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就是莘大公子的爹。
听说莘大公子是正室的独子,正室早些年死了,莘公子犟,不肯他爹再娶,他爹也怕家事闹大,索性多纳几个姨太太。也因此,莘公子恨死了“姨太太”这种妾。所以,但凡有知道莘府的人,听说了莘公子自个儿正室还没娶,就纳了个妾,都不晓得有多震惊。只觉得这莘公子是闲的,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么?
月昭估在屋门口吹着夜风,她院子里的门是关着的,她院子里的下人都去睡觉了,她一个人坐在门栏上,在漆黑的夜里,就着朦胧的月色,盯着院里大枣树的枝头发呆。
她在想什么呢?想很多,出生到现在,她仿佛,从没这么失落过。
迷迷糊糊跟着莘大公子回府,迷迷糊糊在青馆做了那么多年斟酒丫鬟。
那个少年……不知道还会见吗?她头一次和男子接触那么近,第一次碰到男子的肌肤。那个少年……伤的好重……
心蓦然跌至深谷——伤!那伤口是怎么来的!怎么会有人后心窝有那么重的伤?就连她见过的、青馆里镇场子的大汉,被客人耍酒疯,被官府打棒子,死打疯打,伤的剩下半条命,也没见过那样的伤口啊……
听嬷嬷曾说……京城事多,怕是要起风云了……
那少年的伤口……她上药的时候,手指摸到伤痕的形状,隐约是刀或者箭头一类的东西,挖出来的。
月昭估骤然觉得很凉很凉。那少年会是个什么人呢?真的是个乞丐吗?她救了那种神秘的人,会不会摊上什么祸事?
她不禁握紧手,手心的冷汗渗出,她蹭在门槛上沾了厚厚灰尘的,带着磨痕的木头上。
她压着心慌,仓促回屋,掖上门,展开被子就躺上去。梦里迷迷糊糊,她也睡不踏实,心不停跳动,她第一次有做了亏心事的触动。她害怕被官府通缉,她害怕被当成那乞丐的同伙。
睡也睡不着,好几次从浅眠的梦里惊醒,她索性下床,赤脚走到窗前,把遮得严严实实的木窗支起来,手搁在下巴上,胳膊肘撑着窗沿,眼睛往外面的月亮看。
月亮真大,月亮上真的有仙人吗?嬷嬷偶尔会给她讲故事,嬷嬷信佛,每晚都要对着小屋里的佛像磕头念经。嬷嬷说,我们都是戴罪的人,行走在世间就是赎罪来的。
世风曾问嬷嬷,我们为什么要赎罪?赎什么罪?
嬷嬷说,生在青馆,就是罪。
嬷嬷说,她也生在青馆。
“唔,嬷嬷也和我一样,在青馆长大的吗?”月昭估眨巴着眼睛,看着月亮,她总觉得月亮是在动的,跟着她的眼睛转动,她目光看哪,月儿就动到哪儿。
夜里蝉鸣,蟋蟀声儿也显静,夜的寂寥伴着雨露清香,倒也抚慰人心。月昭估感觉到有点冷,她忽然想到嬷嬷,嬷嬷的腿疾是否又犯了呢?
以前噩梦,夜里醒来总也无法安睡,她去找嬷嬷,无论多晚,无论嬷嬷睡得有多熟,鼾声有多大,都会不厌其烦给她开门,发自内心的笑着给她端热水,引她进去。不像老鸨子赵姐,一丁点动静闹得她睡不着半夜醒了,总要发顿火,脾气比楼里最得脸的花魁还大。
赵姐的年纪大约可以做嬷嬷的女儿了,但是楼里的人都恭敬的喊老鸨子一声“赵姐”,只因她姓赵,而但凡在青馆混饭,谁不是靠着赵姐发工钱呢?
月昭估忽然很想和嬷嬷说两句话。
也不知在窗前吹了多久冷风。直到她愣神愣得手脚酸疼,脑子里都像是灌了冷风进去,她才猛一个激灵,慢了好几拍方回了神。怔怔然关了不断嚯冷风进来的窗子。
忽然,一只大手搁在将合拢的窗缝间,使劲与即将打下来的木板窗子作斗争。月昭估见窗子合不拢,因着屋里没灯,她正疑惑是不是门前的枣树枝丫掉了下来,卡住了窗,伸手去推,依稀间触到一只温热光滑的手。
“呀——”
她猛地收回手指,跌跌撞撞跑回桌前,打火石敲了好几下,终于摸稳了烛台,点了灯。
昏暗的灯火照亮那口窗,窗子已经重新被外面的人支起来。
月昭估看见一张清俊的脸,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盯着她。
“公子?”
“嗯。”
两人就这样杵着,月昭估定定的站着,男人眨了眨眼,两只手撑着窗沿,他说:“还不开门请我进去?”
“哦哦,好,这就来。”
月昭估忙不迭地跑去开门,“吱呀”一声门开了,男人跌跌撞撞的进来,毫不客气的把月昭估当做行走的柱子,一手放在月昭估的肩膀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托了上去。
月昭估刚开始稍微有些站不稳,等找到了平衡点,她一手熟练的把门关好,之后双手扶着男子到桌前座下。嘴里说:“公子请坐,我来倒杯茶给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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