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么?……哈哈!哈!……”
练长的烟嗓的冷笑声听的人都觉得身上发毛,“来呀!人!……”接着那站在廊檐下的团丁进来,小心地替他用火柴点着了火纸打成的细纸筒。
仍然在沉默间,唿噜噜他吸过一筒水烟。
“不是么!……还得安本分的走第二条路!”扑的声他将铜烟筒的水烟灰吹落到地面上,还冒着余烬的青烟。
大家缓过一口气来!就有一位嗫嚅着问他:
“第二,……第二条路?练长说怎么求?谁能不愿意?……只要,……”
“对呀!谁能不愿意?咱不能跟人家干,还有什么话说!……第二条路,有前,有后,大家多约人去跪求旅团长!――求他另到好地方去吃好饭!……说不的,我得在暗用劲,如果求得成,大家的福气!……对吧?”他的语调柔和得多了。
果然是一条路,走得通走不通自然连那心思最密的吴练长也像没有把握。围绕着练长的这十几个穷迫的代表人,听了这个主意,像是从漫黑的天空坠下了一颗明星,跪求,甚至于每一个人挨几下打都能够。生活的破产就在目前,谁还顾得了脸面。首先求问第二条路的人道:
“能够求的他们给大家超生,多约些人去跪门,一定办的到!”
“如果不答应,跪上一天也行!”另一位红眼皮的短衣的老农人颤着声附和。
“丢脸吗!……我也不能说不对,可是他们若板下脸来不准,那怕咱跪上三天三夜!高兴一顿皮鞭轰出,走,那不是丢脸,还不讨好?……”小学教员话说得很周到,似乎也在顾虑到自己的身分。
“那不是没有的事!不能保得住一求就成?要明白,刀柄攥在人家手里!再不然去上刀锋上硬碰,试试谁比谁有劲!”
吴练长微笑着答复这位教员的话。不偏不倚,他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要称量出这两造的言语的分量。他说着,弹着纸筒灰,多半白的眼睛向上看,毫不在意地听从大家的多数的主张。
小学教员看看这位临时主席的脸色,本来舌底下还有他的愚笨的话,即时压了下去。
陈庄长向来不曾对吴练长的话抗议过,这一次他觉得到底还是他们的首领有点主张。看他那样不慌不忙的态度,这是谁也不能与他相比的。又看看大家,虽然脸上急躁着,说话却怕说错了收不回来,他就大胆着说:
“大家都愿意!练长说什么时候办?……”
“今天办不了,去准碰钉。刚才听团长说,旅长为兄弟们要每人一块钱的事冒了火。将传令兵打了两个,那能成!我想……明天十二点,大家聚齐,也不要太多;人多了容易出错。再来十几个,可是先得嘱咐,你们同声说是自己情愿来的!如果透出是我的主意,糟,该成也得散劲!明白吧?”
“大家的事那能说是练长自己的主意!那不是给自己打嘴巴?”几个人都这么说。
“这是头一件不能不说在前头,不成不起来!挨骂,甚至打也得充劲!如果卫兵们喊一声就算了,趁早不如不去!”
这一点却是重要的举动,他不急着往下说。等了几分钟,看着大家虽然是蹙着眉头,却没人说反对话,他便继续说下去:
“苦肉计!为了自己的事说不得,愿打愿挨!好,在今日晚上我得先用话暗给旅长解说解说,自然不真告诉他,……只要他们答应走,自然喽!过几天难道还受不了?有些别的条件,咱可得量量轻重,该承认下来的可不要尽着推,激恼了他们谁敢担这份担?是不是?”
他像一位老练的鸨母对于生怯怯的初见客的小姑娘们有种种的告诫,是为的那女孩的本身,还是为的客人呢?吴练长接着又指点了不少的话,谦虚的很,“是不是”总离不开他的口头。
在场的乡董,首事,谁都清清楚楚的记在脑里。恰像没有出场的学戏的戏,教的纯熟,可是喜,笑,悲,恨,要你自己做!教师当然得在后台门看火色。已经默认了这第二条路,不走不行!走起来也不是容易举步的!可是每一个人身背后有若干不能度日的乡民在那里催促着,哀求着,小孩饿得不能抬步,老人们夜里冻得要死,再过十多天怕连撑着空架的小房屋也要拆下来!这比起上场时的苦肉计利害得多!况且去跪求的人得多找有年纪的老人,难道军官们没有一丝毫的良心?他们也会想得到他们的家乡,他们的爹,娘,兄,弟吧?
没有更好的方法,明知道是困难,只好从宽处着想。
在吴练长的切实的嘱咐之后,大家捧着饿肚皮与忧惧的心,疲软无力地走出。对着堆砖花,照壁的大门,正迎面,一个黄呢军服的少年兵用木盘端了两大盘菜过来。谁也看得清,那是一盘清炖鸭,一盘烤牛肉。少年兵越过这些乡老,到送客的吴练长前面行了一个举手礼。
“旅长叫自己厨新做的菜送给练长尝尝新,晚饭后还请你老过去,――到旅部里耍牌!”
“不敢当,不敢当!里面去歇歇,我就回复。……”
这样一问一答的间,陈庄长在前面领着这群代表人已经转出了有木栅门的巷。
“看样许有成?你瞧咱那练长的面!”其的一位低声说。
“他到底有一手,这份军队才来了几天,他就与旅长有多大的来往!”红眼皮的乡老似乎十分惊异。
过了年的小学教员像另有所见。他用力地吐了一口唾液落在巷口的粪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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