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素冠故意问道,盯着离佩秋。
仿佛在说「你终究没能达成上回的决意」一样。
还真是不甘心,不过,离佩秋,和上次见面时,相差太多了。
上次,他认真工作,在节目的决策中担任要职,很有话语权。
如今,节目溃散,人员离散,无人听他的请求,被排斥,被放逐一般。
相比前时的满满自信,现在的模样,实在和落水狗、丧家犬没有区别。
离佩秋轻轻一笑,仰天说道
“世上的人都是浑浊的,被蒙蔽双眼,只有我一个能分辨清白与混沌。”
“他们都喝醉了,倒是被排斥在酒席外的我,仍然清醒,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离佩秋落到现在的地步。
对此,庶素冠哈哈大笑,仿佛听见笑话
“愚笨之人不值得同情”
“真正聪明的人,不会被任何东西拘束,能据世俗变化而沉浮,懂得变通。”
“既然世上的人都被浑浊蒙蔽,泥沙俱下,一股清流又能做什么”
“清流和浑水终究都会排入大海,归宿相同,那为何不顺应潮流、搅乱泥沙、扬起水波、同流合污”
庶素冠继续质问道
“既然大家都醉了,世道混淆,那么醉酒和清醒的界限就迷乱了。”
“在他们的眼中,他们反而清醒,而真正清醒的你,反倒是喝醉之人。”
“为什么不吃这酒糟、喝这薄酒,一同烂醉”
“即便装醉也无妨,不喝酒的人,为什么不那么做”
庶素冠很正确,这是酒席的规矩没醉的人要喝醉的人一起发疯。
然而,离佩秋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酒席和人生是不同的。
他也轻蔑一笑
“你是洗过头之后,会掸去帽子上尘土的人吗”
“愚问,难道你是不戴帽子就会死的人”
“为什么不呢”
“是吗是吗。”
庶素冠同样一笑。
“这说明你还不够成熟。”
老伯走进离佩秋的身边,这样问道
“说起来,不只我认识你,你也认识我吧”
“被称作鬼才的医师虽然我并非新闻业,不过我朋友的朋友是记者,对你的事略有耳闻。”
闻言,庶素冠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可知道我当年为何会退出医业”
“那是你的秘密吧明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现在要征求我的同情”
反击的刺耳讽刺,庶素冠并没有生气。
年长者的笑容渐渐消失,侧目冥思,终究无奈叹息
“遥想当初,我又何尝不像你一样,抱有热情和梦想,投身工作。”
“身为医者,拯救是我的天职,也是力量源泉,每次看到康复健朗的人,我都会心一笑,成就感与喜悦之情,仿佛治好的不是他,而是我。”
“我和你走过相同的路。”
这样说道,拳头握了起来。
“然而,慢慢的,我开始发觉,这份成就感越来越少。”
“因为病人的笑容越来越少,没有重获新生的感激,这是怎么了”
“我开始感觉害怕,如果他们觉得治与不治没有区别,那我的存在也被否决,这是我最不能接受的。”
第一次,庶素冠无比认真地看着离佩秋
“你知道那场手术前,我看见什么吗”
“拥有家庭,被期待的人,居然眼光黯淡,放弃一切希望。”
“我不明白,那并非无法治愈的伤情,为何听着儿女的挽留,却无动于衷,还能亲口告诉我就这样闭上眼也不错”
结果就是,手术没有成功,病人没有活下去的希望,简直就像自行了断。
庶素冠害怕了,害怕这份心情会传染给自己,对治病救人的医师而言,对生命的淡漠,对死亡的习惯,是最致命的。
“在此之后,我渐渐看见更多的例子,看见更多绝望的脸。”
“我退缩了,我不愿和他们接触,不愿被同化,不愿变成那样的人。”
“因此,我在这家咖啡店,等待了近十年的时光。”
“等到世道终于改变,时机成熟,我才重新拿起手术刀,一如现在。”
这是一个误解庶素冠虽然退却,但那不是逃避,而是保持自身,等待时机。
庶素冠,实在是和离佩秋太像了。
同样想保持自己的信念,同样满怀出世的热情,只有一个区别
庶素冠,选择置身事外,保持自身高洁,任由世俗变迁。
离佩秋,选择投身浊流,选择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世俗。
一个躲避,一个参与;一个悠然自得,一个受尽非难。
处世哲学的细微差异,让两人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其实,无论同流合污还是置身事外,都很轻松,然而离佩秋选择的路,既要保持自我,又要改变他人,这才是最为艰难的,最不可理喻的。
“你能明白我的忠告吗”
“忠告”
离佩秋突然哈哈大笑。
“月光照耀世间千年,从未染上泥垢尘埃,依然皎洁。”
“你会觉得不可能,只因意志不够坚定,没有达到月亮的高度。”
“是吗你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那么大吗”
“没有抵达终点,怎么会知道腿脚的极限呢我讨厌半途而废。”
离佩秋这样回应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会对你如此厌恶、排斥。”
“因为自作高洁的你,和那些整天抱怨、从不尝试着做些什么,只是等待送上门的机遇的人,没有区别。”
“再见。”
说着,便要走远。
只是,在此之前,庶素冠先行一步,径自离去。
背道而行的同时,还不忘轻松惬意,唱着歌曲。
是曰
「沧浪之水清又明」
「恰可洗我的帽缨」
「沧浪之水浊又稀」
「亦可洗我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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