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其他类型>金上海.卷三>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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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2 / 2)

“是麦小姐吗?”

挺举摇头。

“那⋯⋯”俊逸怔了,“是啥人?能否讲给鲁叔?”

挺举抿紧嘴唇。

“挺举,到这辰光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是谁?告诉鲁叔!”

挺举仍旧不说话。

“是老家的人吗?”

挺举摇头。

“她⋯⋯就在此地?”

挺举点头。

俊逸怔了:“介大个事体,你哪能只字不吐呢?是鲁叔哪儿对不住你⋯⋯”顿住。

“鲁叔,我⋯⋯我⋯⋯”

“好了,”俊逸摆手,“甭说了。告诉鲁叔,你跟她订婚没?”

挺举摇头。

俊逸长出一口气:“没有订婚,就不作数。”

挺举急了:“鲁叔,可⋯⋯”

“她是何人?家住何处?是何门第?”

“好吧,”挺举一咬牙,和盘托出,“鲁叔,我不瞒您。她叫小荔子,是⋯⋯是那个占卦的老阿公的孙女,我⋯⋯喜欢她!是真的喜欢!”

“你喜欢她什么?”

“不晓得。她⋯⋯是我的克星,我⋯⋯我一见她就⋯⋯”

“是哩,”听到“克星”二字,俊逸怅然有顷,好似回到过去,“当年遇到瑶儿她妈,我就跟你现在一样。她⋯⋯喜欢你不?”

“喜欢。”

“她告诉你她喜欢你了?”

“没有。”

“那⋯⋯你怎么晓得她喜欢你?”

“我晓得她喜欢,她⋯⋯”挺举不再讲了。

俊逸两手抱头,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鲁叔,”挺举劝道,“听我一句,小姐欢喜晓迪,晓迪也欢喜小姐,这是一桩好事体,你就⋯⋯想开点儿吧!”

“挺举呀,你⋯⋯”俊逸声音哽咽,“唉,鲁叔⋯⋯哪能对你讲呢?”

“鲁叔只管讲。您讲出来,我们⋯⋯好商量⋯⋯”

俊逸低下头去,双手捂在眼上,良久,抬起头,松开手,顺势抹去泪水,苦笑一声:“挺举,这桩事体甭再提了。”摆手,“去吧,鲁叔⋯⋯想静一静⋯⋯”说着,两眼闭合。

挺举迟疑一下,起身,拱手:“鲁叔,您多保重,把事体看开些。至于那笔钱,您不必忧心,我来想办法!”

“谢你了。”

挺举转身走出,脚步沉重。

“慢!”俊逸叫住他。

挺举站住。

“拿走你的画!”

挺举盯住画。

挺举的耳边响起俊逸的声音:“要是遇到好买家,它可换十万两银子!”眼珠子猛地一亮,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摸出丁大人不久前赠给他的念珠。

“鲁叔,”挺举回转身,拿起画,“画我就拿走了!”

俊逸摆手:“去吧。”

“哦,对了,”挺举刚走几步,又拐回来,“祝叔托我告诉您: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商务总会在,只要四明公所不解散,只要我祝合义还活着,就不会扔下他不管!”

俊逸捂住脸,再次摆手。

挺举缓缓转身,下楼。

丁大人出院了。

陈炯的三枪均未射中要害,造成伤害的是腹部的那粒子弹,但它在穿越丁大人厚厚的官袍及脂肪之后,如同长了眼,刚好从重要脏器的空隙里穿过,冲断一段小肠子后,窝在一处肥油里。对于精于外科手术的英国医生来说,取出子弹、修复肠子根本不是难事,手术台上不到两个小时就轻松完成了。

丁大人住院,西人医院如临大敌,清**的兵丁严密盘查,丁大人的病房驻守着几道护卫,如夫人更是寸步不离。然而,对于百务缠身的丁大人来说,住院如同坐监,一天也不想多住,伤口尚未拆线,就吩咐如夫人安排出院。如夫人问过医生,确定没有大碍,便吩咐打道回府,将书房改造成病房,将丁大人安顿下来,每天接送医生复查伤口,换药消炎。

丁府门前戒备森严。

得知丁大人回府,各路权贵纷至沓来,从中午到黄昏,丁府门前车水马龙,各种车辆络绎不绝,形成拥堵。

所有权贵全被侍卫长挡在门外。权贵们无奈,只好一个接一个地跪在地上朝府内叩拜,再献上礼品,拱手退走。

挺举远远地站着,看着这场热闹。

天色昏黑,前来探访的权贵终于少了。挺举走向大门,照例被侍卫拦住。

挺举出示念珠,有人叫出侍卫长。

侍卫长认出伍挺举,验过念珠,敬个军礼:“伍议董,请问有何事体?”

挺举拱手:“在下求见丁大人,烦请官长禀报!”

“伍议董稍候!”侍卫长拿念珠进府,直入后花园书房。

“老爷,商务总会的伍议董持此物求见!”侍卫长双手呈上念珠。

丁大人躺在榻上,两眼微闭。

如夫人坐他身边,手中拿着一张外文报纸,显然在为他讲解报上的内容。

“去,”如夫人没接念珠,指向门口,沉脸冲侍卫长道,“告诉那个姓伍的,滚得越远越好!因为他,老爷方才遭此横祸,老身这还没有寻他算账呢,他倒是有脸登门?”

侍卫长转身欲走,丁大人咳嗽一声,对如夫人:“拿念珠来!”

如夫人怔了一下,接过念珠,双手奉上。

丁大人接过,放在手里转动起来。

侍卫长躬身侍立。

丁大人转动一时,口中出来一个声音:“让他进来!”

侍卫长应过,疾步走到大门外,向伍挺举招手。

挺举跟侍卫长直入书房,叩拜:“晚辈伍挺举叩见大人,请大人万安!”

“免礼。”

“谢大人!”挺举起身,侍立。

“小伙子,”丁大人让如夫人扶他坐起,转动手中的念珠,睁眼盯住挺举,“事体真还让你讲对了。只可惜,关键辰光,老朽未能尽力!”

“大人能听晚辈微言,躬身力行,且还为此遭受暗算,晚辈万分感动!”

“今朝你来,不是只为说一句感动吧?”丁大人缓缓躺下,眼睛慢慢合上。

“大人明鉴。”挺举应道,“晚辈此来,一是向大人问安,二是想向大人推销一幅画作!”

“哦?”丁大人睁开眼,“什么画值得你专程推销?”

“镜湖双叟!”

听到这个名字,丁大人忽地坐起,不承想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如夫人扶他躺下,白挺举一眼。

丁大人忍住疼,苦笑一下,看向他手中的画轴:“可是你手中这个?”

“正是。”挺举双手奉上,“敬呈大人过目!”

“展开我看。”

挺举徐徐地展开画轴。

“近前!”丁大人转对如夫人,“取镜来!”

挺举拿着画近前几步,如夫人取来老花镜给丁大人戴上,又拿过一个放大镜。

丁大人审画,目光所向,如夫人就把放大镜移过去。

丁大人审完画,摆手。

如夫人放下镜子,取下他的老花镜。挺举也将画轴卷起,退后几步,原地站定。

“嗯,是双叟的真迹。小伙子,开个价吧!”

“十万两!”

如夫人不无惊愕地张大嘴巴,刚要说句什么,丁大人摆手,闭目有顷,看向挺举:“是鲁俊逸让你来推销的吧?”

“不是。是晚辈自己来的。”

“那⋯⋯这幅画是谁的?”

“晚辈先父遗物!”

“既为祖传家宝,你为何要卖?又为何一口咬定十万两?”

“为茂升钱庄。茂升钱庄实质上已经倒闭,十万两银子是钱庄欠下的储户债务。”

“钱庄是鲁俊逸的,你为什么要卖掉自家的画为茂升还债?”

“为两个原因,”挺举缓缓说道,“一是晚辈为茂升职员,茂升有难,身为茂升襄办,晚辈责无旁贷。二是这些储户多为在沪帮工的低层甬人,所持皆为小额庄票,大宗不过百两,小宗仅有一两,是血汗钱,牵动万家生计。今遇此劫,储户挤兑,茂升⋯⋯不想辜负他们,却又力不能及。晚辈此来,明为卖画,实为求请大人施以援手!”

如夫人深吸一口气,盯住丁大人。

丁大人闭目沉思。

时光凝滞。

“小伙子,”丁大人眼睛未睁,声音出来,“你家的这幅画,老朽不买了!非不肯买,是不能买!”

“大人?”挺举愕然。

“小伙子,你这么做,充其量不过是三个气:一是义气,二是意气,三是小气。要成大事,此三气皆不可取。义气属于江湖,意气属于莽汉,小气属于市井。前面二气我就不作解释了,单说最后一气,就不明智。此劫非茂升一家独有,沪上钱庄无一幸免,或多或少皆受拖累。所有钱庄都有小额储户,也都牵动千家万户的生计。你只看到茂升,无视其余,岂不是顾此失彼,顾小失大了吗?”

显然,丁大人所想更多,所看更远。

挺举不由得打个寒战,良久,跪地叩道:“谢大人教诲!大人高瞻远瞩,晚辈惭愧!大人有伤在身,静养要紧,晚辈告退!”

挺举起身,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小伙子,留步。”

挺举顿住步子,回头。

丁大人招手。

挺举走回来,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你既为交易而来,空手回去也是不妥。这样吧,老朽送给你十万两银子,如何?”

“送给我十万两?”挺举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老朽也有一笔交易!”

“大人请讲!”

“这点银子不是买你的画,而是买你这个人!从交易之日起,你必须留在泰记,为泰记做事!”

“这⋯⋯”挺举显然没有想到丁大人会提这个要求,愣怔一时,拱手问道,“晚辈愚痴,敢问大人,晚辈怎么来为泰记做事?”

“在泰记做事,就要遵照泰记规矩。泰记规矩只有一条,就是忠诚。至于如何做到忠诚,待你到来,车总管会吩咐你的!”

“谢大人器重!”挺举略一沉思,毅然拱手,“大人盛情,晚辈不敢轻领。茂升仍在难中,晚辈身为襄办,正值出力之时,还请大人宽谅!”

“小伙子不必急于决定,老朽候你三日!”丁大人盯他一会儿,语气缓缓的,“是大鹏,当有展翅之地,泰记海阔天空,或可供你翱翔!”

“谢大人厚爱!”挺举再次拱手,“晚辈告辞!”

天色昏暗。挺举大步走出丁府的大门,在关门的吱呀声中回望一眼,步履沉重地沿街走去。

一个黑影紧跟上来。

挺举没有察觉,两腿继续朝前迈着,脚步越走越慢。

黑影赶前几步,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

挺举扭头,惊喜交集:“小荔子⋯⋯”

夜色苍茫,阴雨霏霏,小巷子里甚是冷清。

齐伯披着蓑衣,在雨幕里一步一晃地走着。

齐伯的耳畔回荡着鲁俊逸的声音:“十万两呀⋯⋯眼下能够说话的只有真金白银!”

齐伯的眼前浮出他送给申老爷子的两只装满金条的老箱子。

齐伯终于走到巷子尽头,站在两扇黑漆大门前面。

齐伯伸手欲敲大门,又停下来,返回阴影里,缓缓蹲下。

不知过有多久,齐伯再次站起,走到门前,又折回来,再次蹲下。

一条戴着斗笠的黑影沿巷子疾走过来。

黑影走到大门外面,没有敲门,直接推开,跨进。

是葛荔。

大门合上,葛荔的脚步响进正堂。

齐伯没有听到再开门的声音,显然,堂门是敞开的。

齐伯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大门处。

大门没有关牢,裂出约一指宽的细缝。

齐伯隔着细缝望进去。

正堂里点着一盏油灯,不是很亮。光影里,申老爷子、阿弥阿公相对坐在木榻上,各自闭目。苍柱盘腿坐在木榻旁边的蒲团上,矮二人一头,但构成鼎足之势。

堂中静寂。

葛荔站在申老爷子前面,两眼直直地盯住他。

申老爷子两眼闭合,无视她的存在。

“老阿公,”葛荔开口了,声音很小,半是哀伤,“伍挺举他⋯⋯”戛然止住,咬住嘴唇。

“他怎么了?”申老爷子似乎是急于听到下文。

“去丁府了,说是为鲁老板筹款。茂升钱庄欠小储户十万两银子,承诺明日兑现,但款项迄今没有着落。鲁老板筹不到款,出卖家产也没人要,走投无路了。”

“他筹到没?”

“没有。”

“他⋯⋯人呢?”

“寻陈炯去了。”葛荔迟疑一下,“老阿公,啥事体也难不倒您老。我这回来,是想问问您老,看能不能生个办法帮帮他,他⋯⋯”泪水流出来,小声哽咽。

申老爷子沉思有顷,移开话题:“那个姓石的呢?石典法?”

葛荔擦把眼泪:“石典法赖在鲁家钱庄的银库里不出来,定要拿到银子。听钱庄的人说,他的银子全都变成股票了,大把头将他购买股票时的所有票据拿给他看,还有合同,上面有他签的字、画的押,石典法把合同抢过去,撕碎,还要吃进肚里去,大把头拼命抢回来,粘贴了小半天。银库里全空了,只有一排排的空架子。姓石的搬进一箱子酒,一瓶一瓶地喝,谁劝他,他就拿酒瓶子砸谁,看样子疯了。”

“小荔子,你去趟鲁家,望望你的七阿公,甭让他出个啥事体!”

“老阿公,我方才讲的,你⋯⋯听见没?”

申老爷子摆手:“晓得了。去吧。”

“好哩。”葛荔快步出门。

听到葛荔走远,三人各自睁眼。

“鲁家这场劫,是否救之,如何救之,我们这就议议!”申老爷子率先发话。

“事体牵扯到七叔,照理是该救,只是⋯⋯”苍柱顿住。

“苍柱,有话请讲。”

“据我所察,鲁家的窟窿远不止十万两!听小荔子讲,姓石的五百万两全部换作股票了,可以不算,但茂升效仿善义源、润丰源大开空头庄票,而这些庄票几乎全部流入洋人银行,估计不下百万两。前些时为庄票的事钱业与银行闹过一场,如今,洋人银行存下那么多的庄票,得理在先,绝不会罢休,因而⋯⋯苍柱以为,姓鲁的麻烦不在内,而是在外,亦远非十万两甚至一百万两所能解救!”

阿弥阿公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唉,”申老爷子长叹一声,“七弟一心指靠鲁俊逸养老,却不承想⋯⋯”

“五叔,何去何从,苍柱听您吩咐!”苍柱盯住申老爷子。

“依你七叔眼力,愿意跟从鲁俊逸,足见此人品质。鲁俊逸重用并信任挺举,足见其眼力。鲁俊逸守承诺、讲规矩,只手空拳在上海滩打下一片天地,足见其能力。鲁俊逸眼前虽有凶险,但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此坎一旦过去,一切就会好转,此所谓否极泰来。只是⋯⋯如何施救,我们倒要斟酌。”

“五叔之见如何?”

“我们不妨把眼界放宽远些。此番橡皮股灾,受灾的远不止鲁家。昨晚我掐算一卦,冥想通宵,深为未来局势忧心。”

苍柱心里一紧:“五叔⋯⋯”

“如果不出所料,未来必有大变,且此变与眼前的股灾密切相关!”

苍柱震惊:“是何大变?”

“玩过骨牌没?”

苍柱长吸一口气:“五叔是讲,这事体会⋯⋯引发连锁反应?”

“是哩。”申老爷子语气沉重,“如果我们把眼界再放宽远一些,把中国各地钱业以及与钱业相关的其他各业比作一张张骨牌,茂升及眼下倒地的几家钱庄,仅仅是个开端而已。”

苍柱的脸色变了。

阿弥阿公再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隐在门外的齐伯悄悄离开。

“唉,”齐伯走出巷子,仰天长叹,“五哥操心天下大事,我却在这儿算小账,琢磨那十万两银子,羞杀人哪!”

齐伯沿着来路回去,消瘦的身影一摇一晃,隐没在暗夜中。

细雨蒙蒙。

四马路翠春园的几只大红灯笼随微风飘荡。

空气湿冷,挺举身上只穿一件衬衣,外衣包在那轴画上,缩着头候在门楼里。

有人陪着任炳祺走出。

炳祺打量挺举:“你是⋯⋯”

挺举拱手:“在下伍挺举。请问,陈炯先生可住此处?”

“呵呵呵,是伍议董呀,”炳祺热情还礼,“师叔时常讲起你,只是无缘得见。下着雨,哪能站在这屋檐下呢?快快快,后堂里请!”

“陈兄在不,我有急事体寻他!”

“不巧哩,师叔后晌去吴淞口了,说是明朝傍黑才能回来!”

“这⋯⋯”挺举怔了。

“伍议董,”炳祺深鞠一躬,哈腰道,“在下任炳祺,是陈先生的徒侄。师叔不在,议董有啥事体,对在下讲也是一样!”

挺举迟疑有顷,看向外面的雨,苦笑一下:“有雨伞没?”

“有有有。”炳祺看向身边人,“发啥呆,快拿伞去!”

那人进去,拿来一把油毡洋伞,递给挺举。

挺举撑开,拱手:“谢了。雨伞改日奉还!”

“议董且慢!”炳祺噌地脱下外衣,“请穿上这个!”

挺举笑笑,穿在身上,撑起伞,没入雨幕中。

鲁家的小香堂里,俊逸在观世音前面的玉香炉里添上香火。

俊逸退后,在蒲团上跪下,朝观世音拜过几拜。

俊逸起身,退出,关好房门。

俊逸回到书房,将桌上的东西理齐,拿出糨糊,将摆在桌上的几封信分别封好,装进一个大封套,放进包中。

俊逸环视一周,垫上凳子,从书架上取下一管长长的洞箫。

箫上落了一层厚灰。俊逸又吹又震,用鸡毛掸子又拂几下,拿毛巾擦拭干净。

俊逸拿上洞箫,顺手摸起一把洋伞,拎起包,缓缓出门。

走到门口,俊逸回身凝望一眼,将门关上,下楼。

俊逸撑伞走到院门口,齐伯从门房里走出来。

齐伯怔了:“老爷,介晚了,你这是⋯⋯”

“看看阿秀去。这几日乱套了,我答应她今晚过去。”俊逸略顿一下,“齐伯,介晚了,你守在门口做啥?”

“碧瑶没回来,我得守着她。”

“好咧。”俊逸应过,走有几步,猛地想起什么,拐回来,“齐伯,你也去一趟。”

“到哪儿?”

“阿秀那儿。”

“有啥事儿吗?”

“我想给阿秀个名分,您见个证!”

“这⋯⋯”齐伯顿一下,笑了,“介急?”

“急倒不急,是⋯⋯半月前我就有这打算,只是一直忙于股票的事,把这事儿落下了,这辰光,股票崩了,我的心也静了,今儿是个好日子,我想把这事体了结,图个喜气,冲冲霉气!”

“俊逸呀,”齐伯盯住他,“你不会是有啥想法吧?”

“唉,”俊逸轻叹一声,“这辰光了,还能有啥想法?这名分早该给她的,只是因为瑶儿⋯⋯瑶儿这辰光想开了,我想⋯⋯”

“要是没啥别的,我这叫辆车子!”齐伯披上蓑衣,走到街上。

“齐伯,”俊逸叫住他,“车子也是腿脚走出来的,反正没啥事体,我俩慢慢走,顺道唠唠!”

“好咧。”齐伯关好院门,给碧瑶留出一道缝,便与俊逸走上街道。

夜已深,天上阴沉沉的,街上没有路灯。

商店的灯火一家接一家地熄灭了。

碧瑶疯了一般奔跑。

一阵大风刮来,吹起碧瑶的旗袍。紧接着,雨点砸下来。

就在碧瑶无助时,迎面过来一辆黄包车。

“小姐,坐车不?”车夫叫道。

“快过来!”碧瑶扬手。

“雨大,加一倍钱!”车夫跑过来,趁机讨价。

“我加两倍!”碧瑶跳上车,“王公馆!”

“哪个王公馆?”

“就是⋯⋯租界王探长的公馆。”

“好咧!”车夫飞奔。

距离并不远,车夫约跑二十分钟,停在公馆大门外面。碧瑶付过车钱,上前叫门。

守门人走出来,见她这副模样,惊道:“小姐,大半夜的,你寻啥人?”

“我寻章虎!”碧瑶声音急促。

守门人怔了下,盯她看一会儿:“小姐稍等,我这就通报!”

碧瑶板起脸:“我自个儿会找!”说话间,人已进去。

见她模样冷竣,守门人吃不准她的来路,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碧瑶顿住步子:“他住哪间?”

守门人指向靠近角落的房子:“就是那儿!”又跑前几步,大叫,“阿哥,有个小姐寻你!”

房间里灯光明亮,章虎与几个兄弟正在麻将桌上激战。顺安坐在旁边,似观战,又似发呆。

章虎走出,打量碧瑶:“你是⋯⋯”

“你就是章虎?”

“是哩。”

“傅晓迪在哪儿?”

章虎明白过来,冲屋里大叫:“兄弟,快出来,有人寻你!”

顺安走出,见是碧瑶,魂飞魄散:“小姐?”

章虎细审碧瑶,拍拍顺安肩膀:“果然是天生丽质,兄弟艳福不浅嗬。”嘴一努,“领房间去吧!”转对闻声赶来的其他人,“看啥稀奇哩?傅兄弟这有好事体,来来来,我替兄弟送你们和几把!”

众人嘻嘻哈哈地走进旁边一个亮灯的大房间,里面传出翻动麻将的声音。

顺安将碧瑶扶进旁边一间客房。

碧瑶伏在顺安肩头,一下接一下地抽噎。

顺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几圈,松开她:“瑶儿,甭哭了。看你,衣裳全湿透哩!”

碧瑶止住哭声。

顺安拿过几件干衣服:“介冷的天,甭着凉了。这是我的衣裳,你先换上。”

碧瑶点头,脱下湿衣服。

顺安背过脸,倒杯热水。

碧瑶换好衣服,顺安递上热水。

碧瑶喝几口,心里暖和许多,情绪也缓和下来。

“介大的雨,看你急的!究底是为啥事体?”

碧瑶抿着嘴唇,盯住他:“晓迪,我要你娶我!”

顺安心里扑通紧跳,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语气平淡:“是哩,我要娶你!”

“我要你马上娶我!”

“婚丧嫁娶是人生大事,哪能介急哩?”

“我⋯⋯我们不能等了!”

“为啥?”

碧瑶怒气上攻,胸脯一起一伏:“我阿爸要⋯⋯要我嫁给伍挺举!”

顺安眼珠子连转几转,换过笑脸,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她:“你是哪能讲哩?”

“我死也不嫁给他!”

“是哩!”顺安抱她上床,掀开被子,“这都小半夜了,睡吧。再急的事体,也得明朝再说,是不?”

碧瑶温顺地“嗯”出一声。

雨仍在下。

申老爷子的宅院外面,挺举久久站在雨地里,望着黑漆漆的两扇大门。

门关着,没有亮光。

挺举的双手按在门上,又渐渐僵住。

身后传来声音,很轻。

挺举扭身,是一个戴斗笠的人。

“小荔子!”挺举定睛一看,惊喜交集。

“站在这儿做啥?”葛荔凝视他。

“我⋯⋯不做啥⋯⋯”

“嘻嘻,”葛荔笑了,“不会是来寻老阿公的吧?”

“不是,”挺举沉定下来,一字一顿,“是来寻你!”

“寻我?”葛荔声音微颤,“寻我做啥?”

挺举目光炽热:“看看你!”

“既来寻人,为什么不敲门呢?”

“我⋯⋯”

“好了好了。”葛荔娇笑一声,“要看也得去屋里看,我给你点上两盏灯,让你看个清爽。”

葛荔作势开门,被挺举拦住。

“小荔子,我⋯⋯”挺举央求,“我们就在这雨地里走走,好不?”

葛荔盯他一会儿,点头。

二人沿着雨巷,肩并肩,在雨幕里缓缓地走着。

细雨软绵。

二人在软绵的雨巷里越走越缓。

两道黑影越靠越近。

其中一个取下斗笠,钻进伞下。

两个人影合成一团,相互揽着。

葛荔的声音:“钱借到没?”

“没有。”挺举的应声。

“我们求求老阿公去!”

“老阿公又不是铸钱的。”

“老阿公无所不能,没有事体能难倒他的。”

“是吗?”

“咦,听声音你是不相信哪?”

“我信。”

“信了就跟我往回走!”

“还是在这雨里走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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