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虽为钦差,衣锦还乡,然而装扮不过一身布衣,在人群中不甚显眼,唯有双目炯炯有神,如暗夜中的火炬,让人不寒而栗。他此次受皇命衣锦还乡,去见仅存的唯一亲人长姐,长姐却闭门不见、埋怨责骂他不仁不孝、相助燕王推翻建文。随后又去拜访故友王宾。王宾也不肯相见,只是让人传话道:“和尚误矣,和尚误矣。”
姚广孝看着夕阳西下,想起过往,不禁惘然。人生在世,不过一席一饭,他并不苛求身外之物。如今所求皆已如愿,然而,此生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正沉思中,妙棠与妙香的对话打断了他。他举目望去,人群中的两个姑娘如鹤立鸡群一般,其装扮不俗,气质高雅,格外引人注意。
“此女竟穿着金银暗纹云锦缂丝百褶裙。哪怕是一地长官布政使,才能有多少俸禄,买得起这种衣裙?”姚广孝心道。
而穿着云锦缂丝百褶裙女子的一番话更是让他吃惊,“一个幼女能有如此见识与过目不忘之才,若果真生为男子,又该是一个治世之能臣。”
其闭月羞花之貌、空谷幽兰之质不禁让他想起自己的学生、当今圣上永乐皇帝之“好圣孙”朱瞻基。
瞻基是朱棣之世子朱高炽的长子,是朱棣的嫡长孙,修纂《永乐大典》的饱学之士解缙曾经为了保住太子朱高炽之位,对永乐帝大加称赞他。而他确实不负众望:随朱棣征战北方,文武双全,聪明沉稳,有大器之材。
姚广孝虽明里不参与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的夺嫡之争,但是他的学生如兵部尚书金纯等却都支持朱高炽这位忠厚的世子,很难说是否他的授意。
而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姚少师正是这位“好圣孙”--朱瞻基御笔钦定的授业老师。他一生孤寡,无子无女,对这唯一的学生瞻基却也舐犊情深。
瞻基当时虚岁十六岁,即将到选妃年纪。与这位冰雪聪明的黄衣女子正好可以配成一双。
若瞻基外有贤臣辅佐,内有贤妻规劝。以班婕妤之贤、蔡文姬之才助他成就帝业,兼济天下,延续大明万世升平,还百姓海晏河清,也算又一桩功业。
想到这里,姚广孝嘱咐近侍悟道:“打听一下这个黄衣女子的家世来历。莫要使人知晓。”近侍悟道听命退下。
正有沙弥悟禅进来,他看了一眼旁边侍从,报:“寺外有贵客求见少师大人。”
姚广孝以手抚佛珠,道:“直说无妨。”
悟禅双手合掌道:“回少师大人,是吴溥大人求见。”
姚广孝点点头,向后院走去。悟禅向侍立一旁的内侍道:“宣至后院谒见。”
姚广孝缓步走过前院,至后院僻静槐树荫凉下,端坐白石案旁,上得新茶碧螺春,茶叶卷曲沉浮,茶香四溢。
姚广孝屏退众人,含笑道:“此树是老夫少时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
吴溥回道:“古言叶落归根,大人不忘旧居,不慕繁华,诚为吴某敬佩。吴地清平日久,民风淳朴,尤有鲈鱼莼菜之美,珠宝玉石之光,诚为至美之地。”
姚广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居住日久,还是喜欢这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要不圣上怎么也说想要迁都回燕地呢!”说完二人大笑。
姚广孝含了一口清茶,问“听闻圣上派吴大人采办贡品,不知是否顺利?”
吴溥道:“吴地真乃鱼米之乡,富庶繁华,此次采办多亏当地皇商相助,采办奇珍异宝不尽其数。”
姚广孝饶有兴趣,“哦?愿闻其详。”
“吴地商贾云集,生意遍布海外。尤其是皇商,因世代读书,鉴赏品味颇高,所献珍宝来自四海,巧夺天工,加上三宝太监下西洋所得,可谓网罗天下奇珍了。”
“若上贡之物可得圣心,也少不了赏赐。”
“大人所言极是。”
姚广孝渐入主题,“老夫学生皇太孙已入学日久,刚被立为太孙,不日也将大婚。自高祖皇帝以来,严谨外戚干政,不喜官居高位之臣女,尤重于民间选妃,苏吴一带自古佳人辈出,老夫少不得也要操心。”
“大人爱护学生,舐犊情深,又兼抬爱吴某故乡苏吴之地,在下自当尽力。听闻皇商吴彦名家中长女吴氏妙棠有倾国倾城之貌,班女文姬之才,名满吴地。其家是当地首位积善人家,她自幼常随其父将家中经商所得钱财,散去一半用于建设书塾,舍粥舍饭,救济灾民,可见品貌俱佳,德行兼备。不知是否入得大人之眼。”
姚广孝捋须笑道:“入得老夫之眼又有何用!倒是德润对吴家父女多溢美之词,莫非是举贤不避亲?”
吴溥忙作揖,“下官惶恐,虽同姓吴,但是却无半分关联。只是吴某听闻,这吴氏妙棠才华横溢是因为师从一位学富五车的故人,又兼其父吴彦名曾大力协助下官采办贡品,故更增添几分好感。”
姚广孝道:“不知是哪位故人?记得圣上曾经夸赞当得起这学富五车四个字的,只有一位了。”
“正是这一位了。”二人会意一笑。
“哦?他不是已经革职?”
“正是。解缙当年曾在苏吴任职,将父母家眷一并接来此地居住。因其父母年迈且喜爱此地山水气候,他革职后亦留此居住教书。正是他曾向吴某举荐了吴彦名,吴某才得以顺利完成贡品采办。如今,恰逢姚少师寻觅良媛,也是有缘了。”
“哈哈,真是颇有因缘,如此倒要会会故人了。不妨德润先去知会一声,老夫赈灾之事已毕,回京复命后随后就去。”
“如此甚好,吴某愿为前驱,定不负大人所托。”
吴溥离开后,刚才出去的内侍悟道进来,在旁踟蹰。姚广孝示意过来。悟道附耳几句:“适才师傅让打听的黄衣女子姓吴,名为妙棠,是此地富商吴彦名之嫡长女。”
姚广孝点头微笑:“真是巧了。”
悟道含笑说:“看来这吴家长女真是有福了。”
姚广孝沉吟,“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现在定论为时尚早。”
“徒弟失言了,谨记师傅教诲。”
姚广孝的目光穿过禅院方寸天地,到达一片广袤的长空,那里是大明帝国的中央。
大明江山易主,能者居上,靖难此举究竟是还天下万民于升平,还是置生灵百姓以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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