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永宁十五年,镇南王世子裴云瑾入京。
裴云瑾是镇南王唯一的继承人,地位尊崇,即便来京城当质子,也不能有失体统。
皇帝赐裴云瑾居住在宫内,与未就藩的皇子同起居、同学习。 另赏下各色绫罗绸缎、珍宝古玩、美味珍馐。
因赏赐的东西太多,抬东西的宫女、太监在晴云阁进进出出都有大半个时辰。
听说镇南王世子长得好看,宫女们争着抢着来送赏赐,只为能一睹世子风采。 虽有明令禁止宫人嬉闹,可好奇之心、爱美之心人人皆有,哪怕律令森严,也禁不住。 惠兰在林萱身旁伺候,与凌霄殿的人交情甚深,给贵人们送赏赐的活儿,她从不落空。
排队领赏时,惠兰悄悄抬头看裴云瑾一眼,眼睛就没能再挪开,这裴世子长得也太好看了。 旁的贵人接了这么多赏赐,要么春风得意,要么故作沉稳。 偏这位裴世子面无表情,站在窗户边,欣赏着窗外雪景。 寒风钻进来,将雪沙子吹到他脸上,顺着高挺的鼻梁,滚落在地。
许是惠兰看他太久,他似有所察,侧头看她。 那一眼,如同窗外那颗在风雪中绽放的寒梅。 高傲,孤独,清冷。 惠兰吓得赶紧低头。
宁先生负责替裴世子接下宫中赏赐。 大丫鬟妍韵负责给宫女们发赏银,两枚银锞子装在蜀锦白山茶绣纹荷包内。 惠兰接过赏赐,粗粗估量,约有十两。
宫女太监们得到赏赐,谢过恩典,缓缓退出晴云阁。 没有铁甲军守卫的小花园内,宫女们围在一起,打开荷包看。 “我的是两枚荷花银锞子,你的是什么?” “是山茶花银锞子,惠兰呢?” 惠兰从荷包里掏出来的居然是一枚荷花纹金锞子,一枚山茶花银锞子。 惠兰愣住,今日是要发财了。
“哇啊!惠兰居然有金锞子。” 宫女们羡慕惠兰好运气,却并不嫉妒。 惠兰贴身伺候林萱。 别看林萱现在得宠,连皇后娘娘也得敬她几分。 可大家都没忘记,五年前的冬天,她曾被陛下关在铁笼子里,放置在冰天雪地中,差点就冻死了。 若是哪天林萱触怒皇帝,惠兰恐怕也会被连累。
晴云阁内,裴云瑾问妍韵:“刚才那个宫女,就是惠兰?” 妍韵说:“是她没错。其他宫女身上穿着的宫装是北疆棉服料,华领也是棉絮制成。独她身上穿云缎褙子、戴白狐皮华领。” 妍韵根据探听到消息,听说惠兰贪财,还觉得奇怪。
裴云瑾颔首。 妍韵又道:“世子吩咐我结交宫里人,惠兰身份特殊,又贪财,我便多给了她二十两银子。” “她为什么贪财?”刚从后院练完铁锤的岑先生光着膀子一身汗走进来,笑道:“林萱不是邧帝身旁的妲己吗?怎么对身边宫女那么小气?”
“受宠和缺钱并不矛盾,如此看来,林萱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宁先生淡淡劝道:“不过此处是皇宫,还请岑先生慎言。” “慎个屁,老子一锤就能将那狗皇帝砸得脑袋开……”岑先生触到裴云瑾的目光,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忽然,外面传来了噪杂声,裴云瑾侧耳听。 他听力异于常人,能听见远处的太监在埋怨:“这该死的妖女,我咒她早日被陛下厌弃,被剥了皮挂在秋容道上,才能解恨。” “别埋怨了,当心今日找不到那狗,被剥了皮挂被在秋容上的就是我们。” …… 秋容道是百官下朝必经之地,上面至今都还挂着张逸之的首级和人皮。 “咔擦”一声响起,把妍韵吓一跳。 原来是裴云瑾将窗棂捏碎了。
中午,林萱在凌霄殿用膳。 冰天雪地,狂风肆虐,她的狗不知躲在哪个旮瘩窝里睡大觉。 所有不当值的太监、宫女和铁甲军团几乎把皇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狗。 没找到狗,她郁郁寡欢,午膳用得也不多。
皇帝心疼她胃口不好,大骂吕守一。 话很难听,说他年纪越大,办事越来越不上心。 吕守一最怕皇帝嫌弃他年纪大,当不好差事,要将他退下去,由年轻人顶上来。 他把这笔账,连同丁明辉的那笔,一同记在林萱头上。
用过午膳,吕守一在凌霄殿外挡住了回草樱小栈的林萱,好言跟她商量。 “姑娘,咱们都是陛下养在身边的猫狗畜牲,当守望相助才是正理。今日你救下丁明辉,狠狠得罪姚相和李尚书时,可否有考虑过,为什么宫里头每天都有人悄无声息就没了。”
林萱以羽扇遮容,轻笑:“姚相和李尚书日理万机,操心家国大事还来不及,怎么会将我这种人放在眼里?” 吕守一淡淡看向林萱,回忆她究竟是从哪天开始这么狂妄。 林萱直接问到他脸上:“我碍着吕公公的道了?您想让我死?陛下能答应吗?” 吕守一盯着林萱,目光像毒蛇一般阴鸷。 “我明白了,姑娘从没将我们这种阉人放在眼里。”
林萱混不在意他威胁。 “你愿意当猫当狗当畜牲,那是你的自由。但我是活生生的人,哪怕明天会死,也要堂堂正正站着死。” “堂堂正正”四个字,被她说得铿锵有力!
吕守一是个身体残缺的阉人,一步步跪着爬才走到如今的位置,算是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即便他如今权倾朝野,只屈居一人之下,却也不敢说自己堂堂正正。
“姑娘怕是忘了自己住的地方叫什么名?真正的主子都住在宫殿里。草樱小栈,不过是主子们养畜牲的地方。”吕守一不动声色的还击回去。 “啪”的一声脆响。 林萱赏了他一巴掌。 吕守一脸上阴云密布,眼神里毒蛇露出细细尖牙。
“吕守一你怎么办事的?连只狗都找不到。若是晚膳前它还没回来,你给我去雪地里跪着。什么时候把狗找到,你什么时候起来!” 当着宫女太监,林萱堂堂正正赏他一巴掌,教他主子和奴才的区别。 他说林萱是猫狗畜牲,林萱便说他连猫狗畜牲都不如。
吕守一不敢还手。 她没说错,若论身份,她在宫里头勉强算半个主子。 哪怕只能算半个,她也是主子。
吕守一捂着被林萱抽得发麻的侧脸,缓缓后退几步,跪在地上。 “奴才知错。” 林萱却亲自将他搀扶起来,拍拍他膝盖处并不存在的灰尘,笑意盈盈。 “公公心里在骂我,我能听见。我是什么身份,不用吕公公提醒,我自己也知道,能活一天算是赚一天。”
吕守一不吭声,继续听她讲废话。 “我很怕死,所以才养蛊,若是明天我在宫里悄无声息的没了,可能会有只蛊虫顺着您的皮肤,钻进您的骨肉,爬进您的脾胃,在您身体里繁衍生息、子孙满堂。”
林萱养蛊,吕守一早知道,他每旬都要吃杀蛊虫的药,就是防止林萱在他身体里养蛊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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