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凌晨,南明市滨江饭店19号楼的巨大套房内。
简朴的会客室,正墙一幅气势磅礴的手绘《沧海云帆》壁画下,十数张独立的棕色真皮沙发,六七个人在忽明忽暗的亮光里坐着,注视着面前不断翻动的投影屏。
正中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个男子。此人方脸瘦峻、目光锐利,右颊上从眼角起一道深深的疤痕一直刻到唇角,古铜色的脸在正前方投影屏的光芒中变幻不定……这是一张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掉的面孔,流露出奇特的气质。
此人正是极光公司老板孙国鼎,他双手分摆在沙发扶手上,瘦直的两支腿架着,显得放松但不失威严。
在他左侧坐着极光公司第二号人物方健,此时眉头微锁,手指习惯性敲击着椅子把手。而另一侧是综合部部长江东升,此人光秃秃的头顶留着稀疏的绒毛、鹰钩鼻,面目酷似一头秃鹫,安静的时候眼神也巡睨不定,似乎随时都在留意身边的人的一举一动。
坐在下角的权宝阴沉着脸,烦躁不安地把一支只吸了半截的烟狠狠戳灭在烟灰缸里。他的上手位置是另外一个行动组“红组”的负责人红焉,权宝瞥了她一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
这是一个即使是黯淡的光芒下,也不容逼视的漂亮女人!纤直的双眉犹如深墨浸染的两叶飞刀,脸庞皮肤仿若浸透了苍白的雪,一如她紧锁着的黑色短风衣外露的衬领颜色。一双明光湛湛、黑宝石般的眸子,凝转之间散发出不加掩饰的冷漠和傲慢!——她今年二十九岁,六年前从国外归来,由京城总部辗转到极光公司,就直接接掌了行动组之一并更名“红组”。
这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她独身,而且看起来会一直保持独身下去,她不与男人发生工作之外的交流,更别说谈情说爱;她只略有身手,但清瘦身体里的心志和冷酷,足以让红组的手下服服帖帖!这个女人做事极有章法,红组的实力和地位很快开始超越权组,成为高层最倚重的力量……权宝并不嫉妒或不满,因为资历够长,隐约推敲出的真相已经足以切断他对红焉的妄念,更不用说面子上挂不住这点破事,因为,红焉是元老级人物洪野松的女儿,而洪野松是总部极光系的拓荒人。他犹如一部黑白传奇电影里的人物,权宝只能高山仰止!这样的人物原本应该与同时期的重量级人物一样,正执掌总部核心或各个事业塔的尖顶!
可惜洪野松英年早逝、化为青烟,埋骨之地就是西江!
这个秘密只有孙国鼎等极少人知晓,即使权宝身为极光系在西江省有点分量的骨干和老兄弟,超出孙国鼎头顶的天空,也不是他可以看得清的!这一点,权宝当然明白得很。
在座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竟然是之前跟王勃、周浩、苏媛在酒楼遭遇过的,省内极有名气的松岩拳馆的老板孙国柱!
孙国柱是孙国鼎的弟弟,也是极光公司最核心的人物之一。松岩拳馆其实是极光公司的隐形产业,明面上是一个颇有名气的武术培训机构,也为极光公司培养可靠的人手。这个功能在极光公司体系里并不突出,除了极光公司核心的一小部分人,没有谁关心拳馆是不是属于极光公司的,更不会了解孙国柱实际上还为极光公司在做些什么。
松岩拳馆,只因为孙国柱与老板的兄弟关系才显得特殊一些罢了。属于极光的、类似这样或明或暗大大小小的产业,西江省内有上百个!这些产业和支流繁复的财富,何来何去都有隐形的手在掌控,各环节、层级的负责人只要逐级做好本份事就够了。
显然,这个临时性会议只召集了本部核心相关的几位负责人,并没有惊动正规事业和下属产业的骨干。如果这个事件不是发生在极光唯一公开的这个重要办公区、不是直接牵扯到了方健的关系、过程不是如此匪夷所思,这个会议根本没有召集的价值!通过综合部请示一下老板、让权组自行处理就足够了……
正在播放事件投影资料并简单陈述的,是商业信息、情报组负责人王锐明,一头粗硬的短发显得精悍利落,面相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而有张力。他四十七岁,之前是西江省公安系统的刑侦专家,能力出众,却因性格刚拗而颇不得志,离开机关后加盟于极光公司负责商业信息,据说与孙国鼎有同窗之谊。
事件现场的勘察、影像资料的整理以及扼要的分析报告是由王锐明负责的,他的小组在极短时间里提取到闯入者的足迹、指纹及其它可疑痕迹,对监控图像进行了截取,精确模拟了路线、细节和过程;他出色地通过技术手段,从被闯入者损毁的摄录机硬盘中抽取到了那段关键视频,还原了B17房内当时的情景,闯入者的近距离影像清晰可辨!
这段关键的影像是雷明架设在床头上的摄录机拍摄到的,当时雷明俯身在床上摆弄着那个昏睡中的女孩,突然毫无征兆地昏迷滚落床下。八分钟后,那个之前完全看不清面孔的神秘人进入镜头范围内,他首先靠近床边观察女孩状况,然后在雷明滚落的位置蹲下身,可惜角度被床遮挡看不到他做了什么。五十四秒钟后,他站起身,看到大床这一侧的摄录机……视频在他走近后嘎然而止,这台专业级的便携式摄录机此后变成一地零碎和塑料疙瘩。
情报组同时提供了事主雷明和秦海璐的具体资料:秦海璐是南明大学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独女,其父秦山八年前病故,母亲是本市普通中学的教师,她除了一个在市教育局计财处任副职的舅舅之外没有特别的家庭背景,身份也很单纯;雷明是南明市国税干部,南明市地税局长雷东山的独子,因为雷东山的关系,与方健熟识。雷明委托方健安排绑架秦海璐的直接原因,起于纯粹的感情纠纷,两人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后分手。该女生明确拒绝了雷明的再次追求,导致雷明恼羞成怒、找到方健请求帮忙。比较棘手的是,雷明目前正处于原因不明的深度昏迷,已送往北山医院的极光专属病房检查抢救……
王锐明的演述结束了,屏幕定格在视频的最后一幕,一张遮掩在大帽檐下的年轻面孔——那位神秘的闯入者!
坐在一角的孙国柱惊讶地注视着屏幕,虽然此人鼻梁以上部分被帽檐阴影遮挡,但余下的半张脸清晰可辨、似曾相识……直到灯光亮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是的,这就是在酒楼与他和叶立等人发生过冲突的那个年轻人!
叶立已经回西南了,如果他有机会看到这半张脸,想必会像孙国柱一样,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来!甚至因为这个人,叶立还专程再见了一次孙国鼎!
房内鸦雀无声,气氛压抑。昨晚的事件经过缜密的还原,更显得怪异和不可思议……孙国鼎眯了眯眼,从屏幕上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很有意思,这个人对我们内部了如指掌啊,层层监控之下,准确的,而且是远程的解除了我们的防卫,还带走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女孩子!关于这件事,你们怎么看啊?”他的话音中丝毫没有怒火,表情就好像是刚看完一场不可思议的纪录片,在饶有兴趣地征求大家的意见。
而在座所有人表情都凝重起来。他们都清楚,或许老板见过的人物、经历的事件太多了,就算是再严重的危机和差错,孙国鼎也极少发怒和焦虑。然而这都是表象而已,现实是,当你察觉到某个熟悉的同袍,因为某个看似简单的差错突然消失了、并极可能已经不会在人世间出现,你一定能从孙国鼎的话里回想到那丝痕迹,并且内心生寒!
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因为孙国鼎最厌恶在座不语,这也是极光公司历来的传统。
“老板,这个任务从头到尾都是我权组做的,应该是做得不干净,否则对方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我,我请求公司的处罚!”权宝站起身,首先开口说道。他表态得很干脆,虽然从目前事件的初步结论上,他未必要承担关键责任,但这个担当是必须的。
见状,情报组王锐明赶紧说:“孙总,说到这里,我的责任更大才是。事前调查那个女学生的背景没有发现问题,而权组是基于我们的信息和方案采取的行动!但昨晚的事,证明我的资料是错误的,那个女孩并不简单,我应该承担主要责任!”
孙国鼎虽然没有说话,但微微点了点头。
权宝感激地看了一眼王锐明,张口正要继续说,方健摆了摆手:“你们坐下吧!事件已经发生了,孙总意思重点并不在这里,具体的责任查究下一步东升会负责!”方健看了一眼孙国鼎,孙国鼎点了点头,一边的江东升也阴沉地点点头。
权宝因为在公司的资历长,连孙国鼎、方健也要称呼一声他权哥,足可见他的地位并非职位所决定的,失责可能存在,但不会怀疑权宝本人。方健想了想,继续说,“权哥,你这边要出现问题,也可能是跟去的兄弟里有问题。这个可能性,你先过一遍!”
“是!要是查出是哪个出问题,我第一个不放过他!”权宝恨恨地坐下。
经过方健无意的提醒,他脑海里瞬间居然想起阿翼来!带着方健和雷明走进B17的时候,尽管一切正常,但权宝眼神何等毒辣,阿翼给他的感觉就是怪异——不,是慌!他当时以为这家伙尝了点甜头没调整好,现在回想,未必!阿翼是唯一单独与那个女孩待在房间里的人,并且女孩的手机也是由阿翼收拾并一起带下去的,假设没有人偷偷手机报信,对方不应该这么快的找到女孩的下落和位置!而具备条件和时间做这个烂事的,只有阿翼!而且,带女孩刚上车的时候,这狗东西就有意没关闭手机!
王八蛋!……权宝面无表情地抽出一颗烟,眼中聚拢着凶光!他想不明白,他权宝待此人如子弟,为何阿翼会这样背叛他?他必须用自己的方式寻找这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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