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米粒这会儿由害羞得脸红直接转变为羞愧得脸红,她抿抿嘴唇也乖乖地坐回到沙发上。
“周满满是谁?”双双坐下之后,陈子桑直接抛出了这个问题。
夏米粒惊了一下,慌张地看了眼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薄藤一眼。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眼薄藤,看了之后反倒更怕了。
“你明知道苏婉祭拜的人是周满满,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终于进入正题的陈子桑表情即刻变得严肃,眼睛锐利清澈,有着看透一切的智慧,“你知道苏婉有可能因为这个周满满而性情大变吗?”
“我……”夏米粒越加紧张,呼吸急促,双眸流转间透出的尽是犹豫不安、焦躁难耐,“苏婉她……我是真的不认识周满满,只是听苏婉提起过,不过我知道的时候,苏婉说他已经死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只是苏婉特别伤心,伤心到……我觉得她变了个人。”
“所以你放学后就跟踪了她?”陈子桑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变化确实源自于周满满的死亡。可一个正常的高中生为什么会和一个智商低下的人有交集?
夏米粒摇头,表情依旧暗沉沉的。她说:“不是的。只是有一天,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三,下午有体育课,自由活动结束之后,我就找不到苏婉,所以就回到了教室,看见她一个人……”
说到这儿的时候,夏米粒对回忆起的画面仍有抵触,她打了个寒战。随后,她同陈子桑对视,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恐惧。
“苏婉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写字。”夏米粒舔了下自己干燥的嘴唇,又抿着下嘴唇,停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再往下说。
陈子桑搓了搓她的手臂以表安慰,随后问:“她写了什么?”
夏米粒因为惊恐,眼睛瞪得比之前还要大,她的双手十指交叉,用力地握紧,她说:“她在……她在写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陈子桑怔忡。
夏米粒话语里的哭腔是真实的,她被苏婉吓到了,至少那个时候她确实感受到了苏婉身上的诡异。
夏米粒垂着脑袋,却又打起精神点点头。
“当时的她是什么样子?”陈子桑感觉隐藏在迷雾中的真相正被她一一拨开,她居然兴奋了起来。
夏米粒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时苏婉的模样,但她说了句:“她在傻笑,傻傻的样子。就连写的字也很奇怪,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字。可我又亲眼看见她在写。”
“你有保存她写上自己名字的纸吗?”陈子桑也紧张了起来,如果能拿到那张纸,让薄藤鉴定一下就知道日记本上的不同的字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问题也很奇怪,谁没事会把别人写上自己名字的字条带在身上?可正因为这事情本身就足够奇怪了,反倒做出这样的行为还合理了。
“我有偷偷留了一张,我去给你拿。”夏米粒这次没有推脱,起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期间,薄藤对陈子桑的观察也结束了。陈子桑认真调查案子的模样和顾森吵闹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可他不知道这样的结论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或者,他刚刚坐在这里一声不吭地盯着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姑娘看用意何在。
大概,他只是在确认这个女生是否犹如传言中的那么厉害。
“借口。”他在心底嘲笑自己。
与此同时,陈子桑也朝他看了过来,对着他莫名其妙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好像对这案子已经胸有成竹了。
“幼稚。”薄藤别过脸没有看她,只是低声吐槽了一句。
夏米粒很快就将字条拿了下来,望着那张字条,陈子桑都不自觉地对此行了注目礼,还站起了身。
“是不是很奇怪,我居然会留了一张这样的字条。”把纸交给陈子桑之后,夏米粒自己也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匪夷所思。
陈子桑接过纸,摊开。一张A4纸大小的页面上写满了“苏婉”这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全都写得歪歪扭扭,“苏”的艹字头和下面部分基本分离,就像两个字;至于“婉”就更加离谱了,因为笔画多,更显得结构凌乱,无法辨认。
这些笔画、字形都和当时在苏婉日记本上看见的字体极为相似。因此,陈子桑更加确定了心底的猜想。
“我不知道苏婉怎么了,看着她写字我叫了她一下,我只不过是拍了下她的肩膀,她唰地回头冲我咧着嘴巴笑。我当时真的被她吓坏了,刚想问她怎么了,她就傻笑着跑出了教室。于是,我就拿起她课桌上的纸看了看。等到下节课她回来,她又变回正常的样子了。”
这会儿,陈子桑不再追问,夏米粒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好朋友遭遇了这样的事情,难过的同时也应该有着很多不解。她没法解答,有时候为了省去麻烦,她还要学会逃避、撒谎。
陈子桑把字条收好之后,最后又问了句:“当时你在墓地看见了什么?”
如果这一问一答是整出戏的节点,那么夏米粒的每一次回答都是这出戏的高潮。
她声音微颤,那不是单纯的害怕,而是梦魇之后的恐惧。
“我看见她……她……她站在墓碑前,笑着和自己说话。”
“薄藤,这些东西交给你,你再去鉴定一下。关于苏婉,我已经有初步的定论了,接下来就要看顾森那边查得怎么样了。还有那个现有的嫌疑人……”
陈子桑从夏米粒家走出来,上了车后直接把那张字条递给了薄藤,边说边系上安全带。
薄藤手里多了那张纸倒没有什么,而是刚刚这个小丫头片子居然直呼了他的名字。
“你刚刚叫我什么?”他问。
陈子桑系好安全带,偏着头又说了遍:“薄藤啊。不然要叫你什么?要学港剧里叫你……薄sir?哎哟,好恶心。”
“算了。”薄藤没有计较,也懒得计较。她叫他的名字很顺口,就像是已经认识许久的朋友一样,自然不做作。只是,他觉得两人一下子拉近距离,好像会衍生很多麻烦。
比如,他很肯定他刚刚心跳加快了,在陈子桑叫他名字的时候。
“顾森?”这时候,陈子桑接到了顾森的电话,“我这边已经好了,你们呢?啊,我还是和薄藤一起回来啊,怎么了?”
薄藤已经启动了车子,开出了夏米粒所住的这个小区,进入了大道。但他的耳朵一直在听着陈子桑和顾森两个人说话。
“嗯,知道了。那你等我一下,咱俩晚饭还是要一起吃的……也对,晚饭估计是赶不上了,那你能请吃夜宵吗?”
老夫老妻即视感是怎么回事?薄藤只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很是辣眼睛……噢不对,辣耳朵。
“啊,什么意思?好吧。”最后,陈子桑狐疑地挂了电话。她扭头看向了薄藤,打量了他一会儿道,“你是不是得罪顾森了?”
“嗯?”
“顾森让我不要和你说话,尽量少说话。”
“……”
嗯,顾森是不承认他对陈子桑的感情,但显然他还是很有危机意识的。
薄藤想,但这关他什么事?
顾森在给陈子桑打电话的时候正好到达周满满的家,下了车的他们对一眼就能看到的房子并不感到奇怪。周满满的家看起来很正常,就外观上来说,既不富裕也不贫穷。
“周满满家距离苏婉家不过只是隔了三排的房子,既然是同个村的,那么苏婉会认识周满满看来也不是巧合。”锁上车门的潘清走到前方和纪茶白他们站在一起,双手叉着腰说道。
纪茶白环顾了下四周,又看了看周满满家的房子,发现整个村子里的房子外观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苏婉家境殷实,里面的摆设就有别于一般人家。
但是周满满家的房子却始终只建了一层,相较于其他居民的房子,周满满家看起来显得比较落后。
“他们家最近粉刷墙面了。”这时,走在前面的潘清,抚摸着周满满家的外墙面,皱着眉头说。
纪茶白自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走上前去拍拍潘清的肩膀说:“敲门吧。”
此时是周末的下午,村子里好多小孩都在跑来跑去地串门,手上拿着各种各样的树枝树杈,你追我赶,也不知道在玩什么游戏。来的路上,经过沿路的一条小溪,还看见小孩用自制工具钓小龙虾。
本来,苏婉和周满满也该享受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潘清上前敲门,却又一下子发现不知道该敲哪里。这不是大门,而是房子的后门。前门上了锁,锁都生锈了,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不经常使用前门。但后门又是卷闸门,无奈之下,潘清索性扯着嗓子喊周满满父亲的名字:“周照辉!周照辉!”
顾森在身后都觉得这喊声有点震耳欲聋,他下意识地堵了下耳朵,有些不耐烦地往边上看去,发现几个小孩停留在不远处,打量他们。
“傻子家,嘿嘿!”有个小孩肆无忌惮地说着。
顾森看了眼潘清和纪教授,转身走向了那几个看热闹的小孩。小孩见这个个子高高的大哥哥走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害怕,竟着急想走。
“等下。”顾森伸手一把就摁住了想要逃跑的小孩的脑袋,随后慢慢蹲了下来,瞅着眼前这个小孩问,“你认识这家人吗?”
被顾森抓住的是个小男孩,穿着蓝色长袖,胸前还印着一只小熊的图样,深色的牛仔裤,不过衣服和裤子都因为到处玩耍而变得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不爱做作业的熊孩子。
“那个是小傻子的家。”小男孩嘟囔着,瞥了眼顾森,又迅速将头低下。
“知道他的名字吗?”顾森继续问。
小男孩思考了下后,摇摇头。第一次听到“小傻子”还是自家爸妈在饭桌上开玩笑时说的,他也没问过“小傻子”到底叫什么。
顾森微眯了下眼睛,摁住小男孩脑袋的手松了松,转而往下抓住了他的胳膊:“那你平常有看见他和谁在一起玩吗?”
“不知道。”小男孩老实地回答,后又说,“我们都不会和他玩,有些人还拿小石子扔他。我没有扔过……”
顾森懒得去评价一个小孩的行为,毕竟他们所做出的行为80%受父母影响,评价他们就等于批判他们的父母。
“我爸妈说小傻子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小男孩转而问起了顾森问题。
树荫下,顾森蹲着,小男孩站着。斑驳的树影落在顾森身上,晃动来晃动去,可顾森的表情一如既往,没有变化。
“我看见有人和小傻子玩,小傻子还送给那人花呢。”这时,本来先跑开的小伙伴见顾森没有对小男孩做什么,又壮着胆子折了回来,并给出了这样一个信息。
顾森转头看向他,问:“男人还是女人?”
“是个漂亮的姐姐。”这个差不多将头发剃光的小男孩很肯定地说,顺便还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房子继续说道,“喏,就是住在前面一点的那户人家的姐姐。”
啊,漂亮姐姐就是苏婉。
顾森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将其中一张照片放到光头男孩眼前说:“送的是这种花吗?”
光头男孩分不清花的种类,只是模糊地记了个大概,犹豫地说好像是,他也不确定。然后,他伸手碰了下手机界面,结果花的照片不见了,他看见了相册里其他照片。
“哇,大哥哥你手机里的这个姐姐更漂亮。”小男孩一喊,另外一个也把脑袋凑了过来,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拼命地想看个究竟。
“真的呢。是大哥哥的女朋友吗?”
八卦的小孩。
但顾森却没有半点不耐烦地回应道:“现在还不是。”继而将手机收回,别过脸抑制不住的嘴角向上翘着。
“顾森!”这时候,潘清洪亮的声音响彻耳边。
顾森站起身,拍拍小孩的头说:“在外面玩不要跑来跑去的,注意安全。”
“嗯,大哥哥再见!”
小男孩跑开,恢复开心的样子。顾森转身朝他们走去,此时周满满的父亲周照辉已经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地面对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周照辉中等个子,身材单薄,穿得很朴素,鼻梁上居然还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乍一眼看过去,他的气质倒还蛮接近一名教师。顾森边观察着边向他们靠近,等到他走近时,才看清周照辉残疾的右手。
“你们是?”这是固有的开场白,周照辉打量着他们,客气地问。
潘清随即出示了警官证,顺便例行程序说道:“现在有一宗案子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周照辉怔在原地,一时没了主意。
“方便的话,我们进去说。”潘清又追加了一句。看着周照辉的眼睛,潘清只觉他已经在想如何应对了。
“噢,好好。”周照辉应答着不自然地侧身到一边,让他们进屋。等人都进来了之后,他对着门外暗暗皱了下眉头。
卷闸门还是向上拉着,屋内的情况一目了然。纪茶白看了看四周的墙,都是雪白的,墙上一点东西都没有。
“家里最近刚装修好?”纪茶白环顾四周,脸上带笑。其实他更想问的是,这收拾得如此干净是准备搬家了吧。但他并没有戳破。
周照辉在屋内的另一边忙着沏茶,听到他这么问,尴尬地笑着回身应了一句:“嗯。”
整个一层的房子被隔成了好几间,厨房、客厅、卧室、洗手间都在这一个空间里。而潘清他们坐的地方就是周照辉他们吃饭的地方,坐的凳子也是饭桌旁的凳子,至于地面也只是简单的水泥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周照辉倒好茶水一一放到了他们跟前,随后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是想报以礼貌的微笑却又苦于没有要笑的理由。
“现在家里就你一个人?”潘清端起一次性茶杯小喝了一口,有点烫舌头,他轻轻地咂巴了下嘴巴问。
周照辉神情忽而暗淡了下来,苦笑道:“嗯。”说完后是浅浅长长的叹息。
来之前,潘清和顾森都有看过周满满一家的资料。几年前,周照辉因为在工作当中操作不当而失去了右手的三根手指,厂里给赔了点钱,但这点钱却被自己媳妇给拿走,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开始,周照辉还善良地以为媳妇失踪了还到派出所报案。结果当民警联系到他媳妇时,媳妇却说给他生了个傻儿子,本来就是一家人的负担,家里没有钱,全靠周照辉,可周照辉手又残疾了。那才盖起一层的房子还欠了好多债。她承受不起,选择离开,拿走钱是为了弥补自己这些年对这个家的付出。
从此以后,周照辉也陷入了人生的低谷,找不到工作,东奔西跑受尽白眼,生活相当的落魄。
“周满满出车祸的那天你在哪儿?”顾森犀利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周照辉自然是没料到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会再一次摆在他的面前,他的神情包括他细微的举动都在极力排斥着这个问题。
“在家。”他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的。
顾森能体会到周照辉当时的心情,周满满被撞的地方就离家两百米。也就是说,如果当时的他并没有喝多酒……
“资料上说你并没有追究肇事者的刑事责任,也就是说肇事者非但没有逃逸,反而对你进行了赔偿,而你们就赔偿事宜达成了一致。”潘清单手放置在桌子边沿,一下子就进入了审讯的状态。
周照辉的表情从急剧悲痛中转而进入震惊的状态,他微微垂着的脑袋陡然间抬起,过于意外的话题让他抬头的瞬间,眼泪竟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顾森看着他的神情,一瞬间想到的竟是陈子桑。想着如果她在应该能看出个端倪来,究竟这个周照辉震惊的是什么,悲痛的又是什么?
潘清手里现有的资料仅有周照辉这方的,对另一方肇事对象却是一无所知。按照常理来想,仅有的一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儿子被人给撞死,怎么可能答应私下了结?
周照辉闻声只是低头沉默不语,他似乎是不想面对或者是不想回忆当时自己的心情。
“肇事车辆车牌还记得吗?”潘清没有多做纠结,直奔了主题。
周照辉沮丧无力,想了想却也只是摇头:“记不清……我儿子虽然不聪明,但那也是条人命,他们却……”
说话间,周照辉开始微微发抖。
“他们是谁?”顾森紧接着问。
周照辉一副彻底结束了的表情,或许是对儿子的愧疚,或许是对自己当时的懦弱感到悲哀,他最后说的时候竟是出人意料的愤怒:“就是那个苏天明!他一定会有报应的!他们全家都会有报应的!”
捏着拳头的周照辉双手仍旧颤抖,额头青筋暴起。
苏天明?
他们互相对视,震惊于这个突然出现却熟悉得很的名字。苏天明意外撞死了周照辉的儿子,但这和苏天明一家的灭门惨案会有什么联系吗?
此时的潘清感到莫名的压抑,那种当了几年警察之后对坏事的预感,从来都没有错过。
也包括现在。
“按照你之前的话来说,当时车上除了苏天明还有别人。那么另外一个是谁?”顾森没有让周照辉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身子往前倾,追问道。
周照辉整个人再一次沉浸在悲恸中,对顾森的声音置若罔闻。他悲愤地哭着,好像世界对他而言已经不再具有意义。
“我问你,还有一个人是谁?”顾森上前掐住了周照辉的胳膊,眼神凛冽,声音低沉厚重。
周照辉一个劲地摇头嘶哑着哭着,但他还是留有神志,断断续续地说:“不知道是谁,但他脸上好像有颗痣,因为长在嘴边,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嘴边长了颗痣?顾森听到这儿的时候,将目光投向了潘清。那种三番五次受到冲击的感觉终于在最后这句话里得到了印证。
潘清正巧也听到了关键词,那诧异的神色和顾森如出一辙。于是,两个人竟头一次觉得巧合是件多么不合常理又可怕的事情。
而当时的纪茶白正好走到了卧室里查看,发现周满满的房间床上堆着一堆的纸,有胡乱作的画,也有一张张写着“苏婉”名字的纸。
那些字稚嫩不成形,纪茶白却看出了周满满和苏婉之间那不为人知的微妙情感。
Timepiratesdonotgoyou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