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发现自己从脖子以下不知何时就失去了知觉。他用力看着女子，好吧，如果手术失败，那么看着这样一个美女死去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关系，尽量说，保持脑部活动。”女子说道。
“那倒还好了，就是感觉脑子里挺乱的。”
“可能是药物的关系。”女子低下头，检查了下他的眼部，“说吧！”
“人死之前会回顾一生，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奇怪的是我好象已经忘记了许多东西，只有杂乱的情绪……喜欢，不喜欢，爱，恨，嫉妒羡慕，这么多情绪在身体里，你来我往地，像是走马灯。其实也不奇怪，人总是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影响着，从小的时候，因为喜欢某个老师而喜欢某堂课，后来因为喜欢某个人而对某个城市有好感，甚至在看了某本书之后会觉得爱情是美好的而婚姻是神圣的，或因为某个逻辑充分的文章而对某个观点坚信不疑，又在现实的打击后推翻了自己的信仰。”
老人微闭着眼，嘴里不停说着，他看不到女子的动作，却感觉到她在操作着什么仪器。
“后来发现这或是偏见也许是误解。但也不重要了！生活你回头看其实只有几件事值得纪念，有人的甚至还没有几件事。而所谓的几件事说白了就是让人大喜大悲的事，可惜我没有，好吧，我在学校里没有女朋友，老婆是在工作中认识的，那已经是我三十多岁之后的事了，我其实挺爱她的，我们也一直相处得很好，只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爱情……你在听么？”
“在的！”女子的脸重新回到他的上方，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又离开。
“人生总是如此可笑，总被命运丢进莫名的战场，让人进退不得！”老人轻轻叹息。
“蝙蝠用超声波定位来帮助飞行，更多的生物在自然界中通过光波声波的反射来确定自己在这个空间中的位置。但很少有人注意到在心理层面也存在同样的定位人常常会感觉到生活之平淡。无论是否产生过激情，人的生活不可能常常处于激情之中，总是在激情之后归于平淡，或者干脆就是自始至终平平淡淡。”女子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人生中最典型的激情来自性的欲望，在发育完成时，人的性欲达到巅峰期，尤其是男性，从身体中产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性欲，需要找到宣泄的渠道，多数人的性欲指向异性，所以会产生结合冲动，肉欲这个词表达出对异性身体的欲望，男人会喜欢女人的Ru房、臀部，当然最终目标是女性生殖器，潜在目的是繁衍后代；女人也会喜欢男人的胡子、肌肉这类第二性征，而性欲的最终指向也是男性生殖器。希望我说这些你不会觉得冒犯。”
“不会！对这方面我们都有足够的常识。我们原本就要摆脱这些，但很难做到。”
“人的这一激情状态实属自然，虽然有强弱之分，但是几乎人人会有，不需要特别的培育和修养。这种激情能够强烈到致病或升华的程度，二者是性欲寻求宣泄的不同路径所致：在性欲冲动得不到实现或被强力压制的时候，误入歧途，成为心理疾病。您读过弗洛伊德的书吧！”
“当然。”
“弗洛伊德的整套心理分析理论全都建立在对误入歧途的性欲的分析的基础之上；另一种情况下，得不到宣泄的性欲得以升华，在精神领域得到释放，创造出伟大的文学艺术作品。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所有的成功艺术家都是性欲冲动强烈、在原欲受阻的情况下最终得以升华的人。这一分析绝对是褒义，毫无贬义。”
“哦，您还有疑问么？”
“有一些，”老人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出来，“去除了身体，我们是不是就失去了原欲？那么如何再有伟大的成就？”
“我的回答不如您自己尝试着来解答一下吧。反正你需要思考。”
“哦，是这样啊！……那好吧！”老人闭上眼，停顿了一会，慢慢地说道，“……相比之下，指向他人的精神上的激情似乎就不那么自然了，这种激情包括爱情和友情，是精神上的交流、宣泄冲动造成的。在比性欲少见的情况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精神投契的感觉，这一感觉的来源不像性欲那么明确，而且伴以幻像，即自己幻想中所喜欢的品质和特征。性欲的对象有容貌身材这类具体的表征，可以看得见摸得着，而精神喜爱的对象却没有此类具体表征可寻，只有由思想、话语和感觉稍稍泄露出来的抽像特征，甚至是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因此从发生几率上来说，爱情和友情一类的激情的发生率比性欲激情的发生率要低很多。所以说我们只是身体的奴隶啊！”老人叹息着说。
“精神的奴隶，或是肉体的奴隶，你愿意做哪一种？”
“做不朽的那种吧！”
“没有真正的不朽，至少我还没有见到过啊！”女子笑了笑，“我们只是在这条路上走得比别人更远，未来还很长，我们又怎么知道它是不朽的呢？”
“有那么一次，我翻开圣经，看到上帝创造世界，我就在想，是什么让它要创造世界？是因为它太孤单了么？神也会孤单么？”
“很好的问题！”
“当然会，当它孤寂地站在宇宙之中，面对着无数时空，虽然我并不是它，但仅这个想法就让我感觉浑身冰冷。……所以我认为人需要一种特别的情绪，我认为这就是创造的激情，它的来源比起精神交往冲动的来源更为神秘莫测，我怀疑它来自生命力的深处，是生命之泉的一种不安的宣泄和喷射冲动。绝大多数人根本与此无缘，终身不知它为何物，也感觉不到这种冲动和激情。它究竟来自哪里？谁才能拥有这种激情？真是无迹可寻。”
“照你的说法，这种情绪来自于神。”女子笑着说，听起来她很乐意听老人的自言自语。
“有种人们公认的说法：童年的不愉快造就家，或许提供了答案的一个线索。童年的折磨，无论是社会的不公还是生活的困窘，正好碰到一位敏感的孩子，使他感觉到超出常人的痛苦和折磨，就此种下了强烈的欲望和激情的种子，使得他终身不得安宁，如果他偏巧有艺术天赋，就会成为激情澎湃的文学家、画家和音乐家。而此类激情应当是比肉体和精神交往的激情更为罕见的一种激情，是人类精神的瑰宝。”
女子接着说道：“可惜人生是短暂的。比人生更短的是情绪，你不知道它何时出现，也不知道它何时消失，它来时匆匆，去时悄悄。”
“谁可以拥有激情，可以拥有哪一类的激情，可以拥有多么强烈的激情，这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无法预知和人为培养的，而且也并不是激情越多越好的。没有激情的生活比较平淡但却平静；有激情的生活比较浓烈但却不安。前者会有一个比较寡淡但是波澜不惊的人生；后者会拥有一个比较浓烈但是波澜起伏的人生。说到底，每个人会拥有什么样的人生也许是没得选择的，至少是有很多先赋因素的。如果没有激情，就平静度日；如果拥有激情，就尽情表达，让它自由奔放，酣畅淋漓地宣泄出来。”
“我想您大概会满意的。”
“满意什么？”
“你的未来生活，会让你满意。”
“真的么？那就好，你们在做神做的事啊！”老人缓缓睁开眼，“在传说之中，神似乎做了很多很多事，有些被认为是好的，有些被认为是坏的。”
“评论也只是评论而已。但我保证你的未来不会在意这些想法，你将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女子说道。
“独立的存在啊！……我记得圣经上也说过，有那么一个时代，人们可以相互了解对方的想法。那时人们想造一座通天塔，后来神让他们开始说不同的语言，人们就离散开来……”
“共有情绪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因为人少了选择，悲伤会被放大，而快乐总是短暂的。那些坚持这么做的人都死了，这种变化其实只是进化中的一个优选，并不是神的作用。”女子的手放在老人的头部，似乎在摘除什么东西。
“语言的分化也是在进化过程中产生的，最早的时候，人们通过直接表达来沟通，后来距离产生了，而更大范围的交流产生了文字与图像，对世界的描述丰富了语言，而缺少了共有能力使得在这个领域内产生了分支，同样的事物在不同的人的处理后变成了许多种形态，短短几百年时间就可以产生无数的语言。”
“相传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当人还长得像猴子的时候，手语是唯一官方语言，为了把手语练好，猴子们来到了地上，学会直立行走......依靠天天交流练出了一阳指二指禅和六脉神剑.......发展出了概率学高科技－－－－－石头剪刀布和它的升级版－－－－行酒令”
“想不到你还这么幽默。”
“分化之后再融合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这种逆向行为会造成许多的损失，当然，战争是一种融合手段，但通常不会太彻底。嗯，还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最重要的部分。”
“需要保持始终清醒么？”
“最好如此。”
“曾经有人说人只用到了大脑的潜力的百分之一，你怎么看这个说法。”
“你怎么看？”
“进化之路这么危险，哪有这么大方的物种还能活下来的。”
“其实真正产生自我意识的重要部分确实不大，说百分之一也不为过。”
“哦？”
“毕竟人脑还要控制着身体其它部分，那占据了相当大的容量。”
“没了身体，那部分是不是可以利用上了？”
“当然。”
“你已经在开始切了么？”
“当然没有，接入系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我们至少得保证你不要产生排异反应。”
“我的血型比较特别。”
“我们会改造它的。”
“什么？血型么？”
“是啊！总不能为你一个人去单独制造一套供给系统。那成本太高了。”
“那你现在做的是？”
“就是把你的排异反应去除掉。”
“是，刚才那个温暖的感觉么？”
“是的，热量产生代表着轻微的排异反应，放心吧，你没什么问题，除了……太老了点。”
“太老了？”
“是的，你的大脑，相信有不少脑细胞已经老化了，之前没人说过你老糊涂？”
“经常被人这么叫。”
“放心吧，可以逆转的，半个小时之后，你就会感觉思维敏锐。而且你之前的表现很好，调动的脑细胞记忆体保持下来，对你的未来很有好处。”
“然后呢？”
“然后你会被移入到另一个地方，某一部分。”
“天堂？”
“差不多吧！”
“还有多少时间？”
“准备液氮注射，你不会感觉到什么变化的。”
“因为大脑没有痛觉对么？”
“说说你想做什么吧！”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我想做的事一大堆，都在我的笔记本里。你没有帮我带来吧？”
“你记得起来的才重要，记不起来的，又何必去做呢！”
“是的，但愿我醒了之后还记得那些。”
“这取决于你，而不是我们。”
“是的，无论如何，非常感谢！”
“不必，开始吧！”
黑暗几乎是瞬间降临了！
…………
结束！
徐行睁开眼。
中年人微笑着看着他。
“回来了？”
“回来了。”
“你似乎有些难过。”
“似乎是有一点。情绪被影响到了。”
“作为一个过客，你有点脆弱了。”
“老爹，你在系统里，是什么角色？”徐行目光落在中年人的手上，“这么多次，每次看到你，你手中都拿着一本书。”
中年人并不回答，只是笑了笑，“把自己放在太大的环境里，只会觉得自己很渺小，所以我通常不会告诉别人我是谁，有点神秘感比较好。”
他手指着路的尽头：“你看过前面的风景么？”
徐行摇摇头：“每次都只到这里。”
“走，我们去看看。”
“前面是什么？”
中年人伸出手。
徐行笑了：“我已经长大了。”
“会飞了么？”
徐行一愣。
“飞起来，看得更远。”中年人拉住徐行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徐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正缓缓离开地面。这是真的在飞，还是感觉在飞？
“有区别么？”
越离越远，越飞越高，高过了这片树林，高过了这片迷雾。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
“那边，是海？”
他只觉得有一股风带着自己向前。
“是的，是海！”
“心灵像是一片海，很多人只在海的这边，期望着海的那边。”
“海那边是什么？”
“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
“记得小时候，你说过想飞上天空，飞过大海，迎着风和阳光，像快乐的小鸟一样自在飞翔。”
是啊，那是爸爸妈妈牵着我的手在草地上的对答，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又似乎只在昨天，徐行闭上眼，努力迎着阳光，想让刚才流出的泪水快点被蒸干。
“为什么他们会离开？！”
“因为生命原本如此！”老爹轻轻看着他，“孩子，你长大了么？”
“我不知道……”
“成长的代价只有在穿过时空之后才能看得到。原谅或是遗忘，也只是无奈的妥协，也是生命对你的保护。”老爹拍拍他的肩头，似乎很理解他的心情。
“老爹，人生每个阶段应该是有不同的角**？”
“你理解了就自由了。”
“我还不知道我放弃了什么，却只觉得心很痛！”
“痛苦会带来力量，虽然仍然很痛，却也是一种美，”老爹轻轻叹了口气，“生命需要这些！”
徐行轻轻呼出一口气，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紧。
“你说的生命，是不是就是系统的别称？”
“做不到那么伟大，但很可敬！”
“我们下去吧！”
两人飞快地落下，站在一片草地上。
这里种着一些树，远处似乎还有流水的声音，轻薄的雾气如丝般绕动，简直像是童话中的仙境。
“这里，是不是很美丽？”
“是的。这是真的还是某个矿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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