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轻骑散布大寨门外,施无量与沐天德已经整顿好了兵马,率领兵马在寨前压阵。齐二狗猎犬一般,还带领辎兵在大寨中穿梭,搜寻着一切有价值带走的物品,顺手在营帐间堆上一片一片的柴草,洒上硫磺和火yao。搅得鸡飞狗跳,所过一片狼藉。
“我们的火油在天城峡的时候已经用尽,现在发火yao也快没有了……”聚集在中军大帐中,毕鋈、辛日马与苏信正在这里同常虎臣商议着具体的军务。既然决定了放弃熊阴,山寨还有牛羊马匹都是不能给山蛮人留下的。大量的柴草和发火yao被投放在营寨间,这种配制粗糙的黑火yao在军中多半用作纵火时引火之用,所以也称作“发火yao”。“在叶赫部缴获的物品牛羊很多,还有申徒将军、苏先生指出的叶赫贵族,这些人将军全部都要带上,后队辎兵实力恐怕不足,我怕万一……”
“后队带着大队牛羊俘虏,行动缓慢,必定被蛮族视为抢掠目标。”
“将值钱的金珠珍品与少数重要俘虏交与中军随我行动,这部分东西不会太多,还带得来。告诉二狗他们将行走缓慢的牲口俘虏能杀就杀,不必顾忌。另外……”常虎臣手指习惯性地敲打着木几,“发火yao还是要配制一些带上。天池边上出产硫磺、硝石,毕百户,待会你派人快马取回一批,加上炭粉就是火yao,我在书里看到过配方。”
“我亲自去办!”毕鋈肃然起敬,长身立起道:“发火yao此物野营生火,用以攻城都有大用。此去扶余虽是冬季,不利火攻,但我军兵少,还是有备无患的好。将军既懂得配制,那就最好不过了。”此物军中诸将都用过不少,说起配方却多不明白。
常虎臣点头答应,毕鋈旋即一礼,大步匆匆出帐而去。
“辛百户,至于后队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知最紧要就是不必拘泥,当弃则弃。苏司马久居熊阴,熟知蛮人情势,你多多向他请教。”常虎臣转头望向另一边的苏信,道:“我军行进路线……”
正说话间,大帐外一阵吵闹,胡语蛮声喧哗嘈杂,还夹杂着哭喊嘶叫。
“发生何事?”常虎臣厉声喝问。
亲兵急急跑进报道:“曳落河军营暴乱,申徒将军引兵镇压已经打起来了!”
几人大惊,连忙跑出帐外。
黝黑的天幕降下雪籽,北风呼啸,原野上的风吹得越发强劲,连夜赶制的熊阴校尉大旗猎猎飞扬。
曳落河蛮兵所住营地喧哗呼喊,兵刃交击的金铁声响混乱嘈杂,夹杂着胡语喝骂,判断不出局势好坏。常虎臣喝令亲兵备马,中军劲卒都是久经战阵,闻变不乱,披甲执兵出帐集结。一待主将召唤,百人骑队随即跟上,往乱起出飞驰。
蹄声落雷,曳落河蛮兵营帐独处一隅,为防蛮兵作乱常虎臣早有准备,将其营地独立隔开,周围营帐全部拆毁,上马跑出中军营后看得清楚。那曳落河营地虽是一片嘈杂,却未见乱兵冲出撕杀,施无量、沐天德等部兵马早已刀出鞘,箭上弦,包围营地四周,心中稍安。
驰到近前,施、沐二将迎上常虎臣马头,脸色俱是铁青,连忙问道:“怎样?可是蛮兵作乱?”旋又心中一紧,压低声音道:“你二人部下蛮人亦多,是否有所异动。”
“无妨!”施无量摇头将常虎臣拉到曳落河营地边缘,“施某既敢收录自有制约手段。况我部蛮兵多半有夏人血统,有些尚是夏人奴隶后裔,蛮子平日里视他们为半个夏人,并不亲近。其余大半也是叶赫由其它部族虏来的奴隶,绝不会为叶赫效死!营中出了何事,还是请将军自观吧!”
常虎臣策马走近营前,营帐中间阿莫迩挥舞着战刀,中气十足,领着二十名亲信骑士吆喝撕杀。听他号令的蛮兵还占上风,正将一个个叛逆蛮兵挥刀砍倒。放下心事,看了片刻,他问施无量道:“为何那些叛乱蛮兵身边每人都护着一名女子?”
施无量摇头不语,沐天德策马近前在常虎臣耳边道:“大人可还记得编组曳落河之时给了申徒将军五百蛮人女子?”常虎臣颔首点头:“不错,确有此事!那些妇人就是……可是为何?”这五百名蛮人女子是阿莫迩半磨半泡硬从他手里要去的,常虎臣只因曳落河是初次编练,一切求稳小心,才答应了阿莫迩。他心中有个计较,将蛮人编入北镇军中终究不妥,建曳落河,独立一营才是长远之计。为此对阿莫迩诸般需求从宽计算,诸营士卒还意见甚多。
“正是那些女子了!”沐天德苦笑道:“申徒将军设立营妓之法与众不同,一女配一夫,形同夫妻般分发下去。他营中规矩又极为严苛,百般折辱,短短数日,许多男女感情已是不浅。将军下令拔营东征后,申徒将军亦令营中士卒收拾行装,头一件事就是亲手斩杀枕边女子。那些反乱士卒就是不肯动手的。”他又压低了声音,象是自言自语地道:“先以女子抚慰,使士卒适应严苛军法,然后再下令士卒亲手斩杀身边女子,断去最后一丝妄念,阿莫迩还真好手段呢!”
“前几日由蛮人中补充士卒,夏人后裔和被叶赫部掳来的其余诸部男丁都被我等选走,申徒将军手中都是叶赫族人,与我军有灭族大恨。怪不得他,只是这手段也……”施无量不住摇头。施、毕、辛、曾四百户久经战阵,亲手杀死蛮人妇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只是先诱使士卒与蛮人女子生情,再号令亲手杀之,种种手段实在匪夷所思!
营中杀戮已经接近尾声,不肯听从号令的蛮兵连同五百女子尽数被同伴斩杀。一个个杀戮过后的士卒浑身染血由营中走出,冰冷的提刀注视着包围营地的数百骑兵,毫无畏惧,眼中施放出森森的死气。
阿莫迩得意洋洋,小跑出营,倒头拜在常虎臣马前道:“大人!曳落河编练完成,全营剩下二百八十七人,个个都是能上阵蹈死,个顶个的勇士!”
常虎臣抬手冷冷道:“很好!出寨集结,此次东征你为前锋!”
“是!”阿莫迩欣然领命,带领三百蛮兵上马出寨而去,所过之处诸军无不退避,为其气势所慑。
施无量羞愧低头,翻身下马请罪,道:“申徒将军练兵之能末将不及也!大人命我二人同时练兵,末将虽得千余兵马,尚不及申徒将军部下三百人,末将惭愧,只是他这手段也太……”
“施百户何过之有!施百户所行为兵家正道,曳落河营训练的是野兽……”常虎臣瞪了一眼向他使个眼色,下马将施无量由地上扶起。环顾四周,不仅新编练数百轻骑,就是随他而来的精骑百人乃至施、沐、辛、苏诸人面上也都暗含惧色,纵声一笑,道:“况且,这曳落河军看来吓人,实则我军亦不怕他!”运上内力,声音广及营寨,数百兵马都听得清清楚楚:“曳落河可曾在迁北占过便宜么?”
常虎臣身后百骑都是军中精锐,北镇军与赫帝斯交战多年,对曳落河自不陌生,只是一时被曳落河训练时的残酷吓住了,闻言齐声呼喝,精神大振。
“不错!”施无量猛然跃起,振臂呼道:“老子在战场上见过他们不是一次两次了,倒被这小子吓住!真刀真枪撕杀老子也不怕他!”猛然惊觉的样子激起士卒一阵哄笑。
一轮红日跃上熊居山巅。
“呜──呜──”呼应着远去的马队与旗帜,牛角制成的号角以低沉广阔的音色同时宣告着终结与新的开始。
最后一批搬运辎重的苦力被从大寨中驱赶出来,當曦阳的光芒越过宛如双臂环抱的山梁照耀到叶赫人居住了上百年的城寨上的时候,鲜红的火焰仿佛一丛丛绽放的血花,从山寨的各个角落同时蹿了起来。一种低沉压抑着悲怆在俘虏与苦力中蔓延,苍凉的歌声在贵族俘虏中响起,一名年老的叶赫贵族奋力挣扎,试图冲破包围向大寨跑去。很快,这种努力消失在尖利的刺枪下,四、五支蒙蒙闪亮着锋锐金属光泽的刺枪同时刺破他的身体,从血污中穿过。细细溪流似的血液沿着枪柄流落,一点一滴流淌到混合着血和泥水的草地上。
皑皑的白雪覆盖了宽厚的大山顶部,浓浓的黑烟沿着山势扶摇直上,青黑的臻树与柏树、松树还在温泉与熊山的保护下,坚持着纯绿的本色。白色的山脊,深绿的山体沿着隐约散发出薄薄水雾的溪流向下蔓延,远远望去,好象一头四肢长着绿色条纹的白绿相间巨熊,俯卧在雪原上。
熊居山巨大的山体隔挡了北方的寒风。遥想山南群山谷地间那郁郁葱葱的树木、野兽与美味草菰,象是做梦一般,常虎臣心中忽发豪情,遥望着熊居山忖道:“将来回到熊居山我必在山南另筑一城,与熊阴遥相呼应,互为犄角!”
寒气茫茫的冬季早晨美得象梦一般。苍蒙的天穹下,蜿蜒数里长的队伍在青空下蠕动爬行,三千兵马、数万头牛羊马匹组成的大队在雪地上迤逦前行。尚未沉眠的田鼠、野兔钻开头顶的草垛、土层,好奇地挣开眼睛。在冬季的雪原,大规模的部族迁移绝对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情。
走在大队中间,施无量策马跑到常虎臣马旁,面有惭色的致歉道:“大人,属下一时思虑不周,几乎坏了军心士气,幸亏大人补救及时!”
常虎臣叹息一声,摇头摆手道:“此事不必再提!施将军所虑极有道理,我亦有此感觉。曳落河士卒悍勇凶蛮,毫不畏死,嫖锐还在我军之上,今后驱使时务必小心驾驭!”
施无量状甚惊奇,睁圆铜铃似的双眼,惊异诧道:“大人!赫帝斯军中的曳落河与我军多次交手,也不见得厉害呀!便在赫帝斯军中,曳落河战力不及铁甲骑士与重装步兵远甚,怕他怎的!”
常虎臣长吐口气,笑道:“哈!怎的不算?曳落河士卒用的是什么兵刃,穿的是怎样的甲胄?我军和赫帝斯人用的又是怎样的武器甲胄?曳落河蛮兵编练之法源自北疆蛮族,山蛮、蒙兀便常常驱使战俘奴隶上阵,设有奴军编制。到了赫帝斯人手中加以改进,挑选、训练方法更见惨厉。不比山蛮人只懂一味凶狠,赫帝斯人的方法才是真正集其大成,泯灭人性。纯较士卒,曳落河兵实是天下一等一的强悍,我军与赫帝斯人都有所不及……”
两人边行边谈,到了晚间,大队辎重终于走出熊居山底的丘陵地带。是时天色昏沉,暮星点点,旷野上烟全无,似乎入冬降雪以后,熊*上的蛮人、商旅都已绝迹,踪迹全无。常虎臣吩咐安营扎寨、众军造饭,道:“多派斥侯快马广出四野查探。来人,将苏先生与申徒将军请来,我要问话。”
正说话间,阿莫迩就已经从前队匆匆赶回,禀报道:“大人,至少有三队蛮贼已经把我们盯上了!”诸将陆续汇集到中军,结果是令人失望的。刚离开熊居山不远,雪域上流窜的小股蛮人马贼已经将他们这一队人马盯上了,而熊居山中的叶赫余部也在第一时间察觉,数股兵马衔尾追了出来。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敢答话。常虎臣心道:“来得好快!不过熊居山道本来就是扶余到迁北的两条商路之一,有马贼活动不算稀奇。而今早上一把火烧了熊阴大寨,山里的叶赫残部发觉不了才叫稀奇了!”问道:“诸位,你们有什么看法呢?”
果然,苏信干咳一声道:“校尉大人,各位将军,由扶余至迁北以至赫帝斯、蒙兀诸部商道共有两条。一条是由江州过飞虎口,通过迁北路飞虎卫的辖地到达迁阳;另外一条就是这熊阴古道了。迁北到扶余两条道路上两座大山一熊一虎,由卧虎山虎嘴峡至飞虎口进飞虎关到达迁北领地一路道路崎岖,且扶余崔家在江州屯兵设卡,垄断商贸,因此这几年来熊阴古道又渐渐兴旺。”常虎臣暗暗点头,苏信所说与他从银瓶那里听来的相差不大,确是有商人愿意走熊阴古道的。只听苏信喝了口热茶润喉,又道:“熊*地势平缓,除了山南那一段路,车载人行远远容易过飞虎口,故此虽然道路较远,当年未被蛮人侵占时还是主要商道,前夏大将军东征走的就是熊居山一线。恶虎食人,而熊者其力虽大,性好守家,只需不主动招惹不会攻击人类。蛮人重信义,守誓约,叶赫在山蛮诸部中不算凶悍,计算下来,这条道路虽然危险,比起受崔家盘剥还好些。”
他伸手在地上的泥灰中大致画出熊阴至扶余间地势,说道:“但这条道路复杂无比,除叶赫部和扶余巡河镇守使部扼守两端外,中间有四、五日的路程归属何人范围无人可知。沿路百里之内主要是施蛮罗两个附属部落活动范围,一个是且言哈部大约有六百余人;另一部浩瀚势力稍大,兵力在千人上下,其部首领是当今施蛮罗酋王的外甥,为人还算诚信,不太贪婪,走熊*的商人寻求保护多半都是找他的。中间这段路上活动最多的就是各股马贼,他们人数不多,一些是冻、饿在雪灾中失去了妇孺部众的小部落,还有一些则是争夺汗位失败被各部逐出的贵族。象这些人多半有青壮追随,劫掠到一定财帛部众之后或许又将销声匿迹,避开这段危险地带,几年后又是一个新部落生成。有些则互相吞并攻伐,消失无踪。象这样的小势力,这一路上究竟有多少,实在无人能数得清楚。战斗方式与蒙兀、山蛮相类,但更为凶猛狂悍,居无定所,来去如风,可说是蛮贼中的蛮贼。不但夏人扶余商贾,蛮人部落亦深受马贼劫掠之苦。好在人数都不太多,马贼人马很少有多过百人一股的。本来此处尚不到马贼活动范围,想来多日没有叶赫骑兵驱赶扫荡,马贼们已经觉察有异了。再往北就是汨罗江,扶余巡河镇守使兵马的防区。老黑山山势蔓延被汨罗江分作两端,望扶余境内是鹦哥山、勒嵝山,白狼城建造汨罗江和勒嵝山的夹角上,背山临水,往东三十余里是昌黎县城,沿江向南一百二十里则是元菟,元菟再向南七十余里就是江州,扶余在此驻有三万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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