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聆深深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声问:“谁把你捆起来?谁拿刀砍向你?”
“我的钢琴老师。”谈致北闭着眼睛,陷入遥远褪色的回忆,重新置身于年幼的孩童噩梦般的记忆中,眼睑下满是阴霾。
“他让我在房间里弹钢琴,自己去和我爸爸鬼混在一起。一个套间,我在外面对着琴谱,认认真真地练曲子,他和我爸爸在里间的床上翻来滚去,用我的钢琴声助兴。”
他说着说着,长久地沉默,而后忽而唇角轻扯,露出个讥诮的笑来。
“叫得那么大声,肆无忌惮,就像是等着我走进去——等着我发现。”
温聆按住他肩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后来我发现了,他把我绑起来,塞住嘴,放到衣柜里,给我留一道缝隙。”他眉心痛苦地拧在一起,表情也逐渐扭曲,“结束后会用搂过我爸的脏手碰我,环着我的肩膀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能告诉我妈妈,不然我的爸爸妈妈会吵架,幸福的家庭就没有了。真恶心,真恶心——”
“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里,都是他们的错,不要惩罚自己。”温聆死死按着他的肩膀,用力道加深自己的心理暗示,果断开口,不断重复,“你没有错,你没有错,你没有错——”
谈致北渐渐平静下来,温聆的声音终于稍稍放缓。
“你的心理性洁癖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她轻声说,声音抑制不住地沙哑,“那些人对你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你做了一个梦,睁开眼睛之后,那些过去的经历就像过眼烟云,都不重要了,这些事情再也没办法继续折磨你。”
谈致北长久地沉默,而后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拿刀砍向我的是我妈妈。”他深深地垂着头,声音平静,“是我的错,我最终还是没忍住,去问她,为什么我的钢琴老师会和爸爸在床上抱在一起,滚来滚去,还要让我在衣柜里看着。”
“我妈妈那时的表情,我在噩梦里经常见到。”他喃喃地说,声音飘忽,恍若游魂,“太悲伤了,太痛苦了,太绝望了。我从看到她表情的那一刻开始后悔,这么多年,一直一直都在后悔。如果我不说,是不是我的家庭还会维持表面的幸福?我妈妈也不会受刺激太大精神失常?”
温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正常开口,斩钉截铁地否认他的自我评价:“不是你的错,在谎言基础上构建的虚假幸福没有意义,你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她让司机把我送走,拿着刀,去找那两个人。”谈致北喃喃地说,“我很害怕,她的表情那么可怕,我不想走……我让司机把我送回去,司机不知道具体情况,被我磨了一阵就把车掉头。我回到家,上楼,那么多血,我爸爸的,那个男人的……我妈妈满身是血,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我。”
他突然发不出声音,生理性地痉挛,试着张嘴好几次,才终于发出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我妈妈笑着问我害不害怕。我害怕地嚎啕大哭。我为什么会哭?为什么会害怕?我妈妈朝我招手,我朝她跑过去,她抱住我,很温柔,说她对不起我,我下辈子一定能过得幸福。”
“……后来呢?”温聆声音艰涩。
“后来司机上来,救活了我,也救活了钢琴老师和我爸爸。”谈致北声音沉冷,如同浸冰,“只有我妈妈疯了,为什么?她什么错都没有,她手刃仇人,也保护了我。为什么那些人要把我救活?我应该去死的,和那两个男人一起去死。为什么千错万错的我们都没有事,只有我妈妈受折磨?”
他颠三倒四地重复了好几遍,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都死了就好了。”他表情平静,微笑起来,笑得纯粹而简单,眉眼柔和,像在说什么虔诚的祝福,“让该死的都去死,有幸苟延残喘就要去赎罪。我的梦想就是亲手送那两个男人去死,我一天天一年年地等,总有机会——”
“那是犯罪!”温聆声音急促地说,“你不能那么做,你知道迈出那一步就没法回头。你不想赔上自己,你会有新的人生,你马上要结婚了,你会有自己的幸福的家庭——”
谈致北笑容微滞,随后嘴角的弧度慢慢放下。
“你说得对。”他闭着眼睛,露出混合着痛苦和坚定的表情,做梦一般地喃喃,“我不能那么做,我要过很好的人生,我很努力,我会变好。”
“对。”温聆按紧他的肩膀,语气坚定,“你为了你爱的人,每一天都要变得更好。”
谈致北安静了一会儿。
他突然露出个笑来,声音轻缓,眼睫无声地震颤,迷茫而无望。
“爱情到底是什么剧毒?”他喃喃自语,挣扎着问她,“为什么我明明见过它那么丑陋的样子,到最后自己还要奋不顾身地去试一次?”
.
车行驶到小区楼下。
网上的头条热搜迅速发酵,无数网友和吃瓜群众饱含惊叹地点进热搜,在评论区心满意足地狂欢,都有种诡异的扬眉吐气之感。
[终于,终于!!我说什么来着?这对早晚会散!!] [怀孕逼宫还是一场空哦,想想觉得真可怜。但对象是方舒雁,我怎么就觉得这么大快人心呢?] [谈致北终于不瞎了,喜大普奔!看上谁都比看上方舒雁强,恭喜脱离苦海!] [我就说之前一直不公布婚期一定有问题,让我说准了吧?我就说他们肯定走不到最后,呵呵。] [要是连他们都走到最后,那也太可笑了吧?好在最终是这么美满的结局,真好!]
她们在物业的接应带领下,在小区废弃已久的侧门下车。
方舒雁看了眼铁丝网大门,直接抬手扒住铁丝网,向上蹬了几步,利落地翻墙而入。直把曹双看得心都打哆嗦,站在铁丝网外面又翻不过去,担忧混合着惊悸,一迭声地叫她。
“舒雁姐!!你小心点,肚子、肚子别磕到……”
哪里锻炼出来的这么好的身手啊?曹双欲哭无泪在心里哀嚎,怔了一下,却又很快想到了原因。
她之前过得那么苦,一个贫寒却美貌的小姑娘,如果没有能保护自己的能力,那美丽和贫穷都将是灾祸的根源。
曹双喉中一梗,方舒雁翻过去后,转身向她冷静地说明。
“你把车开到小区正门,当着狗仔的面把车停好,等着接我出来。”
曹双眼中含着泪,说不出话,只用力地点头。方舒雁拿着程阳给她的地址向前走,站到楼下的时候却停了一会儿,而后转身,朝对面的单元楼走去。
这种老式小区都地段良好,楼层不高,楼间距偏窄,在正对的两栋楼里遥遥相望,能清楚地看见对面的一举一动。她一路上到相同的楼层,找到楼道里和对面楼相对的窗户,站在窗前,拿起摄像机,镜头拉近,对准对面敞开的窗户。
窗帘翻飞,间或露出里面对坐的人影。
方舒雁看了很久,透过镜头,看到他们面对面坐着,说了很久的话,年轻女人一如她猜想中的平和温婉,一手按着谈致北的肩膀,不断在说着什么。
谈致北脱力般向前倾倒。
年轻女人温柔地抬手,轻轻扶住了他。
他仿若未觉地闭着眼,没有将人推开。
方舒雁手猛地颤抖了一下,摄像机几乎拿不稳。
她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机械地举着摄像机,木然地记录着面前的一切,一个微微恍惚,不期然想起六年前的一个傍晚。
天昏地暗的雷雨夜,世界满溢倾倒的雨水。她害怕孤单,他害怕暗,他们窒息般地死死相拥,第一次做到最后一步。
痛楚与不安,漂泊已久的惶然。并不能给彼此温暖的两个人,颤抖地纠缠取暖。
脱敏是一步步的,从和她牵手时能忍住不马上去洗手,到逐渐能接受她用筷子给他夹菜,再到和她拥抱接吻也能强迫自己不退开。真正在一起后也用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他们才能平和地相拥入眠,每一次更亲近都像跨过一道难关。
但或许今晚的第一次还是来得太快,方舒雁疲惫地闭着眼睛,在疼痛与困倦中半梦半醒,察觉到他替自己仔细地掩了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向卫生间。
吐了很久。
无法自控的呕吐,吐到最后喘息声都沙哑。她从他掀开被子时就彻底清醒,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睛,听他孤身和自己对抗挣扎。
她卷着被子,在心里想,小说里女主和男主相遇之后,总能治愈他的种种顽疾,带给他温暖和疗愈,成为他生命中灿烂的阳光。她和谈致北却连在一起都这么勉强,开始得潦草,发展得也随便,活像是小说里的对照组,在女主出现时反衬出绝非男主角真爱,终有对的人能将他的创伤抚平。
她那时就明白,那个能治愈谈致北的人,大概并不是她。
而现在终于见到这个人,见到这个不会被谈致北推开的人,是什么感觉呢。
方舒雁木愣愣地抬手摸了下脸,发觉上面一片水痕。
我哭了吗?她茫然地问自己。机械地擦了两下,水迹越擦越多,逐渐一滴滴坠跌向地面。
天旋地转。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站立不住,慢慢蹲下,抬手捂住脸。
压抑惯了的人,哭泣也无声。她崩溃地紧紧捂着脸,浑身颤抖,泪如雨下。
偷来的幸福到底要还,不是天造地设的恋人,勉强相拥,早晚也会散。
她在积年累月的患得患失中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等到命运光临,予她最终审判。
得到过又失去,怎么会这么痛苦呢。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