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陶乾走进书房,也不客套随便行礼之后就上前把藏在袖子里的图纸摊开在书案上。
陶乾也不客气,摆好图纸看见一旁茶几上还放着一杯茶端起来就喝了个干净笑道:“老先生,您瞧瞧这飞升城的图纸我可是好不容易从熊玉先那小子那套回来的。”
熊玉先墨家瓦匠,这飞升城当年能扎根在这,他那个已逝去的师傅居功至伟,而如今这飞升城的图纸自然而然就遗留他了他的手里。
有了图纸,飞升城扩建一事可就事半功倍了,最起码花钱那方面就省了许多啊。
芈老头看了一眼图纸又瞅了眼陶乾,笑道:“刚才还在绶谦那连哄带骗,你这会就来替他解围?你们哥俩感情深啊!”
陶乾立马摆了摆手道:“老先生您这是什么话?您老人家要扩建飞升城,我们俩身为副城主肯定得着手上点心不是?绶谦他就是肚子里墨水多,扒拉算盘还行,写字好看,这才当得起财政一职,老家伙迂腐您可别跟他计较。”
芈老头哈哈大笑:“不迂腐不迂腐,几句话就点通了机灵着呢。”
陶乾唯唯诺诺:“那就好,那就好。”
“云博,老夫刚才和绶谦好好聊了聊,这会也想听听你的意见,钱我可是都给你们备的齐齐的一点不少,动工这事你可得多多操持操持。”
陶乾连连点头道:“老先生发现,图纸都给您拿过来了,钱备足了,天王老子来了那也肯定得动工。不过。”
说到这,陶乾面露难色,止住了话。
芈老头豪气干云道:“但说无妨。”
“我这也是受人之托。”
“是那熊玉先吧?”
陶乾点点头道:“图纸虽然在他哪,可是如今他却已经不是瓦匠,所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老先生能答应扩建一事交于他,也算是让他如了他师傅的遗愿继续完成这个工程。”
芈老头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人怎么样?”
陶乾如实禀报:“人不怎么样,您如果要是不用他呢,图纸要么还他也可以留着,但日后肯定麻烦不断。”
芈老头轻轻敲击着书案,熊玉先这人他知道的,虽然已经丢了瓦匠的行头身份,但要论影响力在飞升城的瓦匠行里还是挺有话语权,他要是真想找麻烦,估计飞升城瓦匠行那些人一半都会给这次飞升城扩建使绊子,除非芈老头舍了他们不用,重新招一批瓦匠行远赴钓台,可那样的话,这么多人穿行两座天下,还是绕不开文庙。
陶乾继续说道:“事归事,人归人,他做了什么事丢了瓦匠这个身份您可以不管,做事的能力我陶乾可以给您打包票。”
“说服您的理由呢,我这有两条,一是他能力够,现在是想重振其业。二呢是因为这座飞升城与他师傅有着莫大干系,出于情分,他肯定会这件事倾注更大的心血,这点您也不必怀疑。”
芈老头犹豫后说道:“既然你有提议,那肯定是有你的考虑,只要他能落实好这次工程,他的帽子我能想办法重新给他戴上。”
陶乾既然不饶弯子,芈老头自然也爽快,至于那个熊玉先与陶乾之间有什么情分他也不会管,陶乾人不错。即便陶乾自个说熊玉先人不怎么样,那肯定不会真的就不怎么样。
至于陶乾是欣赏这个熊玉先的能力,还是两人之前有什么渊源,他更是懒得掺和,他就是想做个甩手掌柜,今天与彦舒和陶乾说这些,只是点明了告诉他们,飞升城扩建这件事如今才是重中之重,天王老子来了这飞升城也得动工。
没钱?我芈正则就当着你的面跟文庙抢。你没干劲?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活了一大把年纪攒下的香火情还是有的。
送走陶乾,扯下山水禁制书房猛地一暗,这才发现已经夜深人静,芈老头重新拉起一座玄妙道法,顿时书房内亮如白昼。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双目有些失神,没有陆抗在的日子好似每天都是黄道吉日万事顺遂。
草头村里,戴雨农点着一根烛火,微弱的烛光可以照亮书案一角却照不亮内心深处的阴沉,还得是手里的书。
这本杂记已经看完了,他的内心深处那股患得患失,对于未来的迷茫好似在合上书,吐口气的时候一同烟消云散。
没有詹先生在身边,好像有些路他自己也可以尝试走走。
在书的结尾处,詹拮城留下这么一段话:“我平生四恨,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人情如纸,四恨小人猖獗。”
戴雨农脑子一直都在回响着这四句话,甚至脑子里都已经有了当初詹拮城写下这四句话是怎样一副场景。
他戴雨农很明白詹拮城为什么一恨鲫鱼多刺,老妪生于上江村,被上江养育,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是吃鲫鱼长大的,从小就爱吃,从小就容易被鱼刺卡到喉咙,按老妪的说法她小时候的命就是鲫鱼给的,不吃鲫鱼那是对不起鲫鱼。
所以从铁冠道一路走到上江村,老妪好几次差点就被鱼刺给卡死。
二恨海棠无香,是詹拮城再回上江村后来到那颗梨树下时,只闻梨花香不觉海棠寒。
三恨人情如纸,是因为他最敬仰最爱戴最钦佩的先生不知为何从未去上江村看一眼那颗梨树。
四恨小人猖獗,是恨那些沽名钓誉之辈,辱骂自家师姐‘不知羞耻’更有人评价其词功为‘作长短句,能曲折尽人意,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籍也。’
可没人记得当年老妪词压诗一头。
于是当年,从道家转入儒家的詹拮城取了一个很不文雅的字,点血。
詹拮城字点血。
出自‘海棠明处看,滴滴万点血’。
戴雨农重新打开最后一页,他有些不明白,像詹先生这样的人为何记恨这四样小事?不该是天道不公?不该是民不聊生?不该是礼崩乐坏?不该是圣人不仁?
“掌柜的?”门被推开,游延济探进来一个脑袋。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戴雨农朝着游延济招了招手,让他看最后一页那四句话。问道:“你觉得詹先生这四恨从何而来?”
游延济沉默了片刻,眉头皱了又展,然后摇头再次皱起。
戴雨农叹了口气,的确他和游延济那能懂詹先生的心思。
见到戴雨农有些失望,游延济终究给出了一个最不适合做答案的答案。
他更像是在问。
“恨俗世,应当是在俗世中受了不少委屈吧?”
游延济又补充道:“应该是身边的人。”
戴雨农眸子有些黯淡,烛光好似也因此变得有些快要余烬。
他想起当日那个名叫齐茂营说的那番话,又想起那日詹拮城上说的那句“没精力,累得很。”
应该是很疼才对,可结果想找个椅子靠靠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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