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离霍的眉睫一颤,心头突然闪过一抹隐堵,缓了缓仍是安稳地道,“若是再细加分辨刻划在面部的指痕纹理......”
“那凶手则极有可能是个女儿身”,姜镇澄拍手断言道,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身为漫玉坊的当家红牌,莘姑娘的美貌著称京城,那这背后兴许是一篇红颜争妒的故事”。
高离霍眼帘低垂,凝望着波色荡漾的晦碧,心中暗暗垂息却没有再反驳。忽而抬首却听到清寂的坊中传来踢砸之声堪堪不绝,沉厚的辱骂声和女人的叫喊声接连传来,仓促之间,高离霍未及多想,展臂已是圈住姜镇澄的腰,带着他运气一提,接连几纵迅疾向事发的方向奔去。
骚动的现场却是在漫玉坊的大厅,幸而因为黄昏时分的血案,已是屏退官客撤下繁华浮艳的景象,事态的影响才由此控制到极低。中间那个东杂西摔的青年,显是怒焰硝硝燥急难耐,抡手一挥,案上青瓷供养的兰花哗啦啦已是晶碎一地。
“付公子......”,当家的尤妈妈心急如燎,却不敢近身去劝,只是低声地说着,“如今闹出这样的风浪我也想尽早过去啊,但这是官爷们的安排我也奈何不了啊,你还是先消消气吧”。
双脚轻声踮地而落,高离霍漆黑的瞳孔前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寒冰,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纨绔模样并不算难看,但行为的狂暴实在让人难生好感。其实京城中大多贵族公子都是教养良好,像付玉冲这般不顾矜胄身份的大打大骂的恶形也是理所不屑。论起由头,这付玉冲的父亲付荣一生宦海浮沉,花甲之年方腾达官至提刑司主簿,一生苦读圣贤,对独子自是放纵娇溺,未免疏于管教。
姜镇澄环手掩嘴一咳,朝高离霍侧过身子低声道,“付公子是莘姑娘接见的最后一个客人,时值莘姑娘正在为他劝酒,却贸然而出以致殒命。无凭无依下碍于付公子矜贵的身份也不好公堂审讯,便只出下策将其暂时扣留,不料竟是忘了时辰”。
听及缘由,高离霍皱起的眉头才稍稍舒缓,而尤妈妈到底是欢笑场上执掌多年的人,侧目瞟了一眼来者,立即挥手示意阻拦付玉冲的护卫退下,唇边很快挂起了一抹微笑。而正当尤妈妈手帕一甩,扭肢娇笑着向姜镇澄走来时,付玉冲已是率先一个箭步赶在前面。未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是伏维在地,眼眶潮红,“梓王殿下,你要替我做主啊,我本只是在包厢内和莘姑娘猜酒行令,对其后之皆不知情啊”。
高离霍定定地瞧了瞧他满溢晶莹的眼睛,声音只是浅浅淡淡,“莘姑娘踏出厢门前向你讨要过一段苣蜡,剩下的半截你可还存着?”
若是难以诸证自己的清白,摊上一桩杀人血案便是位居再大的官爵也难以理清,瘫软在地上的付玉冲已是面如土色,本就草莽的性子哪还由得及寻思高离霍的话意,口中只是语无伦次,“有......我有......我有”,便接连瑟抖着双手奉上一个精致彩绘油纸包装皂荚大小的方块。高离霍的视线停留在他惨淡的容颜上良久,才缓缓收回到下垂的羽睫中,敛袖抬手接过付玉冲恭呈于掌心之物,轻轻地挑开外层的油纸,露出的那段明黄的莴蜡,捻手夹在两根指缝间,又是片晌,方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草草地原装裹好放回他的手心。
“那你可还能记清莘姑娘是为何踏出厢门的”,高离霍俯身拍了拍他的肩,温醇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是......是坊中的宓姑娘......传唤走的”。
“宓姑娘那个时分可是要赶着场子出大厅跳舞的”,尤妈妈不由得扬声分辨,略带哭腔中盛满惊惧,“付公子你是官宦家出身自然不怕,这种事要是再和我们扯上关系我们怎么担当得起,我的漫玉坊算是......完了......”
付玉冲这时稍稍清醒了一点,披散着头发站起来,一个激灵高声道,“我并不意指宓织奚杀了人,但她把莘姑娘带出包间,我就不信热闹的厅堂中没人能打个照面”。
此时的场面又是一片噪乱和喧闹,一片狼藉的地上瘫坐的人,都是一双翦水润眸,满面惊慌。姜镇澄不禁脸色微变,心头咯噔一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已是沁出细汗,只觉得身边的高离霍好像低声说了几个什么字,以为声音小,虽只是隔半步之遥最初都拿不准有没有听对,侧过头来只见对方双睑低垂,神色安静毫无复述的意思,恍尔说道,“付公子今日之事算是本官疏忽,他日定当亲自登门道歉,还要劳烦请出宓姑娘一叙”。
付玉冲怔是颤颤地抬起头来,倒是他带来的贴身护卫头脑更清醒,忙蹲下身拉住他往外跑了。对于这样的吩咐,尤妈妈讶异地张着嘴愣了片晌,看到姜大人似有燎怒地皱起眉头,才赶紧应诺了一声“是”,快步退下。
片刻之后,大厅的帘后出现了一绺粉色的裙裾,半支莲大的绣鞋微步生尘,停顿了片刻挑开丹红丝绒所制的垂幕缓缓地走了出来。比起先前莘檬的红袖殷勤,宓织奚倒更像是漫玉坊中千金难求的美人,此时除下外罩流苏幂离的身子,莲步乍移若飞若扬,未曾敷粉涂朱的素净反更增生了一种楚楚的风韵,玉肌雪肤,素衣荆钗,柳眉凤眼下隐隐的泪阑,曲身施礼,莺语低婉,越发显得端凝的娇弱。
“殿下,殿下,你要去哪里”。
动人心魄的佳人方迤迤走到面前,高离霍的身形已是惊鸿一闪失了踪迹,这回跟在后面大叫的姜镇澄便是一阵心惊,含糊不明难道自己琢磨错了意思,急步走到茜纱窗前往外看,只见那袭皎白的身影凝滞在了院中,月色融融浸透在清俊眉宇间,空有拂之不去的清肃。姜镇澄的体态笨重行动缓慢,促步走出挡在高离霍面前时,已是气息不平,剧烈咳嗽起来难以说话。高离霍未免有些心软,不再强行离开,忍住了情绪的翻滚,一手俯按在他的肩上。
“殿下你意指如何”。
高离霍回手抽出佩身的长剑,雪亮的寒光映照眼睫,屈指弹向剑刃,颤出清越龙吟,恍尔淡淡地将头侧过一边,“姜大人是社稷之臣掌管京中要务,自是心如明镜,至今端倪初现,便是要委靠姜大人明察,我又何计再插手干涉”。
“什么”,姜镇澄全身一怔,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我本是视那浪荡的付玉冲为切入口,殿下如何此般草率就放了他”。
“他虽然言语轻薄遭人厌恶,与此事却实不相干。莘檬右手的手心留有苣蜡的残渍,而且依稀印出鎏龙纹理,此般苣蜡只有官晌派发,寻常坊间任出重金也置购不到。按印迹出的尺寸来判,她跨出厢门前应是忧心暮夜晚归,便向身畔的付玉冲讨要了一段苣蜡兹备照明,而抑或是思量到外出时间不长,所以仅取半截。像这种炎浈的天气里,凡携苣蜡而出,它极易层层汁状微度化融,而付玉冲存有的那半截尚是**,其不外乎雅厢内一直有奉置的冰块制冷,也诸证出他未曾尾随踏出包厢“。
姜镇澄凝注了目光,在虚泛的夜色中细细地思虑了很久,身子往左侧的那堵朱墙上一靠,松开了一直绷紧的背部的肌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殿下的意思是问题出在宓织奚的身上?”
高离霍剔薄的唇上暗华流转,动则是冷冽,“权贵出没的漫玉坊修砌精良,处处簪铺考究,唯有琉霓亭下还余留一片略微芜杂的草地,以衬景致清幽。而宓织奚的裙裾下竟是沾有苍耳的刺果,鳞羽大小兴是连她都没有觉察,因而没有拂掸去细细回想起来琉霓亭滨近水泽处确有几株苍耳,这些琐屑姜大人大可加以查明”。
银纱流转,沙漏一点点在逐渐晦暗下的月光下更佚着光阴,高离霍素衣白马,蹄声哒哒已是碎零在了幽远的青石板路尽头。姜镇澄裳露讷立在这片模糊的黑暗中,无边无际的绞陷,四处纷飞迷乱的花瓣,交织暗香的碎片沉去,他或许看破的只有宓织奚出现时,高离霍蓦然难抑的冲冠,而更多的真相只如这广袤的天幕下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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