这样叮嘱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懵懂的我只是点头答应,然后听话地从后门跑了出去——直到听到家门方向传来父亲和怒吼声和母亲的惨叫声。我停下脚步,想回头看向家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犹豫了,母亲让我不要回头。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在那以后,在徒步走出被熊熊的烈火包围的家园时,在目睹了无数的尸体像对待垃圾一样被遗弃在街道边时,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是不是我折返回去更好?」
她简直就像一个坏掉的人偶那样,任凭冰冷的泪水慢慢地滴下脸颊,然后用快要死掉那样的声音抓紧我的衣襟,好像这就是她唯一的救赎一样——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真的很喜欢。可是,无论有多么喜爱,我都无法遗忘过去…所以——」
「求你了!请让我现在的生活再继续一会吧!求你了!」
「我…已经不行了。事到如今,我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孤独一人颠沛流离的自己了…这重获的温暖就像甘甜的毒药,即使害怕未来会不会再度失去…我已经…无法再失去了……」
「求你了…请不要再离开我…」
「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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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不绝的雨声让清良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她记得自己的房间没有这种粉黛和香水的刺鼻味道。
摸了摸因为宿醉有些发疼的额头,看到躺在一边的琉璃,清良这才想起昨晚是在她的房间过了一夜。是从何时起自己变得这样松懈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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