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嫱点点头,随懿泽一起走到了金色地面的最边边,都停住了脚步,不约而同的相互看着。
懿泽问:“你害怕吗?”
胡嫱答道:“从进入白日梦之前,我就开始感到害怕了,但同时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懿泽又问:“为什么?”
“活的那么累、那么煎熬,死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说罢,胡嫱甜甜一笑。
懿泽听了,也坦然一笑,道:“说的不错,所有的负担、所有的责任,在死的那一刻,都可以得到终结,的确是一种解脱。”
两人都又往前了一丁点,懿泽忽然想起什么,拉住了胡嫱。
胡嫱问:“怎么?”
懿泽提醒道:“擎天柱能察觉一丈以内的所有动静,包括眨眼。所以你要记得,进入一丈之内前,先闭上眼睛,不然进去之后,你眨一下眼就死了,我就胜之不武了。”
胡嫱听了很感动,笑道:“你果然是个真君子,只可惜我不是,不然,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懿泽没有理会胡嫱的感言,只交待着:“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我数到三,我们一起闭上眼睛,向前跨一步,然后就各自坚持了,明白吗?”
胡嫱点了点头。
懿泽暂将龙锡杖掷于后方,开始查数:“一……二……三!”
两人一起闭眼上前,只一瞬间,她们都感到了来自于前方的无穷威力,犹如狂风大作,片刻又似烈火灼烧,每一寸肌肤都被撕裂着、火烤着,风助火势,愈演愈烈,说不清到底有多痛。
这种痛感将懿泽的记忆拉回二十多年前,她为了来到人间,强行穿越轮回隧道,几乎被轮回隧道各个方向的旋风吹成碎片,被幻觉中的烈火烧到窒息。她曾以为只要通过轮回隧道、来到人间,便是苦难的终结。可惜,她错了,那点苦难比起命运多舛的此生,只能算一个零头。
当烈火将身体烧到滚烫滚烫的那一刻,冰冷的水从头浇灌到脚,冷热相冲的刺激,让人觉得人根本不是人,而是被操控于股掌之上的玩物。胡嫱的这一生就是这样的,记得她被囚禁于宫廷密室时,每次用刑到疼的昏过去时,便是这么一股冷水泼下,逼她清醒。当年她每感疼痛时必然大叫,今日却要坚持一动不动,原来人从脆弱变得勇敢时,可以没有上限。她此生所有的折磨都不得自主,唯有这一次,是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目的却是为了赴死。
在仍然凶猛的寒风中,水凝结如冰一般的温度,紧贴着身体让人冷到彻骨。懿泽又想起了在风雪中跪行的那一日,虽然被冻到失去知觉,心中却无限温暖,因为她护住了最心疼的骨肉,还得到了最心爱夫君的呵护。如今那个自己日夜辛劳哺育的孩子早已化作一抔黄土,曾深爱的夫君也另外心有所属,她不仅身体被冻得失去知觉,连心也跟着麻木。
身体冻僵后,浑身都是木木的,胡嫱觉得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树,脚下如生根,身体似要吐新芽。她感到浑身上下有千万处被新芽破壁而出,每一个毛孔都疼的钻心。她默默强忍,在脑海中追忆着她与永琪相遇后的每一段往事,都化作支撑自己毅力的信念。桃花林的初见,景阳宫的读书,德州夜晚卸妆后的相会,圆明园菜圃的相拥,钟楼上的维护,成婚后的一诉衷肠,终于修成正果的恩爱,还有一个将他们血脉连在一起的女儿。人的一生,总要有那么一次舍生忘死的爱恋,哪怕是一厢情愿,哪怕为世人所不齿,也好过浑浑噩噩的虚度此生。
风依然在刮,飞沙走砾不断敲打在她们的身上,脚下生根的土被风中的沙砾覆盖,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叠加的越来越厚,埋住了她们的腿,埋住了她们的腰,漫过了她们的胸部。就好似懿泽石化的那日,当身体越来越多的与大地融为一体时,死亡也就该更近了。
胡嫱渐渐感觉到自己难以呼吸,直到连鼻孔也被堵住,那才是真正的窒息!可是两个人都还是一动不动,坚持的理由,只因这是她们战胜彼此的最后一次机会。
忽而有电闪雷鸣之声,懿泽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五雷轰顶。
第一道天雷劈下,有如神鞭甩过,懿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她记起入宫选秀的那一日,被萧韫甩了一个耳光,而后却被一个陌生的青年公子一再维护。那人后来竟然保护她上了瘾,只要与她有关的大事小事都想管,于是他成为了她的丈夫。
第二道天雷劈下,惊天动地,懿泽感到天地都在摇晃之中。
她记起大婚那一日,花轿在路上走了太久,不住的摇晃,尤其是在入宫门时,按照规矩摇晃的懿泽几乎摔下来。可掀开盖头的时刻,是甜蜜的,在那段最甜蜜的新婚岁月中,她怀着对未来的最美遐想,那就是在幸福的爱河中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然后两全其美。
第三道天雷劈下,直戳胸膛,懿泽感到碎心一般的疼。
她记起永琪告诉她要另娶福晋的那一日,那颗被她摔的有缺口的心疼的死去活来。后来她才知道,那不过是心痛的开端,后面会痛的源远不止。直到永琪当她的面抱着胡嫱走出芜蔓居,她心痛到生生咬断了椅子上的木棍;直到眼看着亲生骨肉横死,心变得麻木,从此不会再痛。
第四道天雷劈下,斩断肝肠,懿泽感到浑身已被穿透。
她记起云南军营被雷击的那一日,是现实中真正的五雷轰顶。她被雷劈的肤色青黑,双目失明,生命垂危。有一个此生对她最好的人,背着她走了千上万水,强忍着脚底磨穿、强忍着饥饿寒冷,为她寻求生命之源。即使她那时丑陋不堪,即使她那时有孕在身,那个人依旧不求回报的为她披荆斩棘,用双手凿石挖土,为她带来光明与生机。当她看到恩人倒下、夫君持箭的那一刻,注定了这份仇恨永生不可化解。
第五道天雷劈下,身如焦灰,懿泽感到自己已经死去。
是经历告诉她,五雷过,命终结。在格姆山重生真身的她,再也感受不到痛,再也不会受伤,再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从那以后,她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冷血的行尸走肉。她不在意名分有无,不在意夫君爱谁,甚至当有人告诉她骨肉夭折、丈夫病入膏肓时,她的心里也是木木的。
她的生命,完全成了她来到人间完成使命的一个工具。
第六道天雷劈下,她听到了胡嫱的惨叫声。
懿泽睁开了双眼,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擎天柱威力带来的所有感受都是假的,只有擎天柱的砸下是真的。
擎天柱已然向胡嫱倒下,胡嫱惊恐到浑身瘫软在地,原来她还是不想死,她还是寄托着一线希望能赢。
正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那是永琪,他疾速跑来,双手举过头顶,拖住了擎天柱,屹立在懿泽和胡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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