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琳娜（1 / 1）

这样一张七十多年前的民国老照片，一个神情哀婉、容颜曼妙的异国少女，本就足够撩拨起人的好奇心了。我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立马坐直了身体：“你是说这个贾琳娜？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曲琪皱皱眉头，似乎是在努力搜索着记忆里的片段，“我不知道这个贾琳娜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她跟我们家有什么渊源，但是我确实知道她。”

她突然顿了顿，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爱翻家里的老相册，就发现里面有很多贾琳娜的黑白照片，但基本都是独照，没有像这样合照的。而且这些照片的时间跨度比较大，基本上记录了她是怎么从一个小女孩长成大人的。”

我忍不住要插嘴：“那你有没有问过我爷爷贾琳娜是谁？”

曲琪点点头道：“有，我当然也很好奇，因为毕竟平时不见老爷子跟老外有交集的。”曲琪这么说着，眼神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老爷子只这么跟我说，这些照片自打他记事起就已经在家里了，他只知道这个外国姑娘是苏联人，多了就不知道了。”

我听完，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苏联，那是个很遥远的存在啊，苏联作为一个国家，早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就不存在了。提起苏联，老一辈人可能还会有些情怀，到了我们这辈，“苏联”这个字眼就显得有些陌生了。我就跟曲琪说：“我爷爷肯定知道，他可能只是瞒着不告诉你。”曲琪盯着那张照片道：“这不好说，老爷子刚好是1939年生的，也就是说贾琳娜得比他大上十多甚至二十多岁，他不知道也纯属正常。”

我陷入了沉思——本想从曲琪嘴巴里套出点什么来，可是现在除了这个女人的国籍，别的有效信息一概没有。线索到这里似乎就断了，但就在这时，曲琪突然吸了一口凉气，她的这口凉气把这些片段式的线索都串了起来，让这张照片背后所隐藏的故事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我想起来了！”曲琪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个贾琳娜跟《考工记》有关系！”

听到考工记三个字，我浑身一个激灵——对呀，我这两天执迷于这张古怪的照片，完全忘了我回曲家的初衷就是为了看前半本《考工记》。这个信息让我关注两件原本毫不相干的事情有了交集，我不由兴奋起来，忙催曲琪给我讲之中的联系。

“你的确是被老爷子诳了。”曲琪看着我平静道，“因为前半本《考工记》，早就已经不在曲家了。”

我刚举起杯子来喝水，闻言便一口喷在了桌子上，还有几滴喷到了曲琪的风衣上：“什么？！不在曲家了？《考工记》不是我们家的技术专利吗？难道是被人剽窃了？”

曲琪从包里拿出纸巾在擦衣服，她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道：“你看你都那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考工记》不在我们家了，这件事有那么奇怪吗？你早该想到才是。”

我心说我肯定想不到，打死我也想不到，便作出一副“请赐教”的表情。曲琪提示我说：“你也不想想，你爸爸是省油的灯吗？如果说《考工记》的前半本还在曲家的话，那他当年肯定会一并带到内蒙去，留给你的也不会只是本残卷了。”

我老爹的确精明的很，半点亏都吃不得，在这一点上他的造诣甚至不会比韩冬瓜差，我想曲琪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我连忙问：“那《考工记》现在在哪儿？”

“我以前也问过老爷子这个问题。”曲琪若有所思，语气突然变得飘忽起来，“他告诉我，前半卷《考工记》，就是被贾琳娜给拿走的，那已经是他上一辈人时候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这前半卷的《考工记》，其实在我爷爷出生之前，就已经被人拿走了。”我听完曲琪的叙述，第一反应是，这个苏联女人会不会是个倒卖文物的？当时的中国积贫积弱，有很多这样的外国人，用尽各种方式手段，把中国的文物拉到自己的国家。虽然也有人持这样的观点，说现在这些中国的文物都被安放在大都会、卢浮宫、埃尔米塔什这种世界性的展馆里，不仅得到了很好的保护，而且有了更好的推广平台。但我始终对当时的文化盗贼提不起好感，如果真是像我想的那样，这个贾琳娜是个文化盗贼，或者说跟文化盗贼有关系，那我觉得她就是长得再美，看着也挺恶心的。

这时我下意识地看了看桌上的照片，贾琳娜当时的眼神被很好地定格，含蓄而哀婉，深深的眼窝里似乎藏着许多东西。

看着那双眼睛，我突然莫名地窝火起来，问曲琪说：“既然是这样，那老爷子这几十年来就没想着要把《考工记》给找回来？”

“怎么找？关于贾琳娜的事情，老爷子也只是从长辈那里听来只言片语，信息就这么多，他连贾琳娜现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曲琪反问我，我被她问得没辙。如果《考工记》是刚刚被人拿走的，那找回来的可能性还比较大。可到现在都过去七十多年了，假设这个贾琳娜当年十八岁，到现在也得是个龙钟老妇了，甚至都不能肯定她还在人世。而且这七十多年的时间，人事皆已茫茫，中间有多少浩劫，也不知道这前半卷《考工记》能不能被完整保存下来。我曾听我爸说，特殊时期的时候，因为我爷爷“搞帮派活动”，红卫兵曾经抄过我们家，还把爷爷给抓进了监狱。我奶奶当时把后半卷《考工记》放在她陪嫁的女儿红酒瓮里，然后连夜埋入家后院几米深的地下，这才躲过一劫。

这之后我又问了曲琪一些细节，比如《考工记》是被贾琳娜以什么方式拿走的？我认为我们曲家人不可能把这本书双手奉送给一个外国女人，所以应该是被贾琳娜偷去或者骗去的。又比如在《考工记》被拿走之前，贾琳娜和我们曲家人有什么关系？但是非常遗憾，曲琪那里再没有更多的线索了。

聊到最后，咖啡馆外天色已经转暗，西湖边上也渐渐有了晚饭后出来散步的人。我看得出曲琪知道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么一点了，于是就跟她告别了。她走得很匆忙，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要去见男朋友之类的，但其实是她晚上还要去医院照看我爷爷。

她走了以后，我又一个人在咖啡馆坐了一会儿，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不行我一定得把那前面半卷《考工记》给找回来，不然我在昆仑玉矿里碰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恐怕永远都不会有解答了。我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你如果告诉我一个明确的方向，我现在就会开始朝那个方向进发。但问题是，这件事情让人无从下手，世界之大，我上哪里去找这位贾奶奶。如果这位洋奶奶已经死了，把《考工记》给带到了坟墓里，那我是不是还得掰开十字架，把《考工记》给刨出来？哈利路亚，罪过罪过。

我正心烦意乱，手机突然响了。掏出来一看，是韩冬瓜打来的，这人这个点上给我打电话，难道是想请我吃饭？我迫不及待地接了起来，韩冬瓜在电话里大声说：“曲北，你快点回家来！我们要见你。”

我心说原来不是要请我吃饭啊，就语气不满道：“这个时候回什么家啊……你出来，我们先吃个饭！”电话那头韩冬瓜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特么就是个饭桶！我告你你快点给我回家来，过时不候！”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听他口气还挺严重，心道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想起他刚才言语里提及“我们”，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白泽突然反悔了，要把我扫地出门吧？

这么一想，还真是有可能。我可不想今晚露宿街头，于是急急忙忙结了账，爬上一辆上山的公交车就往回赶。回到梅家坞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我用钥匙一开门，就发现韩冬瓜和白泽十分安详地坐在那里，我当时真想爆出一句，我去这是你家呀？但随后忍住了，这话如果真说出来就傻逼了，因为这的确是白泽家。

“你们什么事，要这么兴师动众？”我问，韩冬瓜马上接口说：“是小白要看那张照片。”

我一愣，看来韩冬瓜已经把照片的事情告诉他了。给他看一看也没什么，我就拿出照片来递给他。

白泽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好像那张照片上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东西，搞到最后我跟韩冬瓜情不自禁地凑过去。我们三个脑袋拱在一块儿，大气不敢出地又看了一会儿，韩冬瓜才小心翼翼地问：“小白，这照片上的人长得这么像曲北，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白泽摇摇头，我看他的表情，似乎他也十分困惑。最后，他把那张照片翻过来，照片的背面是泛黄的白底，看上去非常的普通，白泽看了一会儿，突然说：“这上面有字。”

我和韩冬都莫名其妙——这上面哪里有字？

白泽突然转身，兀自朝书房里面走去。我跟韩冬瓜猝不及防，问他要干什么，他也不回答，我们只好跟着他进了书房。白泽的书房不大，但里面都是那种直达天花板的书柜，各色名目的书籍把墙壁都覆盖住了。书房中间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张古琴和一支竹笛，估计是白泽没来得及收拾的。我留心观察过，这张摆乐器的书桌，是房子里唯一一尘不染的家具。

“小白，你到底要干嘛啊？”韩冬瓜在一旁问。白泽进到书房以后，就一直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东西。最后，他从琴案下面的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了一小盒东西。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盒磨弦用的松香。

白泽随身带着瑞士军刀，他用里面的锉刀锉了点松香粉下来。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他要干嘛了，便情不自禁地脱口道：“难道这上面的字是……”

“是刻上去的。”白泽居然接口道。

相片背面的字，是用极细的工具刻上去的，有点类似于钢印，但和照片本身只有些微的凹凸差别，故而用肉眼根本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白泽把松香粉撒到照片上，那些刻字才一点点地显现在我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