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八岁那年见到他的,那年他只有五岁,已经受父亲的情夫精神欺辱一年多。我姑姑得知他被虐待之后,持刀去砍丈夫和小三,本来是为了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但杀人未遂,重伤之后精神失常,反而把自己清醒时一心保护的儿子错当成了破坏自己生活的元凶,十数年如一日的虐待他。
他最开始来家里时很不受宠,没法和母亲分开住,人也太小,躲不过我姑姑的虐打。那时候我住他隔壁,每次见到他时他都一身伤。”谈时墨平静地说,摊开自己的掌心。
“你注意到过他右手掌心正中间有个黑点吗?看起来像颗痣,生在掌心里。”他说,随即摇了摇头,“其实不是痣,是小时候被我姑姑用注射器的针头扎了进去,几乎穿透掌心。皮肤后来渐渐愈合,那个伤口却长进了掌心里,融进他的骨血,成为时间抹不平的创伤。”
谈时墨看了自己的掌心一会儿,手指无声收拢。
“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学会了在谈家的生存法则,开始懂得笑脸迎人,掩饰自己真正的内心,去刻意地讨好保姆,厨师,家庭医生,一切能给他生活带来改善的人。
他长得太出挑,又很懂得撕开伤口给人卖可怜,哪怕刚包扎好的伤口,只要有需要,一样自己撕开来,用东西划搅得创口更深,只为了能在我姑姑把饭打翻的时候帮她多要一份。”
谈时墨顿了顿,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
那时候的谈致北,见谁都笑得特别漂亮可爱,表现得活泼开朗,比照着这个家里最受宠的孩子谈时凯,学他的一举一动,竭力在所有人面前变得讨喜,对把自己的惨状奉上讨人一笑也毫不在意。
当时只有面对他时,谈致北才会收起那些假模假式的伶俐讨喜。或许是因为在最初受过他的帮助,所以也回报般地只在他面前,展现自己不加掩饰的冷漠与阴沉,敏感与尖锐。仿佛在考验他,看他是不是见到了自己这么糟糕的一面之后,依然不会嫌恶地离去。
可他也只比谈致北大三岁,当时只是个母亲早逝,父亲的私生子登堂入室,被丢到边缘的透明人,自顾不暇,也帮不到谈致北更多。等他终于稍微积攒出些底牌的时候,谈致北也已经就这么长大了,一个人守着他疯疯癫癫的母亲,就这么捱过了那些难熬的日子。
“他稍微大一点之后,就学会了怎么变得讨喜。那时候不说给生活带来什么大的改变,至少给自己争取一个独立的房间是没问题的,毕竟我姑姑精神一直很不稳,每次看到他情绪都更激动,无时无刻不想着弄死他。他和我姑姑分开住,可能对他们母子俩都是好事。”
“但是他一直没有去争取,始终和我姑姑住在一块。”谈时墨说,慢慢摇了摇头。
“大概是想赎罪。他的母亲在保护了他之后,转头就开始后悔,于是他也觉得自己是错的,或许就应该那么沉沦在泥里,活该被放弃。”
谈时墨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方舒雁一眼。
“而你大概是第二个,拉他一把,在伸手后又感到后悔的人。”谈时墨眉宇间一片平静,冷静理智得可怕,“第一次时他或许还可以安慰自己是特例,但第二次,足以将他小心翼翼开始相信的某些信念,彻底摧毁。”
方舒雁睫毛轻轻地颤了颤,终于抬眸看他。
她地看了他很久,弯了弯唇角,露出个惨淡的笑来。
“好可怜啊。”
她轻声说,声音渐语渐低。
“可是谁来可怜可怜我呢?……现在连会真的心疼我的人都没有了。”
谈时墨忽地沉默,片刻之后,摇了摇头。
“我不是请你原谅他。”他说,“这些事情或许他没有说给你听过,但这不是因为他对你的爱意有所保留,也不是终归不能完全对你敞开心扉。他其实像个小丑,滑稽的面具戴得太久,在远离观众,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会自卑,会胆怯,但唯独不想继续戴着面具,朝你虚伪地咧着嘴。”
哪怕那样更正常,更完美,却不是真正的他。他明知真实的自己一身缺点,孤峭尖锐,糟糕至极,却还是想有人能真的爱他。
可惜爱不是无底线的包容,在对方接纳了真正的你之后,你也要努力去改好,不然怎么对得起穿过重重荆棘,被刺伤得满身鲜血,却依然要抱紧你的那个人。
“你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是致北的问题。你选择离开,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人会有异议。公司或许之后会出通稿,但绝对不会把脏水泼到你这里。”
谈时墨简单地阐述了一下公司的后续安排,看着她,长久地停顿。
“下一次恋爱,别因为这一段感情有心理阴影。”他说,“你没有爱错人,舒雁,你爱的这个人,真的也很爱你。”
爱得惶恐而无措,时时刻刻都在挣扎,和自己的过去对抗。想为你做一个正常人,虽然最终到底没有来得及,但过去的种种真心都不是作伪。
方舒雁坐在他对面,静静地听着,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无声地眨落下一滴泪。
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这半个月已经把这一生的眼泪都哭干了,没想到还有一滴留在这里。方舒雁没有抬手去擦,湿润的水迹顺着瘦到尖削的脸颊下滑,浸入外套,晕开浅浅的湿痕。
她浅浅地弯了弯唇角,轻轻地说:“我知道的。”
“我没有准备你的解约合同。”谈时墨忽而道。
方舒雁望向他,谈时墨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她五年前签的合同,翻开,放在桌上,向她推过去。
“这份合同当初签了十年,时间还有一半。”他说,视线落在合同的条款上,“无论去读什么书,五年时间应该都够了。国内的娱乐圈形势瞬息万变,等到你学成归来,对国内的环境也已经不够熟悉,既然合同尚在生效时间内,公司到时会根据实际情况,为你量身制新的发展规划。”
“到时间就回来吧。”他眉眼舒展,一向严谨冷淡的表情难得温和,“和任何其他人都无关,嘉华永远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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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寒流久久徘徊,始终未曾消散,上京的冬天比往年更冷。方舒雁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满城飘雪,已经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
前两场都没今天下得大。曹双把方舒雁的登机牌打印出来,秦丽娜正紧紧地抱着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到了国外也不许人间蒸发,听见没有!我今年还没休年假呢,你敢不回我消息,我就杀过去找你信不信?男人不要了,姐妹不能一起丢了,好好听着!”
方舒雁听得低笑,抬手回抱住这个和自己相处五年的朋友,眷恋地在她怀里蹭了蹭,像最后一次流连在母亲怀里。
“公司对你什么安排?”方舒雁问曹双,“最近不是签了很多练习生,你找凯哥说说,去给那边的经纪人做个副手,锻炼一下。”
“不用担心了舒雁姐,我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规划!”曹双朝她露出个元气满满的表情,“我已经找谈总说好了,以后去丽娜姐手底下干宣发!我从今天开始养水军,等到下次再看到有人黑你,我就开着我的八千个水军号喷回去!”
方舒雁怔了一下,无声莞尔。
航班的提示音已经响起,时间剩余不多。秦丽娜恋恋不舍地最后紧紧抱了一下她,慢慢松开,紧紧地抿起唇角。
方舒雁又倾身抱了下曹双,拿过自己随身的行李和登机牌,朝她们挥了挥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走了。”她微笑着,温柔地说,“会变得更好,到时候再相见。”
一会再见!秦丽娜和曹双朝她用力挥手,目送着她的背影进入安检口,消失不见。飞机按时发动,带着她们牵挂的那个人,渐渐远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寓楼下。
方舒雁的飞机已经起飞,程阳联系谈致北,怎么都收不到回信。谈时凯心生不详的预感,当机立断赶过来,照着程阳发来的密码按门锁,不信邪地按了两遍,发现门被人从里面锁住。
他难得暴躁地骂了句脏话,沉着脸回头:“你们离远点。”
金诚和穆磊依言退后,戴名扬不退反进:“凯哥,我和你一起踹,我脚劲大。”
也行。门这边两个人也算勉强能施展开,谈时凯和戴名扬统一了下节奏,一起用力踹门,踹了几下,终于将门暴力破开。
血腥气扑鼻而来,谈致北抱着一件女式外套,蜷缩在方舒雁的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神情安详,仿佛睡去。
他昳丽的眉眼映着窗外的大雪,天光昏暗间美得妖异。
手腕上划出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蜿蜒出鲜血淋漓。他置身其中,在空荡荡的鸟笼里,为他飞走的夜莺,安然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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