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巴思知是者阴老姥有意出阿里木的丑,当下上前往阿里木背上轻轻一拍,口中说道:“蒙施主瞧得起你,还不谢过。”阿里木只觉喉头一松,卡在喉咙里的鸡骨便“扑”地喷到地上,膝上麻木同时消失,当下站起身来,嘴里面骂着脏话,抽刀便向者阴老姥扑去。拔巴思大喝道:“给我退下,还嫌自己不够丢脸吗?”阿里木被师父一喝,窘得满面通红,急忙退到他的身后,低头不语。刚才拔巴思运劲往阿里木背上的“身柱穴”一拍,将他喉咙里鸡骨拍出的同时,也将他膝上被点的穴道解了。者阴老姥见他露了这一手“一穴双解”的解穴功夫,实是显示出了极上乘的内功,在江湖中罕见罕闻。当即寻思:“这秃驴内力深厚不逊于我,何况他们人多势众,如果一拥而上,确是难以应付。”当下在店中四处打量思考退路。一眼瞥见颜丹心临窗而坐,身子却背对着众人。
拔巴思上前几步,合什说道:“我蒙古追日附马现在何处,烦请施主相告?”者阴老姥一翻眼,说道:“什么追日、追月,附牛、附马的,我老人家如何得知?”拔巴思明知她有意装糊涂,心中微怒,忖道:“任你武功再高,我这里这么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吗?”又说道:“还请施主告知。”说完又走近一步,距者阴老姥不足五尺。者阴老姥见拔巴思袍袖微动,立时潜运内力,凝神以待。高手对敌,往往讲究“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后发却要先制。是以二人相互对看着,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敢先行出手,一时店内静穆无声,气氛紧张之极。
察伦听拔巴思向者阴老姥询问伯丹行踪,当下走上前去,站在两人中间,向者阴老姥施了一礼,说道:“是不是婆婆知道伯丹在什么地方,请婆婆告知,察伦感激不尽。”她本不会武功,又从不知晓江湖之事。她哪里知道适才她冒冒然走到二人中间,二人一旦动手,她势必同遭两大高手夹击,以她娇弱之躯,后果当真不堪设想。拔巴思斗见公主走到圈中,将他和者阴老姥隔开,深恐怕伤害到她,心中一惊,急忙将内力一收,向侧跨了一步,护在察伦身畔,以防者阴老姥偷袭。者阴老姥见这小姑娘明眸皓齿,漂亮非常,但却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见她对己执礼甚恭,声音娇柔动人,温婉可亲。当下也收敛了内力,哈哈一笑,说道:“你就是忽必烈的什么公主,那小子的小媳妇吧?”察伦脸上一红,说道:“我叫察伦,伯丹便是我的……我的……”说到这里,脸上又是一红,不知道该说附马,还是说什么小媳妇才好。者阴老姥又是一笑,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点头说道:“果真长得漂亮,怪不得那小子也为你神魂颠倒了。”察伦听她口气,喜道:“这么说婆婆真的知道伯丹在哪里了?”者阴老姥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看你对那小子一往情深,千里相寻,实不容易,对老姥颇有礼数,婆婆很喜欢你,我就让你和那小子见上一面吧,颜……”她刚要叫颜丹心过来相见,不料一看之下,颜丹心适才所坐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影。
者阴老姥见颜丹心一会间便不见了人影,不由得一呆,拔巴思在旁边看她举止忽阴忽阳,以为她在戏弄察伦公主,用袍袖将公主轻轻往身后一带,对阿里木等人说道:“保护公主。”随即喝道:“大胆妖婆,竟敢欺骗公主,吃我一掌。”呼地一掌向她前胸拍去。者阴老姥见掌势凌厉,身形一飘,便从椅子上移开三尺,避开这一掌。拔巴思左掌又拍了过去,这一掌挟带劲风,掌力笼罩了者阴老姥周围一丈之内,端的厉害非常。拔巴思右掌四指当年被缪不敌所削,只剩了半截手掌。后来他习“大悲神功”的“大悲神掌”,主要以左掌为主。这一掌掌力雄劲之极,者阴老姥双退一蹬,身形斜飞跃出两丈,所坐桌子被拔巴思掌力所震,“喀嚓”一声被打得粉碎,桌上的杯盘碗碟四处乱飞,店里的几个伙计及几个顾客闪避不及,都不同程度受伤,鲜血直流,店内登时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酒楼门口早为蒙古众武士堵住,阿里木师兄弟和数十人将察伦护在中心,关外三狐见公主十分安全,当下都便扑了上去,与拔巴思一同合斗者阴老姥。几人都想将者阴老姥擒住,因此也不理会江湖上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了。拔巴思上次在黑森林和者阴老姥对了一掌,输了半招,今日想一洗前耻,故而展开“大悲神掌”,向者阴老姥猛攻,招招都不留情,一时间只听掌风呼呼,波及整个店厅。关外三狐更是恨者阴老姥入骨,中毒之辱,失宝之痛,刻骨铭心,是以上来便痛下杀手,五人顿时在店内斗得天昏地暗。五人都是的一流高手,这一来,店中的桌椅板凳,杯盘碗碟、酒水美食便遭了殃。只听桌椅破裂声,杯碟破碎声、兵器撞击声,五声杂驳,响成一片,不绝于耳,凡几人着力之处,无不桌断柜折,不多时整个店内便遍地狼籍,混乱不堪。掌柜及店内伙计吓得抱头缩到墙角,口中直念“阿弥陀佛”,那掌柜心疼自己的家当,心里面不断诅咒这些挨千刀的蒙古人,一旦沾上,便倒了大霉。
转眼间五人过了二、三十招,按理来说,拔巴思武功与者阴老姥本来相去不远,但三狐上来,拔巴思投鼠忌器,唯恐伤了几人,反倒不敢放开掌力,以致形成了互相牵制的局面,这一来倒帮了者阴老姥。虽如此,时间一长,者阴老姥渐感抵敌不住,酣斗中,拔巴思一掌向她小腹拍来,这一招是大悲神掌中的“悲愤莫名”,看似是攻中路,其实是攻敌人后背,掌力看似攻前,实是折向攻后,实是大悲神掌中的精妙之着。鹰眼狐一双肉掌攻其侧路,玉带狐手中钢叉攻其头部,赤尾狐双钩却却攻她的下盘,顿时者阴老姥便四面受敌,但她何其了得,手中长鞭一式“金蛇狂舞”,但见四处都是鞭影,只听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长鞭鞭梢便卷住了玉带狐钢叉,用劲一带,玉带狐只觉手心剧震,钢叉脱手而飞,飞向店中墙壁,那壁本是木板所镶,钢叉飞势又快又猛,一下便插入壁中,赤尾狐攻双钩横击其双腿,者阴老姥长鞭由上下击,赤尾狐只得举钩相迎,者阴老姥长鞭一绕,竟从他腋下穿过,长鞭似长了眼睛一般,折而打向他的后脑,这一下变化奇诡莫测,赤尾狐大惊,双钩只得挺而向后,一式“苏秦背剑”向后横挡,前身空门顿时大开,者阴老姥抬腿一脚,正是他的小腹,赤尾狐被她踢得飞起,所幸这脚发得较快,力道稍弱,否则赤尾狐非受重伤不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踢得七荤八素,正好落向门品蒙古武士群中,撞倒了好几个人,登时店门口一阵忙乱。
者阴老姥绞飞钢叉,踢飞一人,真是迅疾无伦,倏见鹰眼狐掌到,左掌当即迎出,硬接了鹰眼狐一掌,鹰眼狐功力逊她一筹,当下被震退三、四步,只觉手上一阵冰凉,原来者阴老姥手上阴阳掌与他“烈焰掌”相接,反将掌中寒毒催入他的掌内,鹰眼狐心中一惊,连忙退到一旁坐下运气疗伤。而拔巴思的一掌者阴老姥无论如何闪避不开,情急之下,她竟不闪避,向前窜出丈余,以后背生接了拔巴思一掌,借向前跃起之势,拔巴思掌力便落空了五成。饶是如此,者阴老姥还是感到后背如受了铁锤撞击一般,登时五内气血翻涌,她拼着受了一掌,竟从拔巴思头上掠过,跃入了蒙古武士群中,正落在察伦公主面前,左手疾伸,便扣住了她左手手腕脉门。
拔巴思万料不到她会采取此等方法自救,怔了一怔,见察伦公主被她制住,登时喝令所有人不得妄动。者阴老姥舒了一口气,低声喝道:“谁要敢乱动,我便将这小姑娘捏死。”拔巴思说道:“你要敢伤到公主一根汗毛,老衲发誓定将你五马分尸。”者阴老姥冷笑一声,说道:“这小姑娘我喜欢得紧,又是我徒儿的小媳妇,我不舍得伤他,再说,我还要以她作护身符呢。”察伦既被挟持,却是一点也不畏惧,听得者阴老姥说到“又是我徒儿的小媳妇”一句,不由得又是害羞又是激动,说道:“婆婆,你快带我去找伯丹吧,我很长时间没见他啦,不知道怎么样了。再说,他们一大群人烦得紧,整天跟在我后面,弄得我浑身不舒服,连觉也睡不好。”者阴老姥见她完全不通世务,只要自己手上微一用力,她便会断脉而死,她却浑然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想着伯丹,不由得也拿她无辙。
她心想这小姑娘又漂亮又聪明,倒是做徒弟的好材料,不过她是蒙古公主,一旦掳走了她,必定要被蒙古高手万里追杀,这样不但惹祸上身,还会给都阴教造成灭顶之灾。言念及此,对拔巴思说道:“叫所有的人让出一条道来,准备好马匹,让这小姑娘送我到城南三十里,然后我自会将她放了。但你们须得半个时辰后再到城南,如若你们要耍花样,她性命一定不保。”拔巴思恐她伤害察伦,当即说道:“施主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自要言而有信,保公主平安。”者阴老姥怒道:“老姥我行走江湖几十年,什么时候说的话不算数了?”拔巴思当然深知江湖中不论正义或是邪道中人皆将“信义”二字看得颇重,否则便会为人所看轻。当下不再犹豫,令人让道备马。
众武士让出一条道来,者阴老姥挟察伦慢慢退出,来到马前,出手点了察伦身上两处穴道,然后抱了她跃上马背,提缰疾往城南往去。拔巴思见二人去得远了,一招手,率领火速上马,尾随追来。察伦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奇遇,此时被人挟持,反而感到有几分兴奋和刺激,坐在者阴老姥前面,满脑尽是伯丹的影子,心中一会儿甜蜜,一会儿酸楚,脸上忽儿笑,忽而悲。者阴老姥扬鞭疾驰,那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到得城南约摸三十里处一片树林边上,者阴老姥扬手解开她的穴道,用手轻轻搂住她的腰身,手一长,在马上一弯腰将她稳稳放下站在林边的草地上。哈哈笑道:“小姑娘,在这里等你的奴才们吧,老姥我去也。”将鞭一扬,跨下马飞一般地去了,只溅得地上尘土飞扬。察伦见她舍己而去,心中大急,高声叫道:“婆婆,等等我,求你带我去见伯丹,求你带你去见伯丹。”口中叫着,便追了上去,只跑了几步,只觉双腿一软,一下子便摔倒在地,她伏在地上,眼见者阴老姥越驰越远,终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不由心中一阵酸楚,泪水忍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拔巴思一众跟在后面追了上来,却不敢过分迫近,始终距者阴老姥一、二里左右。不多时,众人赶到,者阴老姥早不见影子,只公主俯在地上哭泣,以为她被者阴老姥施了毒手,心中大惊,都齐齐下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拔巴思以膝代步,近前几步,叩头道:“老衲该死,没保护好公主,令公主受惊,请公主责罚。”察伦此时正在伤心,也不答理拔巴思问话,只一个劲哭泣。拔巴思见她伤心欲绝的样子,又再试探着问道:“公主,者阴老姥没伤害你吧?”他是有为高僧,虽然者阴老姥是生死对头,但也不能和阿里木等一样口出脏言辱骂她。
察伦更不答话,伏在地上哭泣了半晌,见拔巴思等人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心中也自歉疚,当下揩干眼泪,慢慢站起身来,对拔巴思说:“我很好,我没事,大家都起来吧。”拔巴思及众武士同声谢了。早有几人将察伦的白马牵了过来,将察伦扶上马背。拔巴思对察伦说道:“现下欲往何处寻访附马,请公主示下。”察伦低低地说:“一切请国师作主吧。”拔巴思说道:“老衲遵命。”然后一挥手,众人纷纷上马。由拔巴思率先引路,一行人径往南而去。
颜丹心在“来凤酒楼”见到拔巴思进来,心里微微一惊,忙将头别向一边,只后背对了拔巴思,酒店里人多且杂,拔巴思只专注对付者阴老姥,自然没有看见他。颜丹心心想原来这老和尚也到了中都,不知道他来作什么,又听拔巴思向者阴老姥询问自己的下落,心里又吃了一惊,心想遮莫忽必烈已经知道我的身世,叫他率人来杀害于我。正自暗暗戒备,又听得一阵喧闹,原来是那一帮蒙古武士拥着察伦进来,颜丹心突然见到察伦,心中一震,却不敢回头,只凝神倾听她说些什么。当听到察伦求者阴老姥带她寻访自己时,心想她毕竟是放不下我,她虽已知我身世,却还对我一往情深。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看她,但见察伦容颜憔悴,略带忧愁,心中一软,忍不住便要出来相认。可忽然间又瞿然而惊,在内心深责自己:“颜丹心啊颜丹心,不要忘了,爹娘都是被察伦的父汗忽必烈害死,忽必烈侵我大宋国土,杀我大宋子民,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察伦是忽必烈之女,岂能与她再有何瓜葛。”转念又想:“忽必烈所犯之事,与察伦何干?察伦对我一往情深,曾舍命救我,我们两情相悦,如今她千里寻来,我就在她眼前,岂能狠心装做没有看见,让她痛苦伤心?”继而又想:“见了她又如何,反正今生已经无缘,见面也只不过徒增烦恼与痛苦,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想到这里,禁不住眼中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脑海中不时响着一个声音:“相见争如不见,相见争如不见,………”又瞥见者阴老姥向自己看来,似笑非笑。寻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偷偷将窗打开,从窗子里面跳出。
当时店里人员众多,蒙古武士、店中客人及掌柜伙计共不下百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店中察伦公主、者阴老姥和拔巴思几人身上,谁会留意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是以他推窗而出时谁也没有察觉。颜丹心跳到大街上,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在人群中左穿右插,出了城来,一直跑了七、八里路,估计察伦和蒙古武士一会儿半时不能寻到,才一屁股坐在路边的一块圆石上,呼呼喘气。歇了一会,终不放心,又起身专拣了偏僻小路向南而行,他知道察伦和拔巴思等人都是骏马轻骑,走的都是官道,走小道不会碰上。
颜丹心虽一心想避开察伦,便内心却难过异常,回忆这十余年来,自己与察伦青梅竹马,趣味相投,尔后又为忽必烈赐婚,再后来察伦在平乱战投中舍命相救,令她身受刀伤,差点失了性命。她对己实是情深义重,而自己对她何尝不是如此。若非自己身世突变,再过一、两年两人即要完婚,共成百年之好。可是造化弄人,转眼之间两人由**成了仇人,知己变为陌路,自己与察伦,注定今生今世无缘了,人生之悲,真是莫过如此。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便放声大哭。哭了多时,看看天色也晚,肚中也感饥饿,见到山脚有几户农家,农家背后有一片红薯地。便沿着小径下了山来,走到哪一片红薯地旁,此时已值秋节,正是红薯长成之时,便跳到地里,蹲下身子用手刨了起来。刚刨了两、三个,忽听几声狗吠,抬头一看,见一只黑色的大公狗“汪、汪”而吠,气势汹汹,张牙裂嘴,向自己扑了过来,后面一个中年乡民拿了一把锄头,一边跑着一边高声咒骂,骂的却是当地土话,颜丹心一句也听不懂,猜想哪人骂他是不劳而获的小贼。颜丹心见黑狗向自己扑来,只惊得魂飞魄散,慌忙抓起刨出来的几个红薯,转身就逃。
颜丹心高一脚低一脚拼命朝着密林深处乱跑,大黑狗和乡农在后面狂追不舍,人狗追了一阵后,见颜丹心跑进林中,料想难以追上,那乡农嘴里骂骂咧咧,便带着狗沿路回去了。颜丹心逃进林中,见那乡农和狗没有再追来,方惊魂稍定,靠在一棵树上喘息多时,伸手一摸衣袋,幸喜刚才塞在里面的红薯还在。只觉肚中饿极,当下席地而坐,将红薯掏了出来,用手抹了抹上面的泥土,张口便啃。红薯入口,满口香甜无比,他自小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但回想起来却没有什么东西比现下几个红薯美味。不会儿,便将几个红薯全部吃光。这段时间以来,他先为拔巴思所掳,后又为者阴老姥所挟,者阴老姥虽然恶毒,但因收他为弟子,欲继承自己衣钵,但对他却还不错,而如今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为了几个红薯,弄得昔日的蒙古贵胄落草当起小贼,被追得如丧家之犬惶惶而逃,想想真是可叹可笑。
此时天色已晚,夜风吹过后,只闻松涛阵阵,夜枭怪鸣,令人毛骨悚然,然则一天奔波,他实在是累极,便缩在一块大石后面深深睡了。睡梦中他见察伦头戴花冠、身穿白裙,飘飘宛如凌波仙子,笑吟吟向他走来,他刚要伸手去拉她,却突然间缪红玉浑身是血,神色凄凉,满面幽怨忘着他,对他说道:“丹心,不要忘了血海深仇。”陡然间又见拔巴思出现在察伦身后,手执利刃,一剑刺向察伦后背,察伦脸色惨白,高声叫道:“伯丹救我。”颜丹心大惊,哭叫道:“察伦,察伦。”冲上前去,伸手去抓她手,不料却抓了个空,一下子惊醒过来,发现竟是南柯一梦。只觉脸上湿濡濡一片,伸手一摸,原来是梦中流出的眼泪。他奇怪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梦?察伦不会有什么事吧?他不禁又想到了察伦,叹了口气,翻身起来。
这时天色已亮,阳光照进林中,只闻鸟儿啁啾,溪流之声淙淙。他循声而去,向东走了数十丈,见一条溪流清澈见底,欢快流淌。颜丹心弯下腰来,在溪边洗了洗脸,然后又择路南行。这般专拣生僻山路走走停停,行了十余日,肚子饿了,便摘些野果充饥,遇上人家,也顾不上面子什么的,便敲门讨点,困了就随遇而安,席天幕地,风餐露宿,到今他方才体会到寻常百姓日子的艰辛。他知道自己身中者阴老姥“万里追魂散”之毒,只要行到万里之路,若没有她的解药相治,体内剧毒便会发作,全身腐烂而死,想想自己如此年轻便不久于人世,不禁又难过又悲凉。但又想:“自己乃名门之后,如答应者阴老姥学那见不得人的毒功,学得满身是毒,将来有何面目见九泉下的父母和列祖列宗。大丈夫死就死了,有何惧哉,绝不能做有辱颜氏门楣之事。”他毕竟是名门之后,骨子里天生便有一种无畏的英雄气概。想到这里,心中略为平静。随即又想:“可惜这样一来,父母大仇难报,母亲心愿难偿,现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娘亲是个重义之人,我便先到江南鄱阳湖畔向阳村找到她的义父义母卓日伤老两口,完成她的第一个心愿。”当下振作精神,径向南行。这日他沿山路迤逦而行,刚刚岔入一条官道,便看见一队蒙古兵走了过来,大约有一二百人,队伍中间夹杂着些汉人百姓,他刚要退进路边林中,前面骑在马上的蒙古军官早已经看到了他,用马鞭一指,高声喝道:“上前抓住那小子,我正好缺少一名马夫。”四五名蒙古兵应了一声,冲了过来,抓住了他,将他双手背转,推推搡搡押到了那军官前面。蒙古军官长一张圆脸,胖乎乎的,约摸四十多点年纪,他扬了扬手中马鞭,对几名蒙古兵说道:“给他换上军服,以后当我的马夫。“几名蒙古兵应了声“是”,便押着他走到队伍中间,颜丹心看队伍中的汉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挑担,有的背包,有的拉车,有的牵马,看样子都是被蒙古兵临时抓来干杂役的,个个面黄肌瘦,脸呈菜色,只要走得慢了,那些蒙古兵便大声喝斥,手中皮鞭便雨点似的抽了下来,是以这些人个个头脸及身上皆有伤痕。
几个蒙古兵拿了一套蒙古军服给颜丹心穿了,将他带到适才的蒙古军官面前,颜丹心看他服饰,知他是个百夫长。那百夫长对他说道:“小子,给军爷牵马。”几个蒙古士兵说道:“我们大人看中你,你小子走运了,还不快谢过大人。”颜丹心几时干过如此下等之事,心中一怒,便要发火,随即省起如此一闹,蒙古兵人多势大,且凶残成性,说不定会惹来杀身之祸,误了自己的大事。只得强忍怒火,向那百夫长说道:“多射大人。”说着替他牵了马缰。一路上,那名百夫长和身边的几名军官用蒙古话高谈阔论,颜丹心从几人谈话中得知原来忽必烈此番又再度命伯颜率大军南征,而此股军队只是前面探路先锋中的一路,接着那百夫长得意洋洋,说到几日来一路上抢了几个美貌的汉人女子,每晚都夜夜新郎,言语低俗,鄙俚不堪,说到深处,几个人在马上哈哈大笑,接着那百夫长又吹嘘自己在征战中如何如何神勇,杀了多少汉人兵士,说了个天花乱坠,其他几人却是连连附合,乘机又恭维了他一番。
这日行到黄昏,都是又饿又累,那百夫长下令就在一片树林里安营扎帐,那些蒙古兵便勒逼抓来的汉人埋锅造饭,秣马厉兵,一个五六十岁年老的汉人实在累极,刚坐在地上歇了一会,便被蒙古兵劈头劈脑一顿鞭子暴抽,打得哀声惨呼,那蒙古兵边打边骂道:“你这宋猪,叫你偷懒。”颜丹心看得心头火起,拳头攥得生疼,刚要上去教训那蒙古士兵,只听几名蒙古兵大呼道:“小子,你磨蹭个啥,还不快来给大人的马洗刷喂料。”颜丹心只得过去牵了马匹,打了几桶水,洗涮干净马身上的汗渍。洗涮完毕,又切了草料,喂那马吃了。忙活了多时,方才停当,有蒙古士兵端了碗白饭来给他吃了。吃过之后,几名蒙古兵便将他押到一个破旧的帐蓬里,颜丹心进去一看,里面全是白日里所见的被抓来充当苦力的汉人百姓,一个挨着一个,坐的坐,躺的躺,**之声此起彼伏,见他进来,有人挪出了一小片位置,颜丹心坐了下来,旁边就是先前被蒙古兵抽打的老者。那老者见他年幼,问道:“小伙子,你怎么会被蒙古兵抓了?”颜丹心道:“我正在赶路,碰见他们,便被糊里糊涂抓来了。”这时另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后生插嘴说道:“那天我挑了柴进城去卖,在半道遇上,便被他们抓住,已经半个多月了,我娘和我媳妇怕是快急疯了。”说着说着便语声哽咽。话头子一引了起来,大家同命相怜,便七嘴八舌纷纷议论开来。颜丹心得知,蒙古兵一路南来,见着汉人就抓到兵营里做奴隶,专从事一些低贱的又苦又累的粗活,高兴了,给点吃的,一不高兴,便又打又骂,病死累死者就曝尸荒野。众人边说边骂,但又不敢大声,恐被蒙古兵听见。
颜丹心问道:“为什么大伙不想办法逃走呢?”“逃?”先前的老者说道:“前几天有两人受不了这种奴役,就想找机会偷偷逃走,刚找出一小段路,便被蒙古兵发觉追了回来,一个双腿被打折了。跑在前面的一个停得慢了一点,被蒙古兵赶上一刀杀死了。双腿打折的哪人,因为不能再做事情,便被扔在半道上,任其自生自灭。然后蒙古兵又将哪被杀死的汉人人头砍了下来,用长矛挑着示众,并声言要是谁敢再逃,这两人就是下场。小伙子,你到外面看看怎生逃法?”颜丹心便起身走出帐蓬一看,只见外面蒙古兵手持明晃晃的刀枪将汉人百姓所住的帐蓬团团围住。颜丹心见此情景,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又踅回帐蓬中来。
颜丹心刚刚坐下,但听外面传来阵阵女人的哭喊之声。那老者喃喃道:“造孽,造孽,这些畜生不如的蒙古官兵,早晚要遭报应的。”颜丹心问道:“老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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