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硕死了,董重也死了,洛阳的军权自此全部归何进、何苗两兄弟所有。如果真要计较,也不尽然。毕竟,拥有缇骑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的执金吾还是十常侍的死忠。不过,这么点人数在偌大的洛阳实在掀不起什么波浪。
掌管大权后,何进便开始向天下士林集团示好,刚正不阿的桓典接连三次升迁,为羽林中郎将;名闻山东的郑泰为尚书侍郎,不久迁待御史等等不一而足。
袁绍在叔父、当朝太傅袁隗的默许下,迫不及待地向何进献言,请求诛杀宦官。这一次,不是只诛杀首恶十常侍,而是所有的宦官。
自桓、灵二帝以来,党人和宦官已经形成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的局面,党人因为远离皇帝,天然不占优势,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受害者,被打压了数十年。如果不是黄巾之祸,党人还不能为官。
党人可以说是士林中比较激进的一派,也是最有影响力的一派。最开始,党人寄希望于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可以拨乱反正,结果窦武行事不密,窦武、陈蕃被灭族,党人的力量遭到重创,洛阳血流成河。这一次,党人把希望放在了大将军何进身上。与此同时,宦官的专权跋扈也让党人之外的士林集团大为不满,袁绍、卢植、杨彪就是其中的代表。
不过,虽然在铲除宦官上天下士林是万众一心,但究竟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部杀掉还是只诛杀首恶,众人的观点就不一致了,至于所采取的方法,更是无法统一。
这些问题其实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何进还没有下定决心。天下士林也清楚,何进做事瞻前顾后,诛杀宦官利益重大,可以给何进带来美名,但何进这些年深受宦官扶持,对宦官可谓又惊又怕。
士林集团只能一步步诱导,在袁绍三番两次的游说下,何进终于认识到,自己就是天选之子,要完成大将军窦武没能完成的事业——诛杀宦官。完成了此事,天下便会认同一件事,那就是南阳何氏将成为世族大家。
五月中旬,何进入宫求见何太后。向太后请求裁撤中常侍以下宦官,以三署郎官代其职务之事。
何进的出发点是好的,窦武之所以事败,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宦官耳目众多,五营兵士又一向畏惧宦官的权势,如果何太后答应此事,十常侍的一举一动将尽在何进掌控之中,不足为虑。中常侍以下的宦官应该可以平息党人的怒火,剩下的十常侍又可以作为自己的筹码。毕竟,人心隔肚皮,如果一下子铲除所有宦官,说不定士林集团又会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这个外戚。另外一点就是何进还不想和十常侍撕破脸皮,还保留着和十常侍共富贵的幻想。
依照何进对何太后的了解,这个妹妹对自己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太后发话,有自己的武力做保证,解决十常侍的手下不是难事。
但何进显然忽略了何太后的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汉室太后。皇帝年幼,何太后代表的就是皇权。在皇权的制度下,宦官就是鹰犬,对何太后而言最合适的是在外戚和宦官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少了何进,十常侍会欺侮自己孤儿寡母;少了十常侍,谁知道大将军何进会不会专权,成为下一个梁冀。何太后很享受权力带给自己的一切,眼下无论是何进还是十常侍都讨好自己。如果其中的一方倒了,形势就会大变。
前两天,接受了十常侍贿赂的舞阳君(何太后生母)和车骑将军何苗(何太后之弟)入宫求见何太后,言及“大将军擅自杀害左右近臣,专权独断,削弱国家”,已经引起了何太后的警惕。
现如今,何进明目张胆地要裁撤中常侍以下的宦官,何太后于情于理都不会接受,断然拒绝道:“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汉家故事,不可废也。且先帝新弃天下,我奈何楚楚与士人共对事乎!”
何太后给出的理由也不容置疑,由宦官来管理宫中的事情是汉家的传统,礼不可废,灵帝新丧,自己一妇道人家不宜和士人多见,这也是男女之大防!
何进无言以对,只能盘桓了一会后告辞。出宫后,何进又前往车骑将军府,与何苗商议诛杀宦官一事。何苗的态度再一次出乎何进的预料,何苗的态度很坚决,当初何氏一家从南阳来的时候,俱以贫贱,幸亏有宦官帮助,才在洛阳站稳脚跟,得以享受富贵。国家大事,谈何容易,覆水难收,宜深思之,与宦官和睦相处,共享富贵。
何进迟疑的性子又发挥了作用,何太后和何苗都不支持自己诛杀宦官,士林又需要自己给他们一个交代,何进左思右想之下,想要诛杀那些骄纵张狂的,但袁绍摆明了想要一鼓作气,解决所有宦官,根本不接受何进的主张。
这件事一拖延就是半个月的时间,六月初七,最让伯仁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获悉骠骑将军董重死讯的董太后在河间国突然崩卒,何进的威望大受打击。
何进在与何太后以及袁绍为首的士林集团的周旋中,也是疲惫不堪,终于决定召集左右心腹和认为值得信赖的士林代表一起商议铲除宦官一事。
十常侍显然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在这个关头,没必要再刺激十常侍,所以,卢植没有亲来,一些世家也只是派出了年轻子弟来代表自己。而伯仁,正是卢植的代表。
袁绍第一个发言,想要为这次会议定下一个基调——诛杀所有宦官,征调外地军队进入洛阳,前者是目的,后者是手段。
众人自然清楚袁绍是在担心什么,窦武之所以事败,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曹节、王甫矫诏,声称窦武反叛,令刚刚返京不明情况的护匈奴中郎将张奂讨伐窦武。前车之鉴,不可不察。谁知道洛阳的军队有没有混入十常侍的耳目、亲信,而且,车骑将军何苗的态度很是暧昧,若是临阵反戈,何进就要步窦武的后尘了。
主簿陈琳对此嗤之以鼻,洛阳的军权都掌握在何进的手中,征调外地军队完全是画蛇添足。
典军校尉曹操也是毫不客气地指出,宫中的宦官,古今以来都有,只是天子不应该给予大权和宠信,使他们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既然要惩治他们,应当除去首恶,只要一个狱吏就足够了。何须征召外地的军队入京!如果要一网打尽,事情必然泄露。
伯仁对此不予置评,从后世的角度来说,此时的何进对付的不单单是宦官,而是其身后的皇权。何太后想要在十常侍和何进之间玩平衡,何进也想在士林集团和十常侍之间玩平衡,结果就是士林集团看穿了这一点,何进被士林集团一步步逼到宦官的生死对立面上。
曹操和陈琳的设想也有些太过美好,何进和何太后荣辱与共,正常程序下,何进无法绕过何太后对付十常侍,何太后又是何进的立身之本,何进不可能与何太后撕破脸皮。说白了,没有何太后的应允,何进没有这个勇气施行兵谏!袁绍建议征召外兵,不但是为了防止何苗的反戈,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也是借外兵之手向何太后逼宫。
伯仁甚至很怀疑,何进只是袁绍及其身后世家利用的工具,一旦诛杀了所有宦官,何进就会步十常侍的后尘。外戚与宦官专权乃是本朝的恶疾,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刻。洛阳的军队现在掌握在何进、何苗两兄弟手上,士林集团只能团结何进,逼他向宦官下手,外地的军队则是后手,一旦何进迟疑不决,士林集团就能利用这个后手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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