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城市搬到我们的第三个家里后,我第一次意识到死这样一回事,通过父亲的言语。冬日里的一个寒夜,爸爸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满脸沉重。蔡叔媳妇死了,我当时听到死这个字眼,在真正的生活中听到,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冲击。蔡叔年轻时,混世,没有什么所在乎的,家里刚为他娶妻,他就进了监狱。一进去就是九年,一个不曾熟悉自己的新妇等他到独自见证自己成为一个有担当的妈。蔡叔出来后,看到自己的妻儿也就收心了,开始老实本分,可长年的积劳成疾最终让她生命太过脆弱。爸爸讲为了能坚持活下来,先是拜佛,后是笃信基督,却该去的还是去了,大家说是因为她心不虔诚,得罪了两头神仙。
那时,我心目中的蔡叔,就是浪子回头的一种形象,他还来过我们家,我们也吃过他卖的瓜果桃李,而我心里不是特别喜欢他。爸接着说,为了能入土为安,蔡叔打定主意要把亡妻运回老家安葬,虽然一路上会查得很紧。落魄的蔡叔在寒冬的夜里守着妻的尸体,坐在一辆小型卡车上,七尺男儿带着三个孩子在有凄风的夜里哭泣,我的脑海里一直会浮现出那样的场景,总有一种很沉痛的凄凉之感。
爸的离开,让死亡真正走进我自己的生命。完全没有概念的抽象具化在面前,人会临近崩溃的边源。直到多年后,我依然一直做爸爸会再次出现的梦,只希望没有醒来的日子,因为妈的坚强,我们都要也好好地坚强。命运却是要和我玩笑到底似的,还要来补齐我所没能亲眼见证的死亡现场。
就在爸爸走后第二年,大姑家表哥要娶亲,是好事。恰巧在考试期间,我们孩子们也可以去喝宵夜酒。妈妈让我带着弟和妹从夜里穿过夜里到达喜庆的热闹宴会,大姑看到我们三儿时,脸上充溢着开心笑容。很清楚地记得,宴席后,我们还唱着歌在前面走,唱《秋风的落叶》,忽然间,就听到后面说大姑被一辆摩托车撞翻在地,我脑海里闪过这是个不吉兆头。让所有人出乎意料,大家都没有能想到后来的结果,毕竟那只是一辆摩托车。
弟弟、妹妹以及其他一些人都回去静等消息,我和妈以及大姑的家人陪着她,从一家小医院辗转到中心医院。当时我心里一直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就像所有人一样以为的一样,可我们越来越害怕。我一直就站在她的身边,大姑有家族病哮喘,很依赖此刻的呼吸机,我就一直在她身边,拿着呼吸器的头支在她的嘴里,看到很多很多血从她的嘴里冒出来,我整个人在颤抖,眼泪一直落不停。当天在现场的有表哥表姐,却从头到尾,我的眼泪淹没过所有人的眼泪。大姑痛到没有哼喊的力气,我一直紧紧地拿好送氧的管子,她痛到青肿的眼睛不去睁开了,我的眼泪打到了她的脸上。
我们每个人都以为没有大事的,可告危了。天是塌了一块,压上我们的心,很沉很沉。医生要的用药,表哥在等,很长的队,眼见来不及,我急到忘记了所有人的存在,听到整个医院大厅里充斥着我的哭号:我们是救命,不可以快点,快点吗?再后来,我不被允许进入病室。靠在走廊上,我清淅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烈。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眼关一切是真得。一直在心里默默和上天祈求,一直在默默和爸说着,不要。印象中,我和大姑的感情不是那么深,虽然大家都不说过去的事,我就是隐隐中感觉我们两家在以前一定发生过很深的隔膜。然而这天在医院里,我的眼睛里只有停不下的眼泪,源源不断。等重新进入病室,医生停止了工作,我不相信死亡具体在眼前时,就是没了。
他们迷信地说:我大姑的猝然离世是因为我们三的出现带去了我爸的魂灵,我却明明记得大姑看到我们时的开心笑容。生活就这样让我彻底明白了死亡是这样近的一件事。第二天的考试现场,我的悲伤从头到尾,没成想居然考出了很好的成绩,在回家的路上张倩问起我眼里的泪水,我说,没有事情,别担心,并没有讲起前一夜的死亡。
我记不清究竟从哪一天开始开始喜欢望向窗外,大概在初一、二的年纪。我坐在第二排,时时在左中右之间轮流换坐。在窗边时,下午时分,便会不由自主望向窗外,看当时叫不上名的旋转物悠悠地转,其实,目力所及之处,已经是很远的远方了。我所在的中学靠近市区边缘地带,每次望到的窗外之景已经是郊区的景色。北方高远的天空是一种清丽、透明的浅蓝色,天边有一种温柔的红色云霞,最令人心醉的是此时安宁的太阳,遥望着远处的一切,渐渐就陷入到一个人的深思。我那时极喜欢望向窗外,尤其遇到死亡之后。
坐在门边时,我的眼睛斜着望向右边的窗,那样的时刻,他的下巴就落在了我的视线中,只需悄悄地向上一抬眼,便可以扫一下他的眼睛。临近窗边时,呆望窗外温柔的夕阳,看偶尔旋转的不明物。说不清楚为什么在这种渐渐中,呆呆的遥望竟加上了玫瑰色的幻影。有一天,我突然就清晰地明白了,自己心里窝了一个人。坐在中间与门边时,我还是那样呆呆地望着窗外,时不时,在眼角的余光中,看到他的眼。从哪一天起,已经记不清是为了窗外的景看到了他的眼,还是为了他的眼望向了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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