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走到了一个门面不大的酒肆前,只是在店内放置着几张粗朴的方桌,萧晓眼睛倏的雪亮起来,“小妹妹你等着,晓哥去给你弄些银两换好吃的”。乌牚心一脸愕然地站在那里,萧晓却一跃进了酒肆,蹬坐到了一个肥头圆耳袒腹喝着闷酒的男子面前。
“师兄,我今天出门太急了忘了捎上些银两,回去马上帮你抄功课补上”,萧晓掐出满脸讪笑,一手搭在那男子的肩上。
那男子的酒气却是醺的满脸泛红,歪头歪脑地继续倒上一樽樽酒,似乎丝毫没有听到萧晓的搭讪,“行嘛你小子,刚散伙就拐到这么好看的小妮子。不过话也倒说回来,回家种个一亩三分地,生儿育女也未必比天天在昆嵛山上不分昼夜地练武差”。
“什么,散伙”,萧晓兀地怔了一下,眼睛瞪得如井盖般圆,“难道师父他已经......”
“完啦,全完啦”,那男子迷迷糊糊地挥甩着袖子,吞吞吐吐,又是一把磕倒桌子上。
不好,萧晓收敛起了脸上一如的不羁与散淡,一推手就冲出酒肆,差点把门口的乌牚心撞个趔趄,一溜烟跑着还大声地回头抛下一句,“小妹妹那昆嵛山上不得啊,你随便找份活儿糊口都比这个强”。
乌牚心却是急得要哭起来,心中填满了悲戚却谩谩地骂不出口,萧晓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路上颠颠簸簸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赶到了长安却被你孤零零地抛在街头,眼前的明媚旋即换作灰蒙蒙的阴翳,昆嵛啊昆嵛,你到底还在何方。
这时一辆纹着华美刺绣的马车倒是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拨挑起帘子,探出一张皙白无华的脸。那男人约摸着应已年过四旬,倒是生得眉稀眼挑,洁净无须,声色也是颇为尖细,“小姑娘,要饭的吗,我倒是可以施舍你一点”。
乌牚心吓得倒退了一步,瑟抖着方才发现起自己此时灰头土脸的模样。头上圆圆扎起的包子头已然松蓬蓬的像野生的蒲絮,身上那件出门时就穿上的的大衣随便席地而坐已然污垢蔫巴地似是张扯下的狗皮,怪不得被当成了叫花子。
“我不是叫花子,我可是有三十文碎银的”,乌牚心忙摆了摆手,汪汪的眼睛里游离着倔扭。
“啊哈哈...”,软轿中的男子笑得四肢颤抖,撩起削挑的指尖松松地捂着嘴,“看你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架,倒不像是中原人啊,番邦来的么”。
“西域”,乌牚心急着要赶路,苦苦地笑了一下,扭头就要走,却只觉得酥酥麻麻的,一个踉跄就要倒下。
迷迷糊糊间却是发现自己已然躺在轿中了,耳边萦绕的还是那男子拨挑般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屑,“好一个伶俐的丫头,都没及撒安息香呢就要背过身去,害得咱家差点失手”。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乌牚心醒来时,却是发现自己在一个碎不算华美但也颇为考究的厢房中,四角梅花式朱漆床榻,前面还一左一右地摆着汝窑仕女美人觚,里面插着香梅一类。透过窗前的铜镜,乌牚心怔是吓了一大跳,头上不知几时起已换作对称均匀的双环垂髻,而身上一袭纱粉的缎子,浅浅地印着几朵绣球花。抬眉看去,房内其它两个女子竟也是相同的发髻,一样的妆饰。只是坐在榻边刺绣的那位肌肤微丰,腮润如玉,观之可亲。而案前捧着一卷书页的却是削肩细腰,鹅蛋脸儿,俊眼修眉,恍若九天素娥。
乌牚心虽是想支起身子,却觉的浑身疲蔽,倒是榻前那女子抽出手来扶了一把。她安静地坐下,理了理神绪,却油生出一种莫名的镇定,“我叫乌牚心,被人下了迷药拐来的,可是能走了吗,我还要急着赶路”。
“这里是皇宫,我们这些宫女不满二十五岁都是出不去的”,那名自报叫夏冬雨的女子淡淡地说,但又急促地拉住了乌牚心,“千万要记住,人前人后,你以后就是苏扇了,这样才能无性命之虞”。
“这究竟是怎么了”,乌牚心撑着床沿,喃喃的声音清透干净,尤带着几分稚气。
“这个厢房里本来住着个叫苏扇的宫女,被上头的人失手打死了,这皇宫之中就算是最低微的宫女都是有文书记载的,要是上头查下来,又要牵扯出一桩血案”,夏冬雨的声音越来越沉,最后字字几乎被咽了下去,“兴是你的模样长的和她有几分相似罢,都是有着深邃的眼睛笔直的鼻子,所以才会被他们相中”。不经意间书案前的阮佩迟对夏冬雨掠过一个邪魅的眼色,轻浮地像芙蓉飐水,却难掩惊厥的犀利。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深宫之中,讷于言往往才是最大的智慧,自求安身又怎会分对错。
这时房门倏的被两个侍卫打扮的人撞开了,他们腰间的佩剑在霎时射入房内的阳光下凌厉出咄咄的寒气,一把就是反拽着乌牚心往外拖。如此架势乌牚心自是急得大哭,手脚胡乱地挥舞起来,扑腾地要抓住手边所有的东西。被褥,丝绢,都在她的踢蹬下滑落,而最后能留下的,唯有侍卫粗壮的臂子上深深刻入的指甲印。
两个侍卫把她一把推进一个黑咕隆咚的房间,顺势就砰地紧紧合上了门。乌牚心双膝一软,就沿着楼梯狠狠地滚了下来,年久失修歪歪扭扭木板搭架的楼梯,每跌一级就砰砰地发出即刻就要坍塌的声音。
房内却是无比的低暗潮湿,恍惚间还似是闯入了阴曹地府般,空荡荡的无一人,每往内提起一步都能听清夹杂着心跳的脚步声在四面徒壁间回环。倏的乌牚心发出了要划破天际般尖锐的叫声,在西域时虽然村口不远便是一片乱葬岗,无人认领的尸骨总是曝露天光的弃置在那里,但那个再怎么诡异吓人,总比不上眼前的血腥恐怖。
墙角密密麻麻堆砌的有大有小,大多已经干枯发黑,表面上铺的那层却仍是红苔泛腥,不知是哪条还在滴注着脓红的血液。细细辨认起来,那像蝙蝠引翅的却是条鼻子,三角形还回环着纹理的却是舌头,还有凸爆的眼珠,扎满钉子的四肢......
乌牚心不禁一番干呕,腹腔中只如翻江倒海般,回过头甩手就要往外跑,门前却不知何时起堵出了两个人。一个便是大街上吹药如烟的那人,已然换上了宫中的葛布箭衣,整个西六宫的人都不无知道手法狠辣的武公公。而他身边那个又矮又粗,走起来却是腰肢轻摆,眼角堆砌起满是阴邪的就是了容若姑姑。
“还是把舌头割了吧,给大人办事总是要事事留心”,容若姑姑微眯起双眼,似是眼睛的夹缝能把几步前的乌牚心卡死。
纵使手心已然掐出一大把汗,乌牚心也不后退一步,她终究是知道的,这阴深冷寂的屋子里如何逃串不过都是徒劳的困兽犹斗,最终不都是落得一样的下场。她愣是看着容若姑姑半晌,嘴角却滑起一丝笑意,“奴婢苏扇见过姑姑,不知姑姑有何吩咐”。
容若姑姑怔了一瞬,侧过的眼角却是挑起的不屑,声音阴阳怪气拉的老长,“这丫头倒是机灵,只不过若说这世上最不透风的墙,便是舌头了,老实的样子是蒙混的过去的,这舌头可就不会骗人。其实人心哪有什么可怕的,拔去舌头谁不是一套皮囊”。
乌牚心紧紧地抿住双唇摇了摇头,“如果你敢拔去我的舌头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哦,请便”。
“这里每一条人命都不是苟且的吧,我进来时虽然没有名册,是一根随时可以除去的杂草,但苏扇呢?再去找一个容貌相近,又温顺听话的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吧。既然进了宫中,我也就认命了,只要姑姑肯给我留一条活路以后我愿意听你的吩咐”,乌牚心倒也不知道自己从哪使出的法力,竟然按捺住了一身冷汗。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迎面扬起的笑声阴深诡异。
“我那截小命不是把捏在姑姑的手心么,若是我敢有半点不敬,到那时还敢奢求姑姑的饶恕么”。
“若真有那时,我定当要把你挫骨扬灰”,容若姑姑拂凌而去的袖口在空中挥出一道镰刀般的弧度,而乌牚心眼前看的,更像是一道链长的铜锁,就此沉沉地架下了。
走出漆黑的房间,外头的春光依旧敛艳地像漫天铺卷的绸缎,晴丝袅娜,乌牚心深深地叹出一口气,但那又如何,曾经的百般无忌,荒诞自由,已然是与她无关的人世。光明离开的一瞬扬尘而下的必定是无尽的阴晦,接连下最曼妙的十年,也只能闭锁于此,轻贱了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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