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停的。
谢锦词几乎一宿未眠,天际刚泛鱼肚白,她就已经梳洗完毕,安安静静坐在书案前。
看着案上积攒成山,却没有勇气再寄往上京的信,她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她想要落泪。
小姑娘怏怏不乐地坐在窗畔,打量浣洗一新的雅致庭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池塘未变,凉亭未改,就连方方正正的围墙看上去也和往日别无二致。
秀气的眉尖微微蹙起,思索让她暂时忘却了石沉大海的书信。
就在她即将想出眉目时,疏桐踏进漾荷院,说江老太太请她去一趟降鹤院。
今日女学休沐,她本就打算去给祖母请安,唤上梨白梅青,正要跟疏桐走,疏桐却突然停住脚步。
“五小姐,漾荷院最近修葺过?”
“并未。”
谢锦词若有所思,“疏桐姐姐,你也觉得我这院子不对劲?”
梨白梅青对视一眼,皆是满脸茫然。
疏桐盯着南面院墙,笃定道:“这面墙高了三尺有余。”
谢锦词也望向那面墙。
好像,
似乎,
的确是高了点。
只是墙面平整,一丝修葺的痕迹也没有,难怪她刚才没有看出来。
梨白淡淡道:“隔壁是陆府,应该是他们家翻新院落,顺带加固了围墙。”
谢锦词没有反驳。
乍一想,大约也只有这一种可能解释得通。
虽然她从没听见过隔壁院落有修葺的动静。
跟随疏桐来到降鹤院,前厅已有谈笑声,隐约听着,似乎有不少人。
游廊上,疏桐低声道:“五小姐,今个儿来拜访老太太的都是临安城颇有身份的贵妇,她们都有意愿与沈家结亲。你和四小姐年岁还小,但提早订亲也不是没可能,若是你不喜欢,一定记得告诉老太太,她心善慈爱,不会强迫你的。”
谢锦词甜甜一笑,“多谢疏桐姐姐提醒,我记住了。”
踏入前厅,圈椅上果然坐满了妇人,个个儿穿金戴银,显示着家中富贵。
小姑娘不慌不忙,一一见礼问安。
妇人们见她年纪不大,行事却端方大气,不禁心生好感,加上她容貌姣好,多半儿都起了讨她做儿媳的心思。
家里的大儿子娶不成,不是还有小儿子吗?先把亲事订下,过几年再成亲就是了。
沈家出了个探花郎,日后只会更加有权有势,趁早联姻,有百利而无一害。
迎着四周炽热打量的目光,谢锦词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巧巧站到江老太太身后。
一厅贵妇变着法子把话题往谢锦词身上引,不一会儿,沈家另外三个姑娘也来了。
众人瞧见沈家姑娘都生得水灵秀气,顿时眉开眼笑。
只是她们都不敢忘记此趟来的目的,年岁合适的姑娘才是她们的目标。
有妇人亲热拉过沈灵兮的手,寒虚问暖好半天,相比之下,青睐沈冰雁的只占少数,而且还是一些她和母亲都看不起的小门小户。
十五宴会上,她推谢锦词下水的事传得纷扬,这些妇人多数是听说过的,因此对她印象不好。
纵便她气不过,也只能先忍着,扬起笑脸应对这场相看宴。
将近午时,降鹤院才彻底清静下来。
妇人们前脚刚走,江老太太便含笑摆手,让谢锦词和沈思翎回去歇着。
她本就没有给两个小孙女儿提早订亲的意思,因着要做足礼数,所以才让下人去请她们过来陪同。
疏桐知道老太太留下二小姐和三小姐是要说体己话,她新换了热茶,掩上前厅槅扇,不再进去打扰。
江老太太笑望两位孙女,“方才那些夫人说了这么多,你们心里应当都有定夺。灵兮,你可有中意的人家?”
“祖母,”
沈灵兮握住老人的手,撒娇般摇了摇,“虽说姑娘家十五及笄,但十七八岁嫁人的也不在少数,灵兮才十四,还能再陪祖母三四年呢,我现在呀,只想天天陪着祖母,才不想出嫁。”
江老太太点了下她额头,眸光宠溺柔和,“我又没说要你现在就嫁人,就算真有人上门提亲,我老太婆还舍不得呢。只是你的确到了议亲的年纪,咱们可以先把亲事订下,晚些时日嫁过去,也是一样。我年纪大咯,就指望有生之年能看见你坐上花轿……”
“呸呸呸,祖母又在胡说,您身体硬朗得很,将来是要长命百岁的!反正灵兮要陪着您,相看不要,订亲也不要。”
沈灵兮明眸善睐,又蹭了蹭老人的手。
她自幼便跟在老人身边,祖母于她而言,是这世间最最亲近的人,是港湾,更是依赖。
最近祖母常常胃口不好,夜里也总是失眠,她知道祖母年纪大了,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这种时候,她哪有心思去想自己的婚事?
思及此,少女细细描摹过老人掌心的皱纹,柔声道:“祖母,灵兮近来跟着夫子学了几首新琴曲,待会儿弹给您听,可好?”
江老太太笑眯眯应下,又转向沈冰雁,“冰雁,你的婚事本该由你母亲做主,但你既然来了降鹤院,我便捎带着多说两句。刚才坐在左侧第三位的夫人,乃文水县县令夫人……”
不等她说完,沈冰雁已经皱起了眉,“祖母,文水县县令是从上京贬谪下来的,这种落魄人家,您也看得上?”
“冰雁,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那县令被贬之前,与你父亲也有私交,听闻为人刚正不阿,因为不善阿谀奉承,在上京得罪了权贵,所以才有此遭境遇。
“方才你也见了那位县令夫人,谈吐见教养,想必不用我多说,你自己能够分辨。这种清贵门第教导出来的儿子,品性定然如君子般高尚,也许因为家族的牵连,他的仕途会比别人更坎坷些,但远离朝政中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女子嫁人,求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余生无争,安澜幸福啊。”
老人耐心说完,见沈冰雁不为所动,于是不再多劝。
儿孙自有儿孙福,作为祖母,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至于那文水县县令的儿子,她的确很中意。
江县令一生只娶了一位正妻,从没纳过妾室,这种家庭长大的儿子,本就比旁人更能懂得深情不渝的珍贵,若是能说给灵兮……
罢了,灵兮想多陪她几年,她又何尝不想多留她几年?
人活在世几十年光阴,总得找一个自己欢喜的,灵兮是个有主见的姑娘,她的婚事呀,才用不着她这个老太婆子操心。
沈冰雁回去之后,满脑子都是老太太最后那番劝告话。
她越想越觉得生气。
如果那县令儿子真有祖母说的那么好,为什么祖母不说给沈灵兮,而非要说给她?
怕是不想让她嫁得比沈灵兮好吧!
“明明是都孙女,祖母还真是偏心!”
沈冰雁拂落桌上杯盏,尖锐碎瓷声惊醒了软榻上闭目酣睡的汤圆。
雪白的猫儿跳到少女脚边,讨好地蹭了蹭。
每回它这样做,都会哄得主人开心,抱着它好一顿抚摸,甚至还会喂它美味的小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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