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中静若闻针之际,忽有轻笑声响起。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名满临安的温润君子沈长风,正慵懒倚在供桌边。
少年桃花眼笑得弯起,“不过两日之约罢了,祭酒不敢赌吗?
“学问之道,最讲究的乃是道心,道心掺杂其他,终究不稳。即便日后钱佳人放弃裁衣,回到书院,又果真能用心读书?”
也许是钱佳人的决心打动了钱文慕,又或许是沈长风的那席话令他动容,总之,最后他允了这个两日之约。
钱佳人被放出了祠堂。
从钱府出来,他叹道:“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词儿,你今夜立了大功,走,人家请你去漱玉馆吃宵夜!”
三人沿着浔江堤畔,边散步边往天香坊走。
春夜凉风习习,夜市繁华喧闹。
钱佳人伸手把一缕长发勾到耳后,对着宽阔江水,笑道:
“我们家是数百年的书香世家,少师、少保这类官儿出了不少,如今我父亲在上京做太子太傅,所以祖父也希望我能踏上这条路。毕竟,我爹娘常年分居两地,家里就剩我这么一个独苗苗。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我钱佳人或许算不得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在自己的理想上,却无论如何也还是想要坚持一下的。词儿,你应当能明白人家的心意吧?”
谢锦词认真点头。
这世上,再没有旁人比她更明白钱佳人的心情。
小姑娘眼盛璀璨希翼,“钱公子,这次衣展大赛,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倾尽全力!”
“哈哈哈,人家就等着词儿这句话了!”
钱佳人翘起兰花指,笑得奸诈,“我不是正缺上台展示衣裳的美人吗?就想着词儿替人家走一回呢!词儿五官精致可爱,也就皮肤稍微黄了些。不过这都是小事,到时候我亲自给你梳妆打扮,保证让你变得比赵瑾萱还漂亮!呸,赵瑾萱才不漂亮!”
他兴奋得双手捧脸,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谢锦词却愣在当场。
且不说赵瑾萱会登台,陆景淮也是要上台的啊!
若是被陆景淮看见她女装的样子,那就真是大事不妙了!
“那个……钱公子,我是男孩儿,扮成姑娘家,怕是不好吧?要不,要不你另请高明?”
谢锦词弱弱开腔。
“词儿你说啥?风太大人家听不见!”
钱佳人掏了掏耳朵,忽然笑嘻嘻傍上一个路过的男子,“哎呀,这不是李兄吗?真巧啊,你在也游赏浔江夜景?”
“你谁啊!娘里娘气的,快走开!离我远点儿!”
“哦哟,李兄上次欠人家半两银子还没还呢!”
钱佳人捏着粉帕,跟那人走远了。
谢锦词无言以对。
沈长风同情地摸了摸她的头,“看来今晚的宵夜,没得吃了。”
“小哥哥……”
谢锦词苦着小脸,细眉直蹙,“衣展大赛,陆公子也会去,我断然不能穿女装的!”
“谁叫你跟钱佳人说那么多废话。”
青衣少年斜倚在临江护栏上,一双桃花眼潋滟尽万千灯火,“别想了,该怎样,便怎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两日时间,转眼而过。
钱佳人强拉着谢锦词来到银青碎雨。
关门歇业的日子里,店中的掌柜和伙计都被遣走了,只留一把黄铜锁,静静地挂在门上。
钱佳人眸光盈动,仔细拭去锁上的薄尘,这才掏出钥匙,轻轻探入锁洞。
屋门打开,两人步入。
谢锦词打量四周。
店铺面积很大,里头堆积着数不胜数的布料,还有好些衣裙挂在墙上。
除了有些冷清,与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别无二致。
“词儿,快看,”
钱佳人捏着兰花指一一点去,“这件儿,这件儿,还有这件儿,都是人家最新设计的呢!”
谢锦词望着那些精美的衣裳,连连点头,“钱公子,你真厉害!”
“这些还不算什么,走,我带你去看看为衣展大赛设计的衣裳!”
钱佳人牵起小姑娘的手,兴致勃勃地来到二楼。
大堂中央,一方月牙桌上,盖着块红布,看上去颇为神秘。
少年踩着莲步走上前,两指捏住红布一角,哗啦一声掀开。
谢锦词望去,呼吸瞬然一滞。
深棕色的桌面上,赫然呈放着两套喜服!
光华耀目,隆重高贵,令这座古典素雅的成衣铺,霎时熠熠生辉。
“词儿,好不好看?”
钱佳人一寸寸抚摸那正红色的衣料,眸光柔和缱绻。
谢锦词认真点头。
究竟有多好看呢?
每个女孩儿,大约都曾梦见过自己大婚时所穿的嫁衣。
而钱佳人设计的这套喜服,足以满足所有女孩儿的梦!
谢锦词凑到近处,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缀在衣摆的火红轻纱。
云朵般的触觉,恰似朝阳晚霞,令人惊艳。
钱佳人把她揽到怀里,“乖词儿,等会儿你扮作姑娘,穿这套凤冠霞帔。人家呢,就勉为其难扮作男人,穿另一套男式喜服。呸,人家本来就是男人!”
他捧起嫁衣,推着谢锦词进了换衣的厢房。
银青碎雨外,沈长风不紧不慢地踏了进来。
他来到二楼,看见桌上的男式喜服,骨节分明的手指卷起一截衣料,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厢房内,钱佳人不顾谢锦词的挣扎,就着温水拧了块湿帕,往她脸上擦,“你别乱动,当心擦破了皮!我得给你把脸擦洗干净,才能为你梳妆啊!哎,都说了别动!”
谢锦词不敢不动啊!
她脸上的茶油是涂上去的,用那湿帕一擦,定然露馅儿!
可惜钱佳人到底是个少年郎,纵然性情柔弱,力气也是大过谢锦词的。
他死死摁住小姑娘的肩膀,愣是没叫她挣开去。
他盯着谢锦词的脸,擦了一下,又擦一下。
“词儿,你这脸是什么情况?怎的还会变色?”
他惊诧不已。
暖春的阳光从窗棂洒落,站在窗畔的小书童,分明生了副冰肌玉骨。
一张脸蛋白嫩得好似能掐出水来,紧咬唇瓣的小模样,当真叫人心疼。
谢锦词紧张地垂下眼睫,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好怕钱佳人发现她是女儿家。
那样的话,
她是不是就不能跟着小哥哥去书院读书了?
“词儿……”
钱佳人定定地盯着她,“你,你……”
谢锦词心中情绪翻涌。
经过一番艰难的思量,她扬起脸回望他,一字一句道:“没错,我是个女孩儿!”
钱佳人把她当朋友,她不能骗他!
气氛僵凝了数秒。
“原来是这样啊!”
钱佳人点点头,“人家还以为是书院中富家公子太多,覆卿怕他们占你便宜,这才叫你故意遮掩容貌的。”
谢锦词:“……”
所以是她自作多情,不打自招了么?
“不过人家很高兴!”
钱佳人笑嘻嘻地拉住她的小手,左右摇晃个不停,“词儿,人家就说嘛,你跟人家这么投缘,怎么会是男孩子?这下人家弄清楚了,以后,咱俩就是姐妹了!”
谢锦词腼腆一笑,小小声道:“可,你是男子呀。”
“男子又怎样?男子就不能有小姐妹了?”
钱佳人如获至宝,忙去烧了热水,推她去里间沐浴,把身上的茶油都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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